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三年,时值深春,天气和煦,万物生长,院子里的桃花、杏花正开得旺盛,招蜂引蝶,好不热闹。
王沅伸手撷了一片粉润的花瓣,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笑着对屋里的人说:“采青,去把小竹篮拿来,我们摘鲜花做桃花饼、杏花茶,这花儿开得正盛,实在不可辜负!”
侍女采青拿着一件披风从屋里出来,给她披上,嚷道:“二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炮制这个,等今天的事了了,咱们明天再来摘花。”
王沅见这小妮子蹙眉苦脸,不禁笑了,捏捏她圆圆的脸颊,“来,笑一笑,别整天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太婆!”
采青的脸都被捏得变形了,跺跺脚,无奈道:“二小姐!”
王沅见好就收,不同她闹了,松了手,转身大步进了屋子。采青看着自家小姐洒脱的背影,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姑娘,心性舒朗,品貌俱备,家世也好,奈何老天爷不长眼,偏偏叫她这么命苦。
王家祖上跟随高祖起兵,以军功封爵,被封为关内侯,食邑百户,现传到王沅之父王奉光身上。虽说关内侯是大周最末等的爵位,放在豪门遍地的五陵根本不够看,但是王家勉强也算是勋贵人家,绝非平民百姓之家可比。
王沅有一姐二兄,虽然母亲早逝,但是作为家中幼女,父亲娇宠,兄姐疼爱,按理说是好命之人,然而这劫难就出在了婚事上,到如今她已经死了三任未婚夫了。第一任未婚夫是父母从小指腹为婚所定,在她十六岁时,两家开始筹办婚事,未婚夫体弱多病,勤奋好学,深夜还在读书,一场风寒,经受不住,提前去见了阎王爷;第二任未婚夫是姐夫田迹同僚之子,纳吉前夕,骑马游玩,马儿突然狂性大发,坠马而亡;第三任未婚夫则是父亲王奉光朋友之子,这次倒是顺利,六礼走了大半了,已经到了请期阶段,就差临门一脚,新郎官去飘香院喝花酒,喝醉酒与人争执,被人打死。
如此,关内侯王家的小女儿一连死了三任未婚夫,在长陵邑成为轰动一时的笑谈。大前天采青陪着二小姐出门,听见邻里小孩子们在唱歌谣:“王氏有小女,娶之不得生。”她气得上前要打他们,小孩子们扮个鬼脸,然后一哄而散。
采青想着往事,心里向佛祖发愿,愿二小姐能够觅得如意郎君,信女愿意茹素一年。
王沅坐在梳妆镜前,放下梳子,看着呆愣楞的采青,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那么多了,快来给我梳头发吧,等下嫂子就该让人来唤我了。”
采青从小伴着王沅长大,对她的心意了如指掌,收起心里的忧思,利落的给她梳了个双环髻,插上一枝珠钗,然后去小院子里掐了两朵杏花插在王沅的发鬓,随后又拿出一身鹅黄色襦裙给她换上。
王沅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满意地点头,“采青,你越来越能干了!”
“哪里呀,比起孙妈还差的远了。”
孙妈是王沅的乳娘,年纪大了,现在跟着儿子住,采青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不过一刻钟,果然有侍女小秋过来请人了,“二小姐,夫人让您去大厅呢。”
小秋话里的夫人乃是王沅的大嫂韦氏,韦氏上无婆婆,嫁进王家就开始当家,因此下人们直接以夫人称呼她。韦氏操心小姑子的婚事,托了亲故,扒拉出一个青年才俊来,今天正是相看姑爷的日子。
王沅隔着屏风打量韦氏口中才干无双的张公子。只见张公子身材肥肿,脖子粗短,脸上泛着油光,一双眯缝眼笑起来就只剩下一条缝了,与王奉光说话时,脖子不自觉向前伸,活脱脱一只肥腻的鸭子。
王氏幼女命硬尅夫,街听巷闻。对于这张公子敢过来提亲,王沅还是比较佩服他的不怕死的勇气。倒是采青看这张公子肥头大耳,深觉他配不上自家小姐。
看过张公子后,韦氏带着小姑子进了内室,道:“张公子家有良田百顷,在长安有三家绸缎庄,妹妹你若是嫁过去了,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有享不尽的福气。”
采青问:“那张公子家世如何,可是官身?”王沅也拿眼睛瞅着韦氏。
韦氏干笑一声,“不说天子脚下的长安,直说五陵邑,多少勋贵人家,但大多只剩下空架子了。就拿咱们家来说,说起来是关内侯,其实谁不知道,咱家就是一破落户,走在外面还没有张家风光。再说,妹妹,你名声在外,难得张公子不介意……”
采青气得脸色发青,想张嘴反驳,王沅拉出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正韦氏也不能决定她的婚事,没必要在这上面争执,更何况,韦氏说的是实话,王家可不就只剩下一个关内侯的招牌了,父亲王奉光依靠祖荫,衣食无忧,但是得过且过,不事生产,爱好是斗鸡走马,且为人大方,呼朋唤友,王家祖宗攒下来的良田财产,这些年过去,也被他变卖的差不多了。
过了不多久,王奉光与王舜进来,王奉光问女儿:“女儿,你觉得张公子怎么样?”
