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还要来买马,本该在京城找个客栈住一晚算了, 但想着小和尚们正眼巴巴的等着他带好吃的回去, 便先回山, 明儿再来。
小孩子是最容易满足的, 小和尚们也一样,一点好吃的,便让他们将背井离乡的忧伤抛之脑后, 一个个咧着嘴,幸福的像个傻子。
大和尚们也网开一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这些小家伙们比往日晚睡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云起住在寺里,但园子里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各司其职了。
管针线的婆子丫头,才两日的功夫就给云起弄了整套的衣服鞋袜出来, 虽然因为时间太紧,上面没绣什么花儿朵儿的, 但针脚细密, 衣服料子柔软厚实, 比他前世在山庄里穿的也不逞多让,单从质地上讲,远远胜过了顾瑶琴给他做的那套华服。
云起试了下,轻巧舒适,很是满意,道“以后就这样。”
来送衣服和禀事的管家愣了下“哪样”
云起道“别绣东西,舒服合身就好。”
绣朵花的时间,都够做身衣服了, 他又不喜欢这些精巧繁复的东西,就别浪费她们的精力了。
管家这几天已经深切体会过了自家主子的怪癖,这个要求还算正常,自然答应的毫无压力。
云起问道“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要养活那么些人,开销肯定不小,他还等着管家来找他支银子呢,不想倒先送了东西过来旁的不说,这衣服料子绝对不便宜,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的到。
管家道“那园子里的仓库里,原就放了好些个东西,光布料毛皮就堆了好几大箱,另外还有五千两银子,都是陛下御赐,供公子开府用的。”
他有些无奈这些都在账上,他早就送来了,可他这位主子,愣是一眼没看过。莫说他现在是官奴,就算他家原主子还风光的时候,他也没被这么“信任”过。
云起发现自己的待遇真心不错,活还没开始干呢,园子、下人、家伙什就都给备齐了,完了还有一笔安家费。
既然这些人的开销暂时不用他操心,云起也乐得轻松,让管家回去,带着六个青一块儿上京城甭管这六个青以前是干嘛的,年轻人喜欢热闹的心情是一样的。现在大家伙儿既然凑在一起混口饭吃,能带上一起玩儿,就一起玩儿。
云起抱着从不离身的小胖墩,带着一青二青坐车,剩下四个青骑马相随。
赛马场在郊外,两里长的环形赛道,周围有青石砌的梯形的看台,高低四层,每层都宽敞的可以容两辆马车并行。
云起他们到的不算晚,但看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几个青护在左右,将他和周围的人群隔开,青一道“公子别看这会儿天寒地冻,但却是马场生意最好的时候。老百姓不用下地,手里也有了几个闲钱,难免想来试试运气。
“就算不赌,看看赛马也是难得的消遣。”
云起“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赛马和赌博,都是能让人头脑发热的东西,两者相加,就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参与”赛马这种贵族运动的优越感,智慧与眼力的博弈,天降横财的诱惑,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足以让人忘乎所以,云起很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已经产生了以赌马为正业的百姓。
青一又道“这里每天安排两场正式赛马,上午、下午各一场,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参赛的一般都是已经有了些名气的马,骑手也各有来历,早在几天前就开始下注。
“除了这两场,其余都是临时赛。
“谁都可以带着自己的马来参赛,但必须拿出至少二十两银子来赌自己赢,凑足七个人,就可以开赛。当然也有几人对赌的,掏些场地费便可。
“不管是哪种,看得人都可以下注。”
他指着远处身穿不同颜色外袍,骑着棕色骏马的人影道“譬如这些人,就是下一场临时比赛的参赛者,这会儿出来让大家伙看看,好让周围的人看着下注赢得人可以抽成。”
云头,心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一种新兴职业的诞生
