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穷,却活得磊落】
叶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叶三姐家。
他一口气跑到晋江边,迷迷糊糊搭了船,晃晃悠悠到了晋江南岸。
他摸了摸终于平复的心跳,狠狠地鄙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都不知道睡过多少次了,怕他个球球!
叶三姐家在榆树庄,这个村子从前是征西军的屯田之地,朝廷的屯田务在村边种了上千棵榆树,将官庄圈了起来,直到现在,村子外面还有许多合抱粗的大榆树。
榆树庄的村民大多是从前的屯田兵,征西军取消番号后,兵士们便留在这里成了家,扎了根。
撑船的艄公同关大郎熟识,直接把叶凡送到了关家养鹅的河滩上。
那里用碗口粗的竹子搭着一个丈余长的平台,岸上一半水里一半。平台上用竹筒和茅草盖了一排小房子,里面传来“嘎嘎”的叫声。
关大郎正拿着竹竿把一群大鹅往水里赶,扭头瞧见叶凡,当即笑了,“我就说你不会来得太早,你阿姐还不信,天不亮就开始洗洗涮涮。”
“这不是为了赶饭点嘛,可得叫阿姐给我做点好的。”叶凡晃晃悠悠踩上竹排,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关大郎听着他的玩笑话,心里也舒坦得很,总觉得从前这小子太目中无人了,如今这样倒是亲切。
叶凡捡了根竹竿,学着他的样子赶鹅。
“嘎嘎、嘎嘎嘎!”
领头的大鹅想来是觉得他眼生,很不服气,伸着脖子啄他。
叶凡也顾不上丢脸,直往关大郎身后躲,“姐夫救命!救命!”
关大郎哈哈大笑,就像故意逗他似的,腿一抬上了鹅棚,把他丢给一群目露凶光的大白鹅。
眼瞅着叶凡就要被众鹅淹没,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炮.弹似的小身影,嫩嫩的嗓门脆生生喊着:“舅舅不怕!我来啦!”
关二小鼓着小脸,举着竹竿,气势汹汹地冲到竹排上。然后“咚”的一声,扑到了地上。
反倒是后面的两个小家伙,一个压着竹竿,娴熟地把鹅群拨开,另一个用手拢成喇叭,威严地喊着:“去去去……”
鹅群很给面子,一个个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
“谢谢、谢谢!”叶凡激动地抱住一大一小两个外甥。
大的那个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小的则是懵懵懂懂,仰着圆乎乎的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关二小从地上爬起来,胸前一片湿渍,扁着嘴巴,哭丧着小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叶凡捏捏他的脸,笑着打趣,“二小真厉害,这么一趴就把大凶鹅吓跑了。”
关二小眼睛一亮,看看地面,又看看水里的鹅群,高兴地认领了叶凡的夸奖。
叶凡忍着笑,拿眼去瞅关大郎,“回头告诉我阿姐,你就等着跪搓衣板吧!”
关大郎做了个讨饶的手势,扭身对鹅棚后面喊:“老五,回家告诉你大嫂,小郎来了,叫她做饭吧!”
“这就去!”
棚后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紧接着,就见一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啪唧啪唧”地踩到水里,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许是怕叶凡嫌他没礼貌,关大郎略略地解释道:“这小子一根筋,在砖窑里做活把东家给打了,只得留在家里跟我一起养鹅。”
叶凡笑笑,“这么多鹅,姐夫一个人也看不过来,有关五哥帮忙正好。”
关大郎闻言,拄着竹竿笑了起来。
就连关大小也扭过头,脸上带着浓浓的笑。
叶凡眨眨眼,不明所以。
关小二扯扯他的衣角,小声说:“五叔十四岁,比舅舅小。”
叶凡震惊了,那么壮,才十四?这关家的基因不要太好!
单说他身边这两个外甥,关大小只有八岁,就长得和他一样高了,力气更是大得很,一手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鹅笼,跑起来不带歇脚的。
关三小虽然只有四岁,却生得虎头虎脑,和关大郎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才看他那赶鹅的劲头,再长上几岁,又是一枚高壮的汉子。
叶凡扭头看了眼关二小,顿时感到一阵羞愧——这个容貌随了他的小子,之所以能在关家立足,全靠卖萌吧?
