第九章
前世今生,除了躺在丑娘的怀里动弹不得的时候外,云起从未因为一个“钱”字发过愁。
前世他没挣过钱,也没花过钱,有什么需要,自然会有人送到他面前。而这一世,等他自己能活动自如之后,虽没多少钱,却也不曾缺过钱——当然,这与他在某些方面没什么欲望有很大的关系。
要化顿斋饭,凭着他如今的模样,去装嫩卖乖弄几个馒头当然不成问题,但既然是孝敬师傅的第一顿饭,就不能随便。
云起出了小巷,左右看了眼,便抱着大碗,挡在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面前,学着和尚的模样,单手作礼,称阿弥陀佛,一面将碗伸了过去。
“去去!”被拦住去路的男人极不耐烦的看着他,道:“一边儿去,小要饭的,学人家和尚念什么‘阿弥陀佛’,没见爷我忙着呢?”
一面伸手去推。
云起闪身避开,道:“施主若是不肯随缘,我可就要喊了啊!”
男人“切”的一声,道:“我怎么着你了就要喊?你喊啊,我看有谁理你!”
云起道:“那我可真喊了啊!”
他将手放在脸颊边,做喇叭状:“有小偷偷银子啦!”
他虽说着要喊,声音却小的只有那男人听得到,男人飞快向后看了眼,又急又怒,压低声音骂道:“小兔崽子你找死是不是?”
一巴掌便要扇过来。
云起做出一个停的手势,伸手指向他身后的大汉,道:“给我五两银子,不然……我就去找他要了啊!”
“你!”男人将手举得高高的,却终究没敢落下来,咬牙切齿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进云起的大碗里:“便宜你了!快滚!”
云起却不滚,看着他认真道:“我忽然觉得5两银子太少了点,麻烦你再加5两,谢谢!”
“你!”男人咬牙道:“好,爷给你!给你!”
又从怀里掏了一大锭银子,举得高高的再松手,银子落进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云起将头探进碗里,看了眼这锭足有十来两的银子,很是满意,道:“看在你多给了5两的份上,就免费提醒你一句,不要想着等会跟着我,到没人的地方再下手——你用自己的脑子想想,我刚刚才从巷口出来,为什么会知道你偷了人家的银子。”
“为、为什么?”
云起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都说了让你自己想了。”
转身便走,那小小的背影,竟似带了几分风流气韵。
看着他的背影,男人觉得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发寒,到底没敢跟着这怪异的小孩,甚至连再度找人下手都不敢,骂了一声“倒霉”,左右瞅了几眼,灰溜溜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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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胖和尚盯着碗里的银子,叹道:“贫僧是让你去化斋,不是让你去讹银子。”
云起不满道:“银子可以变成斋饭,斋饭也可以变成银子,有什么区别?化斋乃利诱之,讹银是威逼之,有何不同?你们和尚口口声声喊着不着相,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其实最多规矩的就是你们!”
又道:“我要去买最好的斋饭,你要不要来?”
胖和尚吞了口口水,将反驳的话也一同吞进了肚子:“来。”
于是云起在前,和尚在后,不紧不慢的沿街走,和尚道:“和尚也想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小偷,还知道他偷了谁的银子?”
云起道:“他的脸上就差清清楚楚写着,我是小偷几个字了,为什么我会看不出来?”
“怎么说?”
云起道:“因为他总是盯着人的钱袋,却又怕人知道自己盯着别人的钱袋,所以一直做这种动作……”
他转过身倒退着走路,一面举起手里的大碗,做出一副仔细把玩的模样来,眼角却溜溜转的盯向和尚的光头……他原就生的玉雪可爱,再做出这种怪样来,更是招人,大和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云起不满的跳开,放下大碗,继续道:“他先前颇有得色,应该是刚刚得手,加上我一喊有小偷,他就下意识的向后看,不问也知道他偷的是谁的银子了。”
大和尚摸着下巴道:“和尚忽然觉得,徒儿你的确很适合做和尚的徒弟啊!”
云起瞪大了眼,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所谓的相卜之术,其实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吧?”
大和尚干笑一声,含糊道:“都有!都有!”
云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过身去。
和尚问:“你既知道他偷的是谁的银子,何不还给失主?”
云起道:“这银子是我从小偷手里得来的,既不是那人给的,也不是地上捡的,为何要给他?”
和尚道:“你不还他银子,难道不是因为他正要进赌场吗?”
云起冷哼道:“他自己的银子,莫说是拿去赌,便是拿去扔进水里听个响儿,又与我何干?同样的,我的银子,又与他何干?”
和尚好一阵无语,许久后才道:“徒儿啊,你真的只有六岁?”
云起道:“大和尚算不出来吗?”
