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么桩喜事, 上元节放灯, 韩老夫人哪肯再让新人跟着?只说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她跟韩遐随便看看就行。
原本该自己先娶的。韩遐之前还想过,要不要趁着上元佳节,跟未婚妻见上一面。谁料兄长突然来这么一遭, 他也只能委委屈屈陪着祖母, 随便逛逛了。
韩邈只当不知小弟的心思, 笑着谢过祖母,就拉了甄琼的手, 往街市上去。今晚难得是个好天, 明月未被暗云遮盖, 银盘如镜,映得人间灯火都亮了几分。
宣德楼前的灯山, 足有十丈, 隔着老远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高大的彩门旁,草把上扎着的灯盏犹若两条蜿蜒游龙。绘着神仙的绸偶飘在半空,还有喧嚣舞乐,在圈定的棘盆里奏得热闹。
自御街往南, 临街全是彩帜, 所有店家门前, 都布置上了灯山。高者数丈,低矮的也有丈余。花草虫鱼, 人神走兽, 个个活灵活现, 惟妙惟肖。行在道中,简直犹若踏足仙境,让人目眩神迷。
要命的是这种时候,还有不少商贩摆着摊子,推着小车,穿梭在人群中,卖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小食。什么上灯圆子、上元油槌、糖团、玉梁糕,还有用釜爆开的米花,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扑鼻香气。就算晚上吃饱了饭,这时也忍不住啊!不大会儿工夫,甄琼两手都端了食盒,腰上挂着个枣栗大小的灯笼,嘴里嚼着韩邈喂过来的东西。
人潮汹涌,既然没法牵手,就只能揽着腰走了。韩邈浑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环着甄琼的腰肢,从食盒里取了吃的,递在对方唇边。灯多人多,锣鼓喧嚣,时不时笑闹传来,勾人望去,甄琼一走神,就会咬到韩邈的指尖。每到这时,韩邈都要在他腰上不轻不重的掐上一把,惹得甄琼躲闪扭动,笑上半天。
一路走到了大相国寺旁,韩邈道:“前面就是玻璃镜铺了,琼儿可要看看咱家的灯山?”
甄琼立刻睁大了眼,也不顾上吃东西了,好奇道:“灯山建的如何?比那些正店要强吗?”
他这些日都闷在道观里,还真不知道韩家几个铺面,会盖什么样的灯山。刚刚经过的几家正店,山棚可是惊人的很呢!
韩邈笑道:“东京城内,怕也没几家铺子能比得过咱们了。”
“赶紧去看看!”甄琼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瞅那些花里胡哨的灯笼了,扯着韩邈就往前走。
然而只走了百来步,前面就密密麻麻,挤得水泄不通。踮着脚跳了几下,也看不到里面的情景,甄琼有些急了:“怎么回事?堵车了?”
“怕是都在看的灯山,咱们家的灯山。”韩邈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对身边几个亲随吩咐了些什么。等了不大会功夫,人群突然动了,甄琼赶忙挤着往里走,又走了百来步,他嘶的一声,驻足停在了原地。
只见不算高的韩家玻璃镜铺前,立着一座宝塔,真正的“琉璃塔”。一块块透明的玻璃,构成了塔身,也不知是如何粘结固定的,足有一丈。塔心是一个和外壳一模一样的小塔,通身五彩,每个飞檐、尖顶上,都燃着烛火。光影摇曳,透过了小塔,映在大塔之上,构成了一片斑斓奇景。
在那让人神迷的琉璃塔边,还有一座略矮些的灯山,只到琉璃塔的塔腰,却比它宽上不少。架上,全都是走马灯,也不知怎么调的,密密麻麻百多盏灯,竟然转的分毫不差。整个灯山就像构成了一副不断变换的巨画,有烟云缭绕,瑞兽飞腾,还有数不清的神仙穿梭其间,让人目不暇接。
“好看吗?”
一只手,搭在了甄琼腰上。他茫然的转过头,抓住了韩邈的衣袖:“这,这是怎么做的……”
“还是麻烦苏兄,才制出了这么个宝贝。”韩邈笑容里,隐隐有些自豪。苏颂对于机关的研究,也是他未曾料到的。怎能不拿来用用?
“难怪这么多人驻足围观……”甄琼发出了一声像是梦呓的感叹,又转过头,突然发现有点不对,“等等,人怎么都挤到那边了?”
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人墙,怎么都挤到了旁边?难不成还有什么更新奇的玩意?
“开始关扑、猜灯谜了,都是琉璃灯,自然引人。”韩邈若无其事的问道,“琼儿要去玩玩吗?”
“不去!”甄琼立刻摇头,“自己家的东西,还用费什么事!”
韩邈一怔,哑然失笑。亏他还准备了出风头的把戏,结果这小道根本不在乎。是啊,自己家的东西,还费什么工夫?
笑着在甄琼颊边亲了一口,韩邈也不装腔作势了,命人取来了一盏琉璃灯。那灯形制浑圆,用的却是墨色琉璃,里面灯芯也不知如何制的,竟然曲折蜿蜒,泛着金色,恰似乌云中闪闪发亮的雷霆。
“雷霆真君持着雷霆,琼儿可喜欢?”韩邈笑着问道。
“喜欢!”甄琼喜的小吃都不拿了,提了琉璃灯在手。这灯样式太别致了,看起来就有排面啊!
