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知引甄琼上钩不难, 韩邈还是选了个万无一失的时候,问起此事。
“琼儿, 这月的薪俸,你要存入多少?”面带笑容,韩邈问道。
“存八十贯好了!上月的钱都没花完呢。”听到发薪,甄琼立刻兴奋起来。
如今他也是知晓东京的物价了。寻常一户人家,就算租房加天天外食, 一月也花不到十贯。他住在韩家,吃穿用度皆不缺, 出门吃饭的时候也少,身边有个三五十贯绝对够用了。
韩邈自无不可,让甄琼取来了那小册子, 亲笔为他写上这月的账目,又笑问:“领了这么多钱, 琼儿不再请我吃个饭吗?”
“请!”有了钱,甄琼可是豪气干云。上次在金明池时, 一天下来他才花了八百钱,听安平说,还是那边卖的吃食略贵的缘故。现在又发了薪,请一顿饭还不轻轻松松?
见甄琼这么大方, 韩邈就知他只知脚店和杂嚼的价, 并不晓得在正店吃上一顿要花多少。不过韩邈在乎的, 又岂是钱多钱少?只小道这副昂首挺胸, 自信满满的模样, 就让他欢喜了。
韩邈笑吟吟道:“选日不如撞日,州桥边的夜市甚佳,不如今晚去尝尝杂嚼?”
杂嚼就是路边小吃之意,甄琼如今也吃过不少了,眼睛不由一亮:“那州桥夜市,比金明池边的摊子还好吃吗?”
“那是自然。”韩邈答得肯定。金明池的集市,入场就要不少花费,那些味美的小店根本不会去参合。而州桥位于天街和汴河交接处,两岸店铺林立,笙歌不休,是个漏夜不眠的热闹去处,夜市更是东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热闹。
甄琼来到东京,还没晚上出门吃过饭呢,闻言立刻拍了拍胸脯:“韩兄放心,今晚我请客,定让你吃饱了!”
这副小模样惹得韩邈笑了出来:“那就多谢琼儿了。咱们不妨出门早些,可以从晚饭吃到夜宵。”
就算请三顿他也不怕!看到韩邈那笑弯了的眼角,甄琼只觉头有点晕晕的,心跳的也特别厉害。怪不得师兄们说,为人花钱才更欢喜。他如今也是月薪一百贯的有钱人了,为韩大官人花点又怎么了?他花的乐意!
当晚,甄琼都没让安平扛钱,自己把一贯分成了好几个小串,全都揣在身上。准备妥当,这才上了韩邈的车,前往朱雀门。此处是内城的正南门,与外城的南熏门相通,因有贯穿南北的天子御街,路上不准车马通行。两人在城门外就下了车,沿着御街两边的御廊,缓缓向城中走去。
此事已是初夏,御沟里荷叶遍布,如翠茵一道。道边桃李尚未凋零,花有红白,似云似霞,偶有清风吹落花瓣,飘飘摇摇坠入御沟,荷叶下藏着的鱼儿,就会探头啄上一啄。
然而此等风雅美景,很快便被喧闹人声惊散。不知何时,街面上热闹了起来,高大的酒楼林立,灯箱已经点上了烛火,刚有些暗色的黄昏登时被灯火驱散。道路两边更是摆出了一排又一排的桌椅,手持碗盘的伙计穿梭其中,点餐送菜的呼喝起此彼伏。
闻到那扑鼻的香气,还没吃晚饭的甄琼哪里还忍得住?立刻想先找一家果腹。韩邈带着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一家店前:“这梅家的鸭、鹅、鸡杂还有黄鳝,乃是一绝。琼儿可要先尝尝?”
当然要尝尝了!甄琼立刻来了精神,寻到个空桌坐下,便叫住了伙计:“店里的一样来一碗……”
“一样一碗,须臾就饱了,还是留些肚子吃别的吧。”韩邈赶忙拉住人,笑着对那伙计道,“劳驾一碗鸡杂,一碗鳝鱼。”
那伙计也不怪两人变来变去,笑道:“两碗承惠三十文,客官是现在付,还是吃完了再付?”
“现在付。”甄琼立刻抢着答道。说完,他从兜里摸出了一串钱,数了三十文递了过去。
那伙计立刻笑容满面道:“好嘞!客官稍待!”
自己掏钱,果真跟让安平付钱不一样,更有请客的味道。看着韩邈那带笑的俊脸,甄琼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不多时,热腾腾的两碗就端了上来,并两副筷子。
并没有分成一人一碗,韩邈把碗朝甄琼面前推了推:“贤弟两样都尝尝。”
那鸡杂是熬出来的,上面还挂着酱汁。鳝鱼则是炒的,一块块鲜嫩无比,色泽浓深。甄琼也不客气,举筷便吃。另一双筷子也落在碗里,此处可没有公筷,两人同食,竟然生出几分亲昵。
只一转眼,碗就见底。甄琼两眼闪闪,站起了身:“再吃下一摊!”
