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土御门伊月的眼皮一直在跳, 颇有些心神不宁。他总觉得以光哥的性, 这件事没可能会这么结束,新的一轮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想到这里,他稍稍侧了侧头, 发现奴良鲤伴也一脸沉重。
大佬:你沉重些什么?
“伊月……”半妖斟酌着措辞, “关于那个源义衡……”
来了!大佬内心疯狂叫着要翻车, 表面仍然十分淡定的微微笑着。
“源义衡……他怎么了?”
他以为奴良鲤伴会问为什么要躲着源义衡, 如果问到, 大不了他就直接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他本来就没想着隐瞒鲤伴。
结果半妖迟疑着对他说道:“伊月, 那个人并非善类,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单独接近他。”
大佬:……
大佬:???
“他的理念与我们有所不同, 而且……”半妖似乎有一些事情很难表述, “伊月,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做一个连续的梦, 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一生。”
大佬这下真的懵逼了,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个金发……”
“不是的。”奴良鲤伴立刻否认, “那个晴明,是个高洁的、风花雪月一样的人。”
土御门伊月默默消化了一会儿, 他严重怀疑是不是还有第三个安倍晴明,所以到底有几个安倍晴明?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就是在那连续的一串梦中, 我见到了名为源赖光的激进的阴阳师, 他与源义衡长相一模一样。”
“……”
“我不知道二者之间的关系,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理念也极为相似。”半妖表情凝重,“伊月,他如果知道你具有这样的力量,肯定会想要加以利用的,你……伊月?为什么捂住脸?”
大佬默默的把手移开,他的反应在奴良鲤伴看来,就是万分纠结。
“不必担心。”他轻轻将土御门伊月拥抱了,前额抵着他的前额,意在安抚,“我会保护你的,奴良组并不畏惧源氏。”
大佬:我也不畏惧源氏,还可以当场给你表演一个挖墙脚。
“你是另一个世界晴明的后人,按照源赖光的性,如果得知你的身份,肯定会有所纠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不过如果伊月你另有打算,想要接触他……”
大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表示自己接受奴良鲤伴的所有建议。
“我会减少与他的单独会面,真的要见面的时候,尽量是鲤伴也在的情况。”他看着奴良鲤伴,满眼都是信任。他的眼睛并没有继承母亲,而是属于人类的那种轮廓圆润的眼眸,瞳仁乌黑,看人的时候几乎有种小孩子一样的虔诚天真。
奴良鲤伴其实有一半的话没有说出来。
他在梦境中,持旁观者的视角,自然看得分明。源赖光与安倍晴明相差十岁,源氏家主死后,安倍晴明几乎是被源赖光一手带大的,他是源赖光最心仪的那段刀锋,直到两人彻底反目。他不知道梦境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会爆发一场争斗,争夺整个阴界阳界的控制权。
长久的对峙,长久的殊途,长久的咬牙切齿和束手无策……他有理由相信,源赖光对安倍晴明怀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情愫。
真要详细说起来,大概就是那种,“若你落败,我也会让你活下来”的微妙感情。
至于在哪里活着……
奴良鲤伴轻轻环住了土御门伊月的手腕。人类的手腕他一手就能环住,一点突起的骨节就硌在他掌心,轻微隆起的弧度,很适合被这么握住。
突然被握住手腕的大佬:???
奴良鲤伴最终笑了笑,手从手腕上滑下去,与土御门伊月十指相扣。
他与伊月没有矛盾,他们会在一条道路上前行,共同构筑那个人类与妖怪的盛世。
“吃不吃小酥饼?”
话题转太快,土御门伊月缓冲了一会儿。
“吃!”
他们就绕了段路去买小酥饼,以至于当源义衡急匆匆带着礼物上门的时候,两人还没有回来。他面无表情的被奴良组干部带进门,坐在厅里等着,旁边的小妖怪们偷偷看着他。
源义衡:……
“他们还有多久回来?”
不是走的比他早多了吗?!
“这可不好说。”黑田坊嘴角上扬,压了压斗笠,“买个小零食当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不过要是再转去了别处,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两个人都是同样的喜欢花钱、游荡和夜不归宿。
另一边,坐在专卖牛肉火锅的专门的料理店里,大佬“啊呜”咬了小酥饼一口,发现是肉馅的。他很自然地把咬了一口的饼递给奴良鲤伴,自己又挑挑拣拣,这一次终于咬出了红豆馅的。
“您的锅子来了,请慢用。”
半熟的牛肉在锅里颤抖,渐渐变换颜色,配菜有青菜香菇等等,异常丰盛,当然价也很惊人。然而两个人都没怎么在乎价,还在谈论关于龙宫的事情。
“那么就定在三天后,我们两个上去看看。”土御门伊月拍板,“时间流速是一样的,要提前把事情安排好。”
奴良鲤伴把盛好肉的碟子推到他那边去,空的碟子拉到自己这边来。牛肉锅的热气袅袅上升着,飘向店铺外的街道,不远处海面上的龙宫仍旧响着低低的歌声。
这一次,明明在嘈杂的环境中,土御门伊月却听清了那歌声——
【河骨金铃,随风摇曳,似水流波,川端茅舍……】
土御门伊月默默把歌词记下,以防今后会用上。饭后是他例行往庭院打电话的时间,他跟庭院式神们约定好了四十天打一个电话,对应他的世界,正好一天一个。
他走到店铺后那条僻静的街道,贴一张符在手机上,拨通了庭院的座机。
“舅舅。”他的表情柔和起来,“嗯,都好。”
“我遇到了似乎是光哥转世的人。”
“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他似乎也没有之前的记忆,而且舅舅……”土御门伊月握着手机,一抬头就能看到明亮的夜空,星星像浸在水里那样水润。
“你们其实,是希望我作为‘土御门伊月’,而不是‘安倍晴明’活着吧?”
