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弟匆匆忙忙跑来, 大冬天的脑门上都渗出了一层汗珠儿, 叫武威侯世子夫妻俩都大吃一惊。
从小养大的弟弟, 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世子夫人都不顾得自己已经换了寝衣, 一叠声地叫丫鬟来给林沉拿了热帕子擦脸, 又亲自过去给他解了身上的氅衣,将人按在椅子上,连声催问, “这倒是怎么了?不是跟阿昝出去吃酒了么?”
这俩小子从小就极好的,什么淘气捣蛋的事儿都凑在一起干, 戏弄先生斗鸡走狗的。偏生还都是家里的小儿子, 被宠得不行,真正的狐朋狗友。偏生, 还都是家里的小儿子,被宠得不行。
要不是进了演武堂, 这小哥俩儿还不定得歪成什么样儿呢。
大冷天的, 老嫂子就穿着寝衣, 外头披了件对襟小褂子, 还着急地关心自己, 就叫林沉心里头越发觉得有些羞愧了,“并没有什么,我,我就是想着来看看嫂子。”
“说谎。”世子夫人一巴掌拍在了林沉的脑袋上, “从小就这样儿, 一说谎就不敢看人。”
林沉就把头低了下去。
世子看不得他这般模样, 坐在了另一旁的椅子上,“有事就说,别叫咱们着急。”
万寿节这三天,他也累得很了,就想着早早歇下去好好睡上一觉。
“没,没……我就是见着了沈家的三姑娘。”
终究还是舍不得就这么走了,林沉心一横,抬头乞求地看着世子,“大哥,我,我心里头还是放不下她。”
眼里头酸胀,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他伸手一抹,哑着嗓子轻声道,“我知道,母亲因我这点儿心事,已经舍下了脸面去求了一次。只是……说到底都是我从前不争气,仗着父母兄长的宠爱肆意妄为,落下了那样的名儿。如今后悔了,也晚了。”
好容易有了心爱的姑娘,却叫人家父母斩钉截铁地拒了求亲,连一点子希望都没了。
武威侯世子,是个挺强硬的人,也四十来岁的年纪了,却硬是叫幼弟这几句话说的心里头发堵。
“那丫头就,那么好?”
春天里头见过的,这都小一年了,中间儿的功夫也没听说过俩人再见过呀。
况且,一个庶出的而已,母亲妻子京城里走动着,素来也没有听过这位国公府的三姑娘,有什么名声传出来。
就只知道,这位姑娘的生母,与宫里头的丽贵妃是亲姐妹。
丽贵妃,他母亲是见过的,据说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
“若只看着她长得好,又能看几年?早晚都有人老珠黄那一天。这娶妻,还是当选贤良。”
世子就意味深长地劝弟弟了。
虽然没见过那位沈三姑娘,然而就凭着让个爷们儿只见了一面就这样恋恋不舍的,那得是生成了什么样的祸水啊?
世子还记着呢,知道母亲托人求亲被拒了,自家那傻弟弟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回了演武堂。他怕出事,追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大日头底下,旁人都歇着了,就他那弟弟一下一下地叫武师傅摔在了地上。
可把一手将幼弟带大的世子心疼坏了。
因着这个,就叫他十分的不喜欢阿珠了。
这俗语说的,长兄为父,世子日常说句话,在林沉这里比武威侯还管用。只是这次,林沉却不乐意了,替阿珠辩驳道,“大哥都没见过她呢。她……确实是个好姑娘来着。”
从铁梨山上一见之后,他上了心,一直暗暗地关注着。
他不愿意叫大哥对阿珠生出芥蒂来,失了主人的小狗似的哼哼,“都是我一厢情愿,跟她没关系的。”
世子夫人横了一眼丈夫,温和问道:“那如今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呢?”
比儿子还小的小叔子耷拉了脑袋不说话了。
这模样,世子夫人就明白了。谁还没有个年轻,一腔子热血的时候呢?
“五弟,我不瞒你。”斟酌了一番言辞,世子夫人为难地说,“听母亲的意思,你的心事怕是要落空的。”
林沉霍然抬起头。
世子夫人叹了口气,“自你在朝上被陛下点了名字,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和母亲面前打听过你。”
从前林沉名声不好的时候,可没这个盛景儿。
“之前,贵妃从宫里头透出话来,说是慧怡长公主的小女儿,与你年纪相仿。”
慧怡长公主下降齐国公府,现在的齐国公贺琳便是她的驸马了。夫妻二人膝下共有二子二女,前头三个孩子早已嫁娶,唯有最小的女儿贺芳华尚且待字闺中。
世子夫人也见过这位贺家的姑娘,如今不过十六七,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生得花容月貌的,最难得是身上没有半分天之骄女的骄横,举止谈吐反倒是文雅的很。
武威侯夫人着实动了心。
与沈家那姑娘相比,贺家的小姐那是强出了一座山去!真真正正的公府贵女,身上还流着皇家的血脉,还有县主的爵位!