见他这模样,韩邈哪有说“不”的理由?含笑跟了上去。一路上,有只能捧着吃的包子、胡饼;有必须站在摊边吃的细料馉饳儿;有盛在漂亮瓷碗里的沙糖冷丸子;有竹筒装的绿豆甘草水;还有梅红盒子里装着的荔枝香片、金丝梅糖、香橙丸子等果子,满登登一匣,两人分食,偶尔指尖都会碰在一处。
见他吃着手里的,还不是四处张望,惦记着想买别的,韩邈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这不是挺有胃口吗?怎么平素不好好用饭呢?”
甄琼差点没噎住,咳了一声,有点慌乱的道:“我平常吃的也不少。再说了,这是请客嘛,自然要让你吃饱了!”
这话虽然有点像是托辞,但是听在韩邈心里,却让人有些欢喜。笑着颔首,韩邈道:“愚兄当真是吃饱了。那些没吃过的摊儿,下次再来尝尝好了。”
还有下次!甄琼心里就像炸了朵烟花,瞬间五光十色,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他强调道:“下次还是我请你!”
韩邈顿时笑出了声:“那愚兄就要多叨扰琼儿几顿了。”
说着,他突然发现甄琼颊边沾了块点心渣滓,没有多想,拇指一蹭,抚了去。甄琼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干,干什么……”
韩邈被他那羞窘样子逗乐了:“琼儿出门都不备帕子吗?唇边沾了东西。”
甄琼呆愣愣的“哦”了一声,垂头又往前走,谁料没走几步,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了句:“韩兄觉得我高一些可好?”
韩邈可是从安平那里听说了,这小道听不得别人说他矮。然而如今这一问,却让人想到了他长开了的模样。脸上少了些肉,却依旧白皙,身材修长,眉目清俊,怕是小娘们看了,都要走不动路。这样的模样,自己又岂会不喜?
心驰摇曳,韩邈却压住了,只笑道:“当然好了。”
灯火盈盈,让眼中的火也盈盈闪动。甄琼的心跳都快了一拍,一把把手里的点心匣子塞给了韩邈:“我吃饱了!”
韩大官人果真喜欢高高瘦瘦的!他可不能再吃了!
韩邈哪能猜到他的心思,笑着把匣子递给了安平,牵住了甄琼的手臂:“那咱们去桥上看看。”
州桥就在眼前。不同于别处的桥,因横跨汴水,这桥也修得极为气派。桥面平直,下面五孔四柱,上面盖了个犹如长廊的建筑,屋顶高脊,两檐飞翘。竟然是一座屋桥。桥上行人川流不息,摩肩接踵,两边岸上皆是正店脚店耀眼的灯光,喧闹更胜白昼。
甄琼都不知作何反应了,浑浑噩噩被韩邈拉着,走上了那已经灯火通明的州桥。稍稍避开了人群,韩邈倚着他,指向东面一片灯火摇曳的建筑:“那边就是大相国寺,每月会有五次大集,供万民交易,比这也是还要热闹呢。回头也带你去逛逛。”
那伸出的指尖,在灯下隐隐如玉,竟比传说中的大相国寺更诱人几分。甄琼头晕目眩的点了点头,不自觉又往韩邈身边靠了靠。对方顺势展臂,虚掩住了他,护着他不让行人撞到。
初夏的夜晚虽凉,甄琼却觉得两人相触的那一小片肌肤热得要命,几乎要渗出汗来。弦月朦胧,星点闪烁,在如何深沉的夜色,却也压不住满街华灯,声声丝竹。
当天晚上,两人是走回家的。路上甄琼还跟韩邈说了好多的闲话,顺便告了米芾那小子一状。韩邈听得好笑,劝道:“米郎君比你年幼,让他几分便好。阎夫人可是帮了我不少忙呢。”
听到阎夫人这么能带货,甄琼也不好说什么了,哼唧了半天,才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画石头就让他画吧,别烦着自己就行。
明明南城距离韩府十分遥远,如此边说边走,却不知何时就到了地方。进了家门,韩邈笑道:“时辰也不早了,琼儿早点歇息吧。”
甄琼也是许久没走这么远的路了,这时才觉出了累。点了点头,向自己住的偏院走去。然而刚走两步,他又扭头道:“改日我还请你吃夜宵!”
那张小脸上,不止有认真,还颇有些期盼忐忑。韩邈只觉胸中微热,颔首答道:“好。”
得了允诺,甄琼喜滋滋的回到了屋里,洗漱一番就瘫在了床上。以后请韩大官人吃饭,都要请夜宵!如此才能走着回来,消食不说,还能减肥。就算花的时间长些,也不要紧,反正有韩大官人相陪嘛。
只觉自己安排的极是妥当,唇边含笑,他闭上了双眼,安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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