王沅实话实说,“看外貌不起眼,不知他人品如何?”
韦氏抢着说:“张公子是我娘家弟妹的堂兄的表弟,为人最是孝顺,还讲义气,相公,你说是不是?”
王舜沉吟,“一表三千里,更何况是这拐了两道弯的亲戚,你弟妹确定了解张公子的人品吗?”
韦氏瞪了他一眼,笑道:“公爹,妹妹的事情儿媳一直都放在心上,这张公子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品不好,我弟妹也不会介绍给妹妹啊。”
她一心想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于是又添了一把火,“有好些人家都想要跟张家结亲,我弟妹也是因为亲戚关系,才专门留给了妹妹,更何况张公子年纪不小了,张家希望两家尽早把婚事定下来,公公,相公,良人难得,可千万不要再耽误妹妹了。”
她这一席话把王奉光与王舜说的有些心动了,正在这时候,次子王骏走了进来,王沅见到二哥过来,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二哥查到了什么。
王骏表情凝重,沉声道:“爹,不能把妹妹嫁给张公子这种人!”
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落到了王骏身上,韦氏有些心虚,提高声音道:“二弟,妹妹好不容谋到这门不错的婚事,你可不要捣乱,妹妹尅夫的名声长陵邑无人不知,张公子肯来求婚已是大幸。”
“长嫂为母,嫂子,你说这话心不心虚?”王骏盯着韦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他身形高大,气势凌人,韦氏浑身一抖,缩在王舜身后。
王骏道:“我去探查过了,那张公子恶名在外,骄奢淫逸,家中小妾众多,光庶子就有三个了,去年还喝酒与人斗殴,他父亲花了大钱才把他赎出来,他的名声坏了,长安城无人再与他家结亲,这样的人,妹妹岂能嫁给他。”
王舜兄弟俩感情很好,十分信任弟弟,闻言立刻盯着韦氏,道:“作孽,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妹妹,你不是说已经查清楚了吗?”
家里众人一向疼爱幼妹,兼之她婚姻之事坎坷,更加怜惜她,连王奉光的脸色都变了,韦氏挤出两滴泪水,掏出帕子擦拭,“我弟妹跟我保证那张公子人品是极好的,我就信了,谁知……妹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就是因为太担心她,我才忽略了……”
韦氏进门后,生儿育女,料理家务,无甚大错,王奉光心里虽然有些埋怨她这次没有把事情做好,但还是挥挥手,表示这事就算了,“下次万不可这样。”
张公子的事情不了了之,王骏与王沅年纪相差才两岁,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些,他送妹妹回房,路上采青拍手笑道:“幸好小姐机警,提前让二公子去查了那张公子的底细,不然真定下了婚事就不好了。”
王沅手里拿着一枝柳条晃来晃去,“就是麻烦一些罢了,大不了离婚再嫁!不过还是要多谢二哥,真嫁过去免不了吃亏的。”大周朝,政府极力鼓励民间多生育,女人丧夫或者离婚再嫁乃平常不过之事。
王骏道:“嫂子做事不地道,分明是把你往火坑里推。父亲与大哥居然就这么轻轻把这事给放过去了。”
“那能怎么办,真真与延寿是嫂子的两张王牌。”王沅自嘲,父亲年纪大了,大哥嘛,现在嫂子与一对小儿女才是他真正的亲人,已经渐渐顾及不到幼妹了。
“妹妹,你放心,有二哥在绝对少不了你一碗饭吃,父亲若是不在了,你就跟着我过,我养你。”王骏承诺道。当年母亲过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女了,兄弟俩在母亲床前立誓,一辈子都要照顾妹妹。
王沅眼眶温热,眼下她在家里只会越来越艰难,幸亏有这个二哥在,兄妹互相扶持。
采青看着这兄妹俩,心里遗憾,要是二公子是长子该多好,老爷百年后,继承了关内侯的爵位,才能更好的护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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