若真能娶了这位贺家千金,日后林沉的前程,也就不用老侯爷夫妻两个费心了。
“贵妃的意思,若是两家有意,万寿节后,请陛下赐婚。”
林沉脸色忽白忽红,变了几变。
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冷笑了一声。
“你是个什么意思呢?”世子夫人不满地瞥了一眼丈夫,嗔道,“有什么话,便说出来。”
见小叔子嘴唇都抖了起来,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本来也是,阿沉对沈家姑娘如此上心,忽巴拉说要给他另外择亲,年轻人哪里受得了?再者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也不愿意未来的小妯娌出身这样的高。
倒不是为了别的,她嫁进侯府多年,育有二子。世子素来沉稳,府内府外从未有过错处,夫妻俩地位稳稳当当的。妯娌之间虽说是和睦,然私下里也总有个较劲儿。贺家姑娘出身既高,慧怡长公主又护短,进了门后,她们这些出身不及贺家女的嫂子,岂能在人家眼里?
“我……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林沉咬牙切齿的。林贵妃是他嫡亲的姑母,入宫多年了,如今和丽贵妃一同打理宫务。
“两位表哥在朝里头上蹿下跳地折腾,还不够么?如今,他们的心也太大了吧!”
因太子平庸,如今长成的几位皇子,竟都生出了不小的心思。
林贵妃这是打着用姻亲来拉拢慧怡长公主?
“长公主素来眼高于顶,哪里会看得上我?嫂子明儿得跟母亲好好分说分说。”
别听了贵妃几句话,就被忽悠得分不清南北了。
“你能这样说,足见还是有些心计的。”世子点头。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这些年顺风顺水的,顺得糊涂了。也不看看齐国公府什么人家,那就是个狐狸窝。瞧瞧这些年,人家多低调是不是?可贺琳尚了长公主,长子早就请封了世子,次子被封了一等轻车都尉,都有实差。长女次女都是县主的爵位,也不是寻常贵女能比的。
瞧瞧人家,纵然低调,可这么多年下来,实惠和显耀哪个也没少了。
不是他鄙薄自己的兄弟,林沉放到贺家跟前,还真就入不了人的眼。
贵妃这样热心地张罗,却不肯自己出头。叫世子说,要是真有心,去求皇上赐婚,不比什么都体面么?
想到二皇子三皇子两个这几年在朝堂上下多有动作,世子就警醒了起来。
皇帝龙体尚且康泰,太子虽没有什么惊天的功绩,胜在稳妥,朝中群臣也大多是支持嫡长。余下皇子,再蹦跶又能怎么样?
一个不小心,便又是先帝末年那样的血雨腥风了。
世子就先且顾不得林沉的心上人了,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和父亲好好说一说,无事,还是不要叫母亲进宫去了。
皇子愿意折腾,叫他们折腾就好。他们林家,只替陛下鞠躬尽瘁就好。
后边兄嫂说了什么,林沉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心里一片空白地走了出来。
冬夜风冷,哪怕是裹着一件厚实的氅衣,也叫他觉得风都打透了衣裳,吹进了骨头里。
并不是因为长嫂说的话,而是他知道,有了贺家县主这样的姑娘比着,他娘更不可能再同意沈家的亲事。
好容易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用丫鬟服侍洗漱,只和衣躺在了床上,双眼睁着,就这么呆呆地过半宿,忽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他管那么多干嘛?
沈家拒亲,不就是因为他从前做的不好,有了纨绔的名声么?
那他就往好了改,好好儿地改,奔前程去不就完了么?愁苦烦闷什么的,实在不是他林五爷的作风呀。文一道他是不行了,那就走武将的路子,演武堂里出不了头,那他求人去边城,跟蛮夷打仗挣军功去!
对,就这么办!
当年,阿珠的四叔不也是这么做的?投军十年,就挣出来偌大的功劳,如今京城里谁提起来不称赞呢?
打定了主意的林沉立刻就有了困意,嘴角往上翘着,爬上了床倒头就睡。
在投军之前,他还得办件大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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