青一又道“其实不管是哪种比赛,参加的大多还是京城的豪门贵族,有些喜欢亲自下场,有些派门人参赛公子您看那边那些彩棚,就是他们用来观看比赛的地方。
“当然也有些寒门子弟,借此机会出名,以求能被贵人看重,出人头地。”
青一说完,顿了顿,又道“今天上午的正赛还有两刻钟就要开场,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参赛的马掏一两银子,就可以近距离查看。”
云起摇头。
他又不会相马,看了有什么用
而且比起看马,他更喜欢看人,这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且大多情绪外露,倏忽间大起大落,气运也起伏跌宕很有看头。
青一愕然道“不看马的话,那我们买哪个”
这个问题简单。
云起转头四下看了眼,道“看见那个蓝布棉袄的中年人没用肩膀上有个大补丁还漏棉絮的那个。”
青一点头“嗯,看到了。”
云起道“套话会不会”
青一看了那人一眼,悄声道“公子是说,去问问他买的是哪个,然后咱们跟着他买”
云头“只买正赛。还有,完了记得劝劝他,见好就收。”
沾了人的光,好歹要给些回报。
青一应了,青二笑道“套话这种事,还是我比较擅长,我去”
谁去都没关系,云起从袖子里掏出银票给他,几个青也凑到一起,纷纷掏钱,青四央道“公子,我跟着他一起去我看着他,省得他中饱私囊”
云起道“想去的都去”
于是身边转瞬间只剩了青一、青五两个。
赛道是椭圆形,所以看台也是一个椭圆的环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下注的地方,两头还各有一个不小的平台,赢了的人领取战利品便在这里,且每一个人来兑钱,伙计都会大声将他赢了多少吼出来,听得周围的人心痒难熬。。
这会儿到处人满为患,但平台上却稀稀拉拉,只一些半大孩子在那儿玩游戏。
云起看得眼馋,他上辈子小时候没小孩陪他玩,这辈子的小时候没时间玩。
于是厚着脸皮凑过去,跟人踢毽子、跳格子、抓石子儿,玩的不亦乐乎。
正高兴呢,青二几个兴冲冲的过来,邀功道“公子公子买上了好险就封盘我们好容易才挤进去的”
又道“马上要开赛了,我们快过去”
这一脸期待兴奋的表情,和莫急等吃糕点的模样没什么区别,可云起正玩的起劲,刚要说让他们自己去看,和他一起玩球的少年们一哄而散“开赛咯要开赛咯”
“哈哈,这次肯定是我赢,国公府的追星最棒了,跑起来就跟飞一样”
“哼那是没和公主府的飞雪比过”
“比过就知道了反正输的人请吃松子糖不许耍赖”
云起“”
见云起一个人抱着球,可怜兮兮的站在场中,替他抱着小胖墩的青一干咳一声“公子,要不,我们陪你玩”
瞧那不情不愿,生怕他答应的样子
云起冷哼一声,道“走,去看赛马。”
几个青一声欢呼,拥着他向看台挤去。
看台上,上万人挤在一起,却安静的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赛场,只听三声鼓响后,色彩不同的七骑便如同箭矢般冲了出来。
同一时间,看台上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无数人捏着拳头,嘶声竭力的大喊
“红骑红骑冲上去冲上去冲上去”
“绿绿快快快快快”
“追星啊,追星,你倒是追啊”
“”
巨大的声响中,云起看向青一“我们买的什么来着”
青一看向青二,他也不知道。
青二大声道“黑骑是黑骑啊公子”
真是,都开赛了,还不知道自己该站哪一边
云起发现,在所有人都狂热的时候,想要保持平静真挺难的,就算他对自己的相术很有信心,但还是忍不住盯着赛场,这种下完注等着揭盅的心情,的确挺刺激的。
黑骑的赔率很高,这也间接说明了它的实力,七骑中,黑骑一开始就落在第六,可只有得了第一才能赢钱。
一圈过去,和前面的距离不仅没有缩小,反而越拉越远,便是青一几个再相信云起,这会儿也忍不住开始为自家的荷包哀悼了。
眼看还剩最后半圈,前面四骑你追我赶,不分上下,后面三骑却逐渐拉远。
几个青几乎不忍再看时,变故忽生。
跑在最前面的“红骑”马失前蹄,脖子向下猛地栽了下去,顺着赛道一个翻滚,滑出去老远,眼看活不成了,骑手被摔的飞出一丈多远,好在身上带了护具,虽受了伤,性命无碍。
原本只和“红骑”相差一步之遥的三骑反应不及,有两人直接撞了上去,第三骑险之又险的拉住缰绳,却被身后三骑如风一般的越过。
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看台上安静了一瞬之后,又爆发出各种声音。
兴奋尖叫的,痛哭流涕的,破口大骂的