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他笑起来。
“确实很轻松。”
“我想普普通通的与他相处,不掺杂前尘,不掺杂偏见……也许可以成为朋友呢。”
“鲤伴那边我是打算说的,可是,突然跳出去说‘其实我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电话那头,风华绝代的大妖嘴角挑起一点顽皮的弧度。
“那么,就等到一切水到渠成吧。没有必要刻意隐藏,也没有必要可以说出,顺其自然就好。”玉藻前绕着座机的电话线,悠悠说道,“你与源氏之间抚育的恩情,已经在踏入阴阳狭间的那一刻彻底还清,你不欠任何人的。”
“所以这一次全在你,你想当做久别重逢,还是初次见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肯定的答案,玉藻前轻轻笑了。等到电话挂断,他看着在自己脚边跑来跑去的呱太们,突然弯下腰,大笑起来。
这还真是……真是有趣的很……他都想现场看一看源赖光的表情了……
他就知道他的孩子不会轻易翻船,多么有趣,明明都要翻了,那个半妖却自己又把船扶稳,还弄了个身份补全。
什么晴明后人,真是个好身份。
笑过之后,玉藻前直起身,点点笑意从他眼中退去,大妖眯起眼。
放他的孩子单独在那边,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找个机会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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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舅舅充当他人生的指路明灯,大佬心中大定,坦坦荡荡跟奴良鲤伴一起回奴良组。身份的事现在不是说的好时机,先解决光哥这边的事情好了。
源义衡已经等到忍无可忍,他心头从刚才开始就翻涌着一股焦躁,太阳穴突突直跳,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不能忘记的事情。他从自己幼年时期回忆起慢慢梳理记忆,最后那截延长线慢慢触及先前的一声“光哥”,那一声又轻又软,含着糖一样的。
是谁在叫他呢?他为什么判断那是叫他的呢?
源义衡眼前又晃过那把瓦蓝瓦蓝的伞,伞上蜂飞蝶舞,不知是对这世界怀有多少爱意才能勾勒出这样明媚的景色……爱意?
“二代目,伊月先生,今天真晚啊。”外面依稀传来了招呼声,“有位客人一直等着呢,是源氏的那位……”
不等门外的人说完,他已经自己拉开了门,对上那个少年眼眸的一瞬间,他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花火一样炸开了。
他想到斜光里的两只纸鹤、千山、雪夜、焚城的大火,想到被风扬起的花一样的白发、献祭、蛇瞳、荒地上的野抚子……他的瞳孔不停地收缩和扩张,最后缓缓的、清晰的浮现了少年的身影。
少年抬起眼的时候,像有风在睫毛上滚。
“请问……”
不会有错的!不会有错的!这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开启了一个时代的阴阳师,他的同伴,他的宿敌,那个无法无天的……
小混蛋。
“晴……”
他向着这个小混蛋伸出手去,未等触及,一道明亮的刀光已经逼得他向后退去!
奴良鲤伴拔刀出鞘,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放松的笑意,只有一派警惕和戒备。月回横在他与源义衡之间,一两点幽蓝妖火飘在刃上,随时都可以连绵着烧起来。
“伊月,后退。”他慎重道,刚才源义衡明明就想向伊月伸手。再看对方现在,就算被逼退也迅速做出反应的素养,怕不是想起了什么。
气氛一时凝滞,打破沉凝的是土御门伊月,他抬手按在半妖手臂上。
“义衡先生应当是来商讨龙宫一事的吧?”他体贴的给了一个台阶,“也正好,我和鲤伴需要源氏做一些辅助,比如派遣海船接应之类的。”
他见源义衡一直盯着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接着领悟到什么,笑了。
“抱歉,我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抬起眼,纯黑的瞳仁令他显得友善而柔和。
“我名为土御门伊月,是个阴阳师,现在在奴良组做客。”
源义衡看他的眼神逐渐有些奇异,最后,那双锐利的红瞳微微闪动,竟然软和了一点。
“我名为源义衡。”他慢条斯理、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道,“源信直是我祖父,不过龙宫这件事,我已经从他手中拿到全部的授权。”
“海船,还是人手,都不成问题,只要你需要。”
后半句近乎纵容,嗓音带点沙,听得奴良鲤伴差点拔刀给他一下。
然而除了直撩,大佬的天线压根接收不到太委婉的信号,这半句自动过滤,满面笑容的应道:
“那真是太好了,以后麻烦您的地方还有很多,请多关照。”
半妖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嗤笑,源义衡前额暴起青筋。
“还有一件事。”
“请讲。”
对金主爸爸,大佬的态度向来友善。
“我也会一起……登上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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