等他见到关家另外三个汉子时,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关二郎、关三郎、关四郎都在砖窑里做工,昨日于叔让人捎了信,说是叶凡要来,他们便告了假,早早地回来陪客。
叶凡进门的时候他们也刚刚到家,个个顶着灰扑扑的脸,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尤其是肩膀的地方,许是因为经常背砖,干脆缝了块皮子。
家里只有三孔窑洞,十分破旧,小小的窗子,墙面坑坑洼洼,钉着木楔,挂着麻绳,晾着干菜。连个像样的院子都没有,只用木栅围了小小的一圈,左右两边紧挨着的就是邻居家。
叶凡心里挺不好受。
关大郎不像是没本事的,关家的汉子们也个个能吃苦,之所以翻不了身,还是因为根儿里太穷了,这个时代给穷人提供的机会也太少。
尽管如此,关家人却没有一个自怨自艾,反而皆是豁达爽快的性子,说话大嗓门,带着浓浓的鼻音,高兴了便大声笑,生气了便瞪着眼吼,整个一关西大汉的标准模样。
邻居们也是如此。
这里原本就是屯兵之处,窑洞依着山崖挖了一整排,每家或一孔或两孔,像关大郎这样分到三孔的还是因着他曾经是百户长,人缘又好。
大伙听说关家来了客人,全都出来打了个照面。
原身先前从没来过关家,这还是邻居们第一次见关大郎的小舅子。
“哟,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可是呢,怪不得你家二小长得好,原来是随了舅舅。”
“就冲这模样,管保叫媒人踏破门槛!”
“……”
“你们可别这么抬举他,回头找不着北了!”叶三姐在灶台边上和着面,一边笑着回道。
大伙嘻嘻哈哈笑闹一阵,瞅着关家要吃饭了,便各自识趣地离开了。
叶三姐下了大工夫,用简简单单的材料做出来一顿丰盛的午饭。
新鲜的江鱼是拿大铁锅炖的——这锅还是当年三姐出嫁时叶老爹陪送的嫁妆——锅里煮的是野菜汤,还有叶凡带来的野猪肉。
肥瘦相间的肉方拿盐腌着,原本可以存放许久,叶三姐却一点没剩,全都用来招待叶凡。
锅边贴的是“榆钱饼”,农历三月初,北方正是吃榆钱的时候,叶三姐直接在窑洞前的大榆树上揪了一筐,和着黍面贴成了一个个巴掌大小的焦黄饼子。
剩下的榆钱搅上鹅蛋炒了,叶三姐终于舍得放了一回油,金黄的鹅蛋混着青葱的榆钱,好看又好吃,喷香的味道惹得邻居都忍不住咽口水。
叶凡碗里除了鱼就是肉,还有一大块油滋滋的鹅蛋。
三个孩子也都吃上了肉。
关大郎给叶三姐夹了两块,叶三姐一个劲儿踩他的脚,关大郎就像感觉不到似的,接着夹。
反观其他人,只端着菜汤,就着饼子呼噜呼噜地吃,至于鱼和肉一点都没碰。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吃得很香。
关二郎笑呵呵地说:“今日托了小郎的福,不年不节的,咱也吃上一顿肉。”
关三郎也咧了咧嘴,粗声粗气地搭腔:“过年过节也不见得能吃上。”
哥几个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面子的事,全都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被砖窑熏得红中带黑的脸,叶凡不由地想起一些事。
当初,叶老爹还在时,几次叫关家兄弟去酒坊做工,算是帮扶他们一把。关大郎却拒绝了,只说叶家不止这一个闺女,不能开这个头。
想到往事,叶凡对关家人更多了些好感。同时,又很想帮助他们。
于是,叶凡更加坚定了信念,要快点强大起来,只有自己变得足够强大,才有能力把在意的人护到翅膀底下。
***
吃过饭,关大郎把家里的弟兄小子们全都带到江边去了,让叶凡姐弟两个好好说些体己话。
叶凡从怀里掏出银锭子,放到叶三姐跟前。
“原本以为上月底就能有,没想到,还是我说了大话。”
好在,明天才是三月初六,刚好不耽误关二郎下聘。叶凡赶在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还钱。
叶三姐一看,两个白花花的银锭子,连忙给他塞回去,“哪里有这么多?也用不着银子。”
“正好拿给关二哥,做聘礼瞅着也好看。”叶凡翻到银锭底下,笑着说,“你看,这里还有标记。”
叶三姐凝神一看,“呀,这不是安州节度使的官银么?凡子,这银子打哪儿来的?”
“买酒的客人给的,不能使?”
“能使,在咱们安州地界,安州节度使的官银比别的更值钱些。”叶三姐还是有点慌,“何人出手这般阔绰?”
叶凡指了指银锭,“戴着这样的腰牌,没准就是安州节度使的人。”
叶三姐稍稍放下心,“当年咱爹给安州军送过粮食,得过安王殿下赐的银子。咱爹说,这安王是个体恤百姓的。”
叶凡也多少知道些,如今的安州节度使,也就是安王,实际就是安州的割据势力,相当于一方诸侯。
如今,晋国境内并不太平,他们这里之所以能有机会休养生息,与安王的治理脱不开关系。
原来,买酒的是安王的人,怪不得一个长随都那么有气度。
最重要的是,出手阔绰,他喜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