几个青自然属于前者,也不叫喊,屏住呼吸,瞪大了眼,一眨不眨的瞅着“黑”,看着它在最后一个弯角越过了第一名,第一个冲到了终点,才齐齐发出一声欢呼。
青二乐不可支道“黑骑是一搏九啊我赢了九千两九千两啊哈哈哈”
青四郝然道“我银子不多,只押了五百两。”
青二道“青一赢的最多,他和公子一样,都押了两千两回头记得要请我们吃饭啊”
“是我让你们舍不得下注的吗想吃饭啊,自己做去”
“”
云起很怀疑,若不是不好意思超过他,又或者对他不是那么信心十足,这些家伙们一定押的更多。
云起无声叹气,认清了一个事实他身边的小厮,可能个个都比他有钱
二青摩拳擦掌道“公子,我们下一个压谁啊”
云起道“这个,得你们自己去挑了。”
二青失望道“公子,您不带我们玩了啊”
云起道“方才那笔外财,并不是你们运中之物,若是捂着不放,并非什么好事。你们再凭自己的本事或运气赌上几把,才能让气运平息,化为己用,消除隐患。”
二青哭丧着脸道“公子,那我们要拿多少钱去输啊”
云起安慰道“也不一定就是输,嗯,和先前的本钱差不多就成。”
几个青又高兴起来,九倍的利,哪怕把本钱全输出去,也还有八倍呢。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在乎钱,不然也不会贸贸然将几乎全副身家拿去陪云起玩,他们更喜欢的,是这种刺激的感觉当然能赢钱更好,能多多的赢钱就更更好了。
于是在云起再三保证这里不会有危险后,几个小厮被赶去各凭本事赌马,云起则又找了几个伙伴一起玩蹴鞠。
可惜在这种大环境下,几个玩伴很不敬业,每次赛马开赛的时候都要溜号,完了还要进行“技术性讨论”,让云起玩的很不尽兴。
那边一声鼓响,再度被抛弃的云起抱着小胖墩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地上的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声音“云公子。”
云起一转头,便看见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男人高大的有些过分了,云起几乎将脖子扭断,才能勉强看见他的脸。
男人伸手,云起在他手上扶了一把,站起来。
手滚烫,干燥,粗糙,上面的硬茧不是差点,而是直接在云起手背上划出几道清晰的红痕。
云起习惯性的拍拍衣襟,可惜上面沾着泥巴的积雪早就融成污渍了,哪是拍就能拍的掉的
不过云起也只是做做样子,随便拍了两下算了,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男人还是高的很过分。
眉眼锋利,眼神平静,应该是见过了风浪的。
嘴抿的很紧,嘴角习惯性下压,想来笑的很少,生活压力很大。
肩宽背厚,双肩略张,应该是穿惯了铠甲之类的东西,腿长而直,可见并非自幼长在马背
打住
犯了职业病的云起退后两步,终于获得了一个比较正常的视角,并且开始反思一个以前从没困扰过他的问题他的个头真的有这么寒碜吗
“云公子为何不再去玩两局”
“必胜的赌局,和必输的赌局一样没意思,不,应该说更没意思。”云起道“你是谁”
男人拱手“在下秦毅。”
名字有点耳熟,但云起一时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过,问道“有事”
秦毅颔首,并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乌大人将云公子你的意思禀告给了陛下,并告诉陛下你今天会来赌马。是以陛下令人打探了一下,知道云公子刚才赢了不少钱。
“陛下也想跟你打个赌。”
云起“哦”了一声,不说话。
秦毅伸手,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玉佩,做工质地都是上上“陛下说,如果你今天能把这枚玉佩还给它的主人,那么不仅能回苦度寺过年,还可以从京城附近的寺庙中,挑选满意的人选,上山去照看各位大师的起居。
“如果做不到,就乖乖的留在京城,主持祭天大典。”
云起从秦毅手中捡起玉佩,点头“好。”
皇帝需要苦度寺来人为他正名是真的,他想将苦度寺彻底搬到京城,也是真的。
如今苦度寺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僧,且发誓不再招收弟子,可山路崎岖,粮食药物柴火等,都获取不易,若能从别的寺里找人去照看,也可以放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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