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在这朝野之中, 恐怕还真找不出不知道寇准脾气的。

    而陆辞敢单枪匹马地上门去,以区区四品官的身份对他来一通逆耳忠言, 自然不可能少了对他脾性的了解。

    当意识到寇准不惜亲自截人,就为向他承认‘自己犯了小错’的时候, 陆辞其实是十分吃惊的。

    不论语气有多不情愿,神色有多艰难挣扎,单是脊梁骨挺得笔直了大半辈子、连对皇帝都敢甩脸色的堂堂首辅, 肯向一人微言轻的太子左谕德略微低下高傲的头颅这点,就完全超乎了陆辞的想象。

    ……也不可避免地叫他心里微妙地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了。

    若是自尊心极高的寇准执意要‘被欠’一个人情, 他却一昧故作清高地拒绝的话,未免有折人脸面、不识好歹的嫌疑。

    却之不恭, 就干脆别却了。

    只是为了寇准的面子着想,还是让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放得越轻越合适。

    反正人情在他手里,日后究竟是否会讨要回来, 全看他的意思。

    仅是眨眼功夫, 陆辞脑海中已掠过无数念头,随后才有了叫寇准感到不可思议的大方应下。

    看他潇洒远走的背影, 寇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气闷不已。

    但缓过这口气后,他又忍不住笑了。

    陆辞出宫之后,也未着急回去。

    而是在卖小食的街上逛了一圈, 一出来手里就多了好几个细绳捆好、热腾腾的纸包, 全是柳七爱吃的果子和芙蓉饼。

    俗话说, 一个巴掌一颗糖,白天将人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又加重了课业,现八成在老老实实地刷着题。

    那适当对他温和些,予以嘉奖,也是应该的。

    陆辞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一推开门,整个人就愣住了。

    院中杵着挺拔高挑、肤色微暗的一郎君,正仰着头,望着院里栽种的那棵梨树出神。

    听得门被推开的动静后,那人如梦初醒,猛然转过头来,就与陆辞的视线对上了。

    陆辞缓慢地眨了眨眼,借着微暗的照明,仔细地辨认出这人变化甚大的轮廓:“朱弟?”

    朱说怔怔地看着陆辞,眼底隐约掠过一抹不安。

    不知为何,从进京以来就莫名多出的几分‘近乡情怯’,竟是随着他越发靠近陆辞的宅邸,而越发浓重了。

    默了默,他才勉强平静下来,清晰地唤了句:“摅羽兄。”

    一别两年,他所熟悉的朱小郎君,不但个头就跟见风长的那般不住往上窜,成了……不大不小的郎君,嗓音也从原本的清亮,变得有些低沉沙哑了。

    陆辞唇角倏然上扬,极其俊美的面庞上绽放出个无比灿烂的笑来,就如暗室被万千烛火点亮了一般令人目眩:“终于回来了。”

    他几个箭步上前,便用力地将尚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说揽入怀中,还顺手在其背脊上不轻不重地锤了锤。

    分别二年带来的细微生疏,就此烟消云散。

    朱说的眼眸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只觉自己瞬间被幸福填得满满当当的,正要小心翼翼地回揽,就听得陆辞调侃的声音在耳边道:“朱弟在南边任了两年官,怕是没少干粗活,身上都紧实了不少。”

    朱说不由笑了,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尽责耳,当不得辛苦二字。真论辛苦,这屋里的人,无人抵得过摅羽兄的一半。”

    朱说对他的摅羽兄,真真是一千一万个发自心底的钦佩的。

    他单是履行自身职责,开始就手忙脚乱了一阵,后终于步上正轨,也是终日忙得脚不沾地,才得了上头褒奖的。

    但也仅限职务所在的事务了。

    而他素来敬慕的摅羽兄,则在身为校理时,就以一己之力救下诸多藏书。

    去到汾州后,又以一连通判都无需配置的小州之长的身份,在抗蝗中立下奇功,救下无数黎庶。

    在这拥抱结束,二人分开时,朱说已彻底没了最初的那点拘束,认认真真地看入陆辞眼底,万分诚挚道:“摅羽兄所为,堪为我辈楷模——”

    “打住打住。”

    听到配方无比熟悉的吹捧,饶是陆辞自诩脸皮甚厚,还是感到招架不住。

    要只是柳七那种玩笑调侃,也就罢了,朱说这份发自内心的真诚,再联系上范仲淹在史书上堪称无瑕疵的评价……

    陆辞脸上微烫,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他扬了扬绳子拴在手指上的那几个小包,遗憾道:“早知你是今晚回来,我就不只买这些了,好歹得跟对柳兄那样,给你安排个接风洗尘宴。”

    朱说毫不犹豫道:“馆试未过,本就不当庆祝。况且摅羽兄有职事在身,每日很是繁忙,我还厚颜宿于此处,已是给摅羽兄添了莫大麻烦了,又如何当得起特意接风洗尘?”