见他如此开心,韩邈也是唇边带笑:“那再去香水铺看看?”
“走吧!”他家邈哥肯定还准备了其他东西,甄琼哪能错过?
两人绕过了大相国寺,朝着香水铺的方向走去。同样是御街干道,观灯的人流仍旧络绎不绝,摩肩擦踵。可是即便如此,提着雷霆琉璃灯的甄琼,还是惹来了不少瞩目。鲜衣华服也比不上那俊俏容颜,更别提他一身道人打扮,提着个古怪的灯,犹若在掌中施了什么法术,引得小娘子们频频侧目。
甄琼可不管旁人怎么看的,喜滋滋拉着韩邈的手,跟寻常逛街一样。韩邈却略略有些分神,时不时会看一眼周遭,只怕那些眼冒金光的小娘围上来,对甄琼说些什么。
下次可不能做如此招摇的灯笼了。
他暗自有些着闹,神色却愈发坦然,只把甄琼的手抓的更紧了。不明所以,甄琼侧头看他。韩邈一笑,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眉峰一皱,向一旁看去。
“怎么了?”甄琼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两人身侧,一个身形矮小的汉子,正背着个女童,擦身而过。那女童模样十分可人,梳着总角,带着珠冠,一身鲜亮锦衣,却不知为何闭目皱眉,面颊上犹带泪痕。背着他的汉子,则穿的寒碜,衣衫都是不起眼的青色,身形微驼,有些形容猥琐。
这两人,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甄琼也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韩邈就对身边亲随道:“拦下那人!”
吩咐声并不很大,谁料那汉子却像是听到了似得,脚步忽的加快。韩府几个亲随也知不对,立刻飞奔上去。这可是东京元宵夜的街头!一追一赶,声势立刻惊得人潮为之一滞,不明所以的路人,皆慌乱起来,有人惊呼,有人闪躲,有人还想凑上前来,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亲随左冲右突,却不肯放过前面的低矮汉子。许是察觉如此不易脱身,那矮子忽的把背上女童往地上一扔,溜进了人群中。
追来的亲随只有三人,立刻有两个停了下来,照看那女童,只有一个继续拔足狂奔,想要抓住那贼子。
甄琼这边,也是一片混乱。街上一乱起来,他就被韩邈护在了怀中,然而身边人太少,只两个人又如何能站稳?跌跌撞撞被推挤出老远,甄琼身形一晃,手肘不小心撞在了街边的木榄上,手筋一麻,拎着的灯笼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我的灯笼!”甄琼忍不住喊道。
韩邈却不管那灯笼,反而又挪开几步,对周遭的人大声道:“此处摔了个琉璃灯,有碎玻璃,绕开些,莫伤了脚!”
这声音响亮,倒是让不少人脚下稍缓,避开了两人。韩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把人放开,急急道问道:“可伤到了?”
甄琼揉了揉发麻的手肘:“就是撞了一下,可惜了我的琉璃灯!”
好好的灯笼,摔了个粉碎,可把甄琼心痛坏了。这么别致精巧的造型,怕是价钱不菲吧?竟然摔碎了。
“一个灯笼又值什么?”韩邈送松了口气。
甄琼却没等他安慰,就困惑的抬起了头:“对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两人向远处看去,发现街上的乱象似乎止住了,但是前方有人围成了一团,还有妇人的喝骂声传来。
韩邈眉头一簇:“怕是抓到人了。那汉子很可能是个拐子,衣着不对,神色也有异。走,咱们过去看看。”
正说着,一个亲随奔了回来:“阿郎,那贼人把女娃扔下跑了!”
果真是拐子,女童救下就好!韩邈神色一凛,带着甄琼,快步走向了人群。
“这天杀的贼子!一定是给娃儿下了药!”人群中,正有个妇人大声骂着。
一个老者跪在中央,似乎刚为那女娃把脉,还对周遭人道:“摔得不重,不碍事。估计是药昏了,等等自然转醒更好。”
还有个文士眉头紧皱,大声道:“这女童必然是大富之家出身,得快报官才行。”
守在一旁的亲随见到韩邈归来,不由高声道:“阿郎,女娃无事!”
众人都朝韩邈看去,赞叹声顿时响起。
“亏得这位官人警醒啊!”“郎君心善,必有福报。”“也不知能不能抓住那贼子……”
韩邈站定了脚步,对众人拱手行礼:“在下也是路过,察觉那贼人不对,才派人去抓。多谢诸位援手,才救下这女童。”
他话说的好听,让一圈人都觉得与有荣焉,似乎也亲身参与这么桩大事。倒是那个像是大夫的老者站起身来:“吾等只是顺手施为,哪担得郎君如此夸赞?”
韩邈笑笑:“老丈何必谦虚。这女童无碍才要紧……”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处那个追人的亲随,又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还未到跟前,就高声道:“阿郎,小的无能,没能抓住人。那贼子跑进了下水渠……”
这话引得在场所有人都是色变。那文士模样的人,声音一下就低了,嘟囔一句:“竟是鬼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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