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上又逗留了好一会,把每个人都盘问了一遍,让所有人都走了。
虽然不少人觉得王宇跟梁平的死亡有些牵扯,毕竟只有这两个人狠狠闹过一场。谁都看得出来梁平是淹死的,可是他们都是船工,靠水吃饭的怎么可能水性不好?若说他是落水自然淹死的,却又没人信。
不过,齐季瑄没让人带王宇回去,他只说之后也许还会跟他聊聊,让他最近不要离开新余县,其他的并没有交代。
衙门里的众多官差松了口气,大家围在一起,将谢之芽带来的凉皮消灭了个干净,然后散了个干净。
虽然是死了人的大案子,黑灯瞎火,一个关键人物都没有的,抹黑查也不好查。干脆等明天。
月亮挂到了天上,才隔了一天,还没有发胀,依然是弯弯一线,光线很黯淡。倒是周边的星子很是璀璨,亮得很,只是发出来的星光依然淡淡的,不过亮了周边的那一圈儿。
尸体被两个捕快送去了义庄,齐季瑄冲着谢之芽一昂头:“走呗,我送你回去。”
“担心我啊?不用了,这有什么好怕的?”虽然这么说着,她也还是提着食盒跟齐季瑄一块儿朝着那边走去。
钟沐和钟铠两兄弟在后头跟着。
谢之芽路上略微有些儿沉默,到家门口了,她站着,回过头问:“齐知县,你就这么信我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给我撑腰?”
“没法子呀。我刚来这里就遇到了李财杀妻案,我站在那里就看你冲进去了,说得头头是道的。我亲眼看到的,自己的眼睛都不信还去信他们的胡说啊?”
“那,你介不介意我穿着女装出去办案子啊,你知道我会易容的......”
“没必要,看你怎么舒服就行。麻烦你验尸已经够了,实在没必要再折腾。”
“可是,会给你添麻烦吧?你看看今天,那些船工就觉得我侮辱了他们的兄弟,闹将起来了......”
“你平时挺干脆的呀,怎么这会儿这么啰嗦?”齐季瑄皱了皱眉头:“他们闹起来不是他们无理取闹吗?你自己都说他们找事了。结论都出来了,他们说过什么很重要吗?”
谢之芽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看眼前比自己矮上半个头的小知县,闭嘴了。她是可以不当回事,可是他作为一县之长,这样公开偏袒自己真的好吗?
她抿了抿嘴,其实她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太憋屈了,可又觉得不能不说。
听到了齐季瑄的答复,虽然语气有些不耐烦,可是心里头就是难以抑制地从那个叫做快乐的泉眼里头冒出一阵阵的欢愉来,止不住就想笑。她抛开那些莫名地情绪,笑着问:
“那,齐知县,你不会觉得女仵作太惊世骇俗吗?”
“是挺新鲜,挺有胆气的。至于说其他的......《大渚律》不曾禁止女子从事仵作一职,
《论语》也不曾论说女子不得做类似工作。不管是律法规则还是圣人之言对此都未有评述,你的做法虽然奇特,可本官着实想不出有什么值当置喙的理由。”
齐季瑄习惯性地背着手,他不能伪装带上胡子,就常年学着背手。他对着大铜镜照过,这个动作是看上去最老成的,摆出来很有几分成熟的架势。
他还觉得不够,伸出手,想要拍拍谢之芽的肩膀勉励一下她,让她再接再厉帮着破案。
可是不行......一方面,她是个姑娘,这样动手动脚的不大好;另一方面,比他高了这么多,勉励还有什么效果啊?
哼,他将手收回来:女仵作没什么,有个女下属,特别是比自己高的女下属真是不好,摆摆威风都要考量这么多。
他把手背回去,特别装成熟地说了一句:“莫要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本官期望你好好表现。”转身就要走。
谢之芽“噗嗤”一笑:“知县大人,我明日跟你一起去梁平家里看看呗?给你带些吃的过去呀?”
“你去干什么.......那你带什么吃的?”
“你想吃什么呀?”
“都行的。”
“那,没有准备,许多东西怕是做不了了。不然,我与你带一份扒糕好不好?”