    陆辞:“……”

    尽管个头壮实了不少,肤色也黑了一些,但还是熟悉的小正经。

    原本正趁此机会,悄悄挨在门栏边上,借着窗花的掩饰津津有味地看二人久别重逢的好戏的柳七,听了这义正辞严的一番话后,顿觉脸皮一痛,又本能地意识到不妙,赶紧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做题了。

    他之前怎么就抱有那么天真愚蠢的念头,觉得朱说一来,就多了个人与他分担这甜蜜的负担呢?

    柳七揉了揉眉心,只觉无比头疼。

    两年未见,以至于他几乎忘了,朱说对陆辞的话,素来是信服听从的。

    哪怕枯燥无味,也是甘之若饴。

    他哪儿是多了个难兄难弟,明明是多了个小饕餮的眼线和监督,定叫他从明日起,连方才那种偶尔放松的机会都绝了!

    就在柳七暗暗叫苦的时候,将风尘仆仆的朱说送回房里的陆辞,已转行到他房门前,轻轻地叩了叩。

    柳七哼哼一声,故意道:“忙着呢!”

    “方才我都看到你躲在厅门边上了,只想在朱弟面前给你留些面子,才未揭穿。”陆辞呵呵笑了:“你有本事扯谎,没本事开门?”

    “……”柳七彬彬有礼道:“请进。”

    陆辞进来后,倒不似柳七所安心的那般,要追究方才摸鱼之事。

    而是直截了当地拿起桌上他一下午写好的那叠练习作,仔细翻看起来。

    陆辞并未细看,只粗略翻了翻,大致过目一遍后,就知柳七并未偷懒,而是认认真真地在写的了。

    “若都能写得这几篇的好,”陆辞随手在桌上放下小食,莞尔道:“额外增加的那几篇小惩,倒暂时可以免了。”

    柳七乍闻这等好事,头个念头就是怀疑:“……当真?”

    小饕餮向来狡猾,自认识以来,就没见过对方吃亏,还擅拿捏他的脾气,引得他晕头转向。

    现都被抓个正着了,居然还能遇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好事?

    陆辞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微垂眼帘,长长的睫羽在烛火的柔辉下,打出一片动人的阴影,连曾一度流连花丛、览尽绝色的柳七都有一瞬的恍神。

    陆辞倒不知烛火给他开了个滤镜,在稍微酝酿一下情绪后,就演出了想要的语重心长的效果:“若真强令你在一日之内写完那十多篇,无异于逼你熬夜,或是敷衍了事。真要你如此的话,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么?我原本就未想着要刻意去折腾你,不过是故意唬你一跳,本意不过是盼你正视馆试,莫要掉以轻心……”

    见柳七神色微动,陆辞复又叹息一声,下了一记猛药:“若是不成,你大不了回去继续当你的知县,我在这京中,却又得恢复孑然一身,连个说会话的人都寻不得了。”

    听陆辞破天荒地示弱起来时,柳七顿时就跟着懵了。

    这软刀子磨一下,可比呵斥他一万句都要来得要命。

    看着陆辞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感伤的神色,柳七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眼角余光一扫小饕餮特意给他买来的小食,更觉愧疚。

    他也不多说,只下定决心,郑重道:“摅羽的意思,我已知晓了。”

    陆辞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口中却只淡淡道:“好。”

    听出这看似简单、其实沉甸甸一个‘好’里所蕴含的意思,柳七接下来一边啃着芙蓉饼、一边练写赋时,心情都还是无比复杂。

    果真,就像他所想的那般,小饕餮面上总是笑眯眯的,其实孤零零地在京中,心里肯定不快活。

    他虚长那么些岁数,受这么多照顾,还不知体谅对方,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了。

    加上有朱说在旁虎视眈眈,每日与他切磋诗赋,柳七在之后这十几天里,就真静下心来,拿出了自贡举后就再没有过的认真劲儿,结结实实地刷完了陆辞给他准备的题集。

    陆辞暗中观察他们几日后,见二人一个比一个认真,也就彻底放下了心,专心研究他的治水方案了。

    ——依他对寇相的了解,在欠下那份‘人情’后,哪怕从林特手里要来拨款有多艰难,对方都一定会憋着这股火去冲上门来厮杀的。

    怕是用不了太久,就要准备动工了。

    一晃眼就到了馆试那日。

    当柳七和朱说随着神色各异的人流,一身轻松地从里头出来,不由对视一眼,心里颇感微妙。

    馆试真正所考的内容,竟完全被陆辞所出练题的范畴所覆盖了。

    对功底本就扎实,还临场冲刺了十数日的两人而言,自是太过简单。

    因陆辞之故,柳七对留于京中任职这点,内心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干劲和渴望,此时更是忍不住加快步伐,只想快点回去,将心中感受告予陆辞知晓。

    朱说虽不解他是何来的冲劲,也不愿落后,加快脚步跟上了。

    二人默默较劲,柳七快步走得一身汗,连途经的香风阵阵的秦楼楚馆都未多看一眼,不一会儿便到了陆辞的家门口。

    最巧的是,他撞见了陆辞与晏殊有说有笑,形容亲昵得就差勾肩搭背,一同骑马进宫去的情景了。

    柳七面无表情。

    这叫哪门子的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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