和尚道:“和尚要是什么都算得出来,就不做和尚了。”
云起道:“那你又知道我是六岁,不是五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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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坐在衡城最有名的素斋馆里,和尚埋头大吃,小孩儿乱没形象的趴在栏杆上向下看。
楼下的大街这会儿很热闹,铁甲森然的骑兵正护送着十几辆马车缓缓驶过,很是气派。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悄然掀开,露出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漂亮的小女孩有一双清澈柔媚的大眼睛,抬头看向这个衣衫褴褛、趴在栏杆上的小男孩,微微皱了皱眉。
云起却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托着腮,看着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别看了。”和尚嘴里含着菜,头也不抬,含糊道:“那是六皇子和顾家七丫头的马车。”
“你又知道了?”
和尚道:“这会儿城门早关了,如今会经过这里,又有资格令人重开城门的,便只有他们了。”
云起沉吟道:“六皇子,顾家七小姐……顾……瑶琴?”难怪看着有些眼熟。
和尚咦了一声,道:“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云起没好气道:“我连你的名字都知道,知道她的有什么稀奇?”
又问道:“为什么两个小孩会自己跑到这里来,没有大人吗?”若是有大人在,和尚也不会拿这两个人的身份来说事。
和尚撇撇嘴道:“因为他们是去江南拜师的,只是那人面子太大,他们既找不到在那人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人带他们来,便索性自己来了……这样反而显得更有诚意不是?”
云起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从栏杆上溜下来,坐回凳子,嘟囔道:“和尚真八卦,什么都知道。”
和尚道:“和尚不八卦,道士才八卦……和尚知道这么多,是因为和尚要见的和他们想见的,是同一个人。”
云起想了想,道:“那我们不要去了好不好?”
和尚讶然道:“为什么?”
云起道:“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不喜欢谁?六皇子?顾七小姐?还是……”
云起打断道:“都不喜欢!”
和尚叹了口气,道:“不去就不去吧!谁让和尚吃人的嘴短呢!”
继续捧碗大吃。
云起撑着头看着他,那人说和尚最是护短,原来竟护短成这样吗?千里迢迢来见的人,因为他一句话,果真就不去了?
嗯,这个师傅要好好爱惜才行,以后有人找他麻烦的时候,才有地方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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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城,乃京城与江南之间的必经之地,衡城的繁华富庶,也多与此有关。云起之所以来这里堵和尚,也是这个原因。
从这里南下两百里,就是江南地界。江南虽号称水乡,却也多山,其中又以莫干山为首。
莫干山虽无雄奇险峻之资,却以山势连绵、秀丽多姿而称著,有修竹万顷、清泉处处,四季如春,最是宜人。
在莫干山深处,有一座山庄,顺山势而建,亭台楼阁连绵百里,气势恢宏,又有流泉飞瀑、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可计数,远远望之,便如人间仙境。
只是此庄奇诡,远远望之可见,想要近前看个究竟,却总有山石或险滩阻路,待要绕行,却越绕越远,总不得其门而入。
久而久之,民间便出现种种关于此庄的传说,荒诞不堪,不值一哂。
夕阳下的山庄,更显瑰丽,在半山翠竹环绕的凉亭中,有眉目清雅的男子正撑着额头假寐,却忽然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看向因察觉到他正在休息,准备先行退下的青衣人,道:“说罢!”
青衣人低头道:“没接到人。”
男人皱眉,倦懒的神情一扫而空,便有一股无形威势骤起,语气却没什么变化:“没接到谁?”
青衣人心中一凛,道:“都没接到。”
不等男人动问,又主动解释道:“大师说,主人您要他见的人,他已经见了,就不来打扰您的清净了。而少主人则……被他带走了。”
“被他带走了?”男子挑眉道:“也就是说,我让他来看一眼,结果他直接把人给我拐走了?”
青衣人自然知道自家主人这是生气了,不由为那和尚捏了一把汗,口中道:“主人不许我们打扰少主人,是以下属们不敢上前,也不知究竟。但远远看着……像是少主人主动跳进大师的碗里,缠上了大师。”
男人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青衣人道:“要不,属下……”
男子迟疑了好一阵,才怏怏道:“算了,他高兴就好。”
听着自家主人语气中难以掩饰的失落,青衣人有些无语,自家主人惊才绝艳,但是在某些方面,委实是少了一根……不对,是少了很多根筋。
又开口问道:“六皇子殿下和顾家七小姐不日就要上山拜师,请主人示下,该如何行事?可要迎他们入庄?”
男子显然心情很不好,嗤笑一声,道:“拜师?他们哪来这么大的脸?”
青衣人犹豫了一下,道:“听闻七小姐的容貌,与当年……”
话未说完,男子已神色骤冷,语气却平淡依旧:“让他们滚。”
青衣人一凛,不敢再说,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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