“你还会做扒糕?”
“嗯,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两日有没有卖荞麦面的,明日要去粮店看看。你要不要呀?”
“我要!”说话的却是钟铠,他一贯沉默,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嘴,被他哥狠狠地拽了一把,瞪了一眼。
别人武功不好,天黑的时候看不见人家的小表情,可是钟铠可以啊。他乖乖地沉默下来,退后一步,等着自家少爷为他们谋取福利。
谁知道齐季瑄特别高傲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很客气地说:“新余县不惯吃荞麦,就是你要买只怕价格也高。你若是要做,就做一碗就行,给我就好了。其他的也不好意思劳烦你。”
钟铠特别想说他出钱还不行吗?那边谢姑娘已经笑眯眯答应下来。她点点头就说明天见,转身进了门。
泄气.......钟铠不为人察觉地耷拉下肩膀,他也很馋的。只是不说话,所以爱吃这个爱好就被忽略了吗?
“钟沐,你说谢仵作是什么来头?”
“只怕很不简单啊。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少爷,要查查吗?”
“不用了吧,逮个人就查底细是什么毛病啊?说实话,你家里什么来历啊?人没坑我们没害我们的,也没看出来有这个意向,实在犯不上呀。我就是,找你讨论讨论......”
“少爷为何对谢小姐如此关注呢?”
“你这又问得太多余了。她这么特别,一眼看过去就能发现不简单的人,我多关注一下很奇怪吗?钟沐,你虽然思虑周详,可有时候也太喜欢深挖了,又喜欢讨论阴谋论。大可以不这样,稍微敞亮点。别忘了,我还只是知县呢,待在新余县。”
说完,齐季瑄还特别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会儿对自己的幕僚,他总算可以伸出手,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了。
“少爷说得是,钟沐回去一定多多翻越县志、史料,定然不负大人的期望。”钟沐点点头,朝着齐季瑄行了个礼。
他年少时也跟着父亲经历过一点波折,弟弟又是这样的脾性,难免有时候会想多了。钟沐从未看低过齐季瑄,可是到底几句话觉得他不简单。
大气、开朗、为人真诚,到底是个名门公子,自幼优渥。不过最后两句话又表明他不是没想过的,只是他官阶还低,家里人匆匆忙忙将他安排出来,找到了新余县也是有些意思的——
新余县被群山环绕,较为艰苦,不着边境。这样的地方要做好事情不容易,可是相对而言也没有能压服他的地方势力,相对而言简单许多。若是换一个地方,或者是升上几级,钟沐再考虑些复杂的东西才算合宜吧。
他果然还要加油啊,钟沐还拉着有些消沉的钟铠跟在齐季瑄后头。
第二日一大早就开始在府衙办公。
按照大渚朝的规矩,若非有人命官司外,齐季瑄每旬(十日)有三日开衙——受理百姓的各种诉状。昨日开衙他去了乡下为那位沈老太找三只鸡。
今日那三个小童就有两个前来报道,大哥牵着小弟来的,他说弟弟年纪小,板子能不能由他代替。齐季瑄仗着身份摸他的头:“真是好哥哥,真让人感动......但是不能。你们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哪里有代替的道理啊?
再说了,你们是兄弟三个就更应该领悟团结合作的道理,同气连枝的。哪里能格外优待娇惯另一个人。偷鸡你们拉上了他,挨打他就跑不掉。”
嘿呀,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令人上瘾了。
昨日既然开过衙了,今日就不必接这些状子,坐在县衙里处理各种杂事:农田、水利、赋税、赈济.......包罗万象,无所不管,堪称“父母”。
不过这一段时间还算清闲,很快处理好公务,叫上方竞先,四个人朝着梁平的住所去了。
谢之芽一大早就去过了义庄,她发现梁平的身上出现过捆绑的痕迹,不过手没有被缚住,这倒是怪。一时没想明白,就等着去梁平家里发现一些线索。
她回了一趟家,取回一个食盒,还是比他们到得早些。她就提着食盒站在街上的一棵杨柳树下。
这是一棵老杨柳了,长得粗壮,枝条也格外粗长。新余县闷热,没有一丝风,搅不动粘稠的空气,只能任由太阳在这里烧着,烧起了空气中的水花,热得难受。
幸好有它荫下一片阴凉,不过也遮不住什么,还是热得厉害。
可她站在那里也没什么焦躁的情绪,不歪不斜,亭亭而立。见到他们来了,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我没那么小气。虽然荞麦面不好买,扒糕没做,可是给每个人都带了凉粉。怎么样,喝了凉粉再进去呀?”
她已经将凉粉盛放到了粗陶碗,每一个粗陶碗里垫了一片鲜嫩的芭蕉叶。
虽然新余县芭蕉种得不多,但是山上不时也会长出来。谢戊常年去山上采药,最近带回来的药不多,就是几味常见的,其中就有芭蕉叶。只是它卖不起价钱,药效也普通,就被谢之芽裁成了一块块儿的垫碗。
再盛放上了凉粉,一人端了一份,递给钟沐的时候太特意笑着说了一句:“喏,这叶片啊我也是泡过许久,洗过很多遍的。不过是图它颜色鲜亮,你别怕啊。”
钟沐笑着摇摇头,接过来,惊叹——真的是太好看了。
瑜洲的夏日又热又闷,百姓日常爱做清甜凉食解暑,最常见的是凉糕,用糯米做成,香甜软糯,极受欢迎。
谢之芽做的却是白凉粉,晶莹剔透。她没有切碎打散,就这么裹了一勺出来放在碗里,小小心地提着过来,还没有碎掉,隐隐绰绰地可见到其中开着的小小茉莉花,或是开着,或是花苞,清香幽远。
这样的餐品本就不该用粗陶碗来盛饭,颜色粗陋,碗面粗糙,垫了一块芭蕉叶,将白凉粉带出了绿色来,让那茉莉花更为好看,好似还开在树上一样。
这一道菜不难做,不过确实花了些心思。
齐季瑄却想着:她昨日说要做扒糕,那是京城里的名菜。今日做的却是白凉粉,却要更往南走些,约莫才盛行。之前吃过的是她做的抄手和凉皮,确实地地道道的瑜洲本地口味。面到是寻常,各处都有,非常普通......
是了,她摆出来卖的到都是本地食材,可是私下里烹调的却如此之杂。这说明什么呢?
一是她行南走北。见识广博,怕是去过不少地方,经历过许多事;二是不怕查吧。这个不怕查又代表什么:信他们,表示自己清白坦诚?亦或者是灯下黑,想他们放松警惕......
“嘿,齐知县,你今日怎么不贪吃了?”她笑眯眯地,递了个木勺过来。
他眯着眼睛,逆着光抬头看她——谢之芽很好看。
齐季瑄不是第一次见到谢之芽了,他早就知道她是很好看的。说不上倾国倾城,美到让人神魂颠倒了,不过确实是个美人。五官精致,特别是她的梨涡儿,一笑一动,让她看起来格外的甜蜜。
这日的阳光正好,从她身后泼洒下来,经过了老杨柳的一遍遮掩,漏出来的不过是一点不伤
人的光,裹在她的身上,她低着头对着他笑,耀眼极了。
他好像才发现,谢之芽还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溜圆的,又大又长,眼尾处微微上挑。为什么才发现呢?大概是她总是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半阖起来,好似月牙一样。
她又笑了,笑起来很是好看,总让他觉得甜,却不会太腻。
齐季瑄晃了晃头,不去想那些了。他明明昨日才训过钟沐的——谁没有两个秘密,又不是什么案子的涉案人,又没来害他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看看人家小姐姐,长得漂亮性格好,辛苦帮忙查案子,还会做这样好看又让人舒爽的白凉粉带过来。
钟沐吃得还算斯文,慢悠悠地,一碗白凉粉被他吃出正品菜的感觉来。钟铠就有些闷了,他沉默地吃得挺快,不过眼睛亮亮的。方竞先一边吃一边大声赞叹,他会说的好听话不多,翻来覆去就是:“太好吃了”、“小谢姐姐谁娶了你就太有福气了”......
是了,以前还是谢小姐,现在多吃了两碗食物已经成了小谢姐姐,过一段时间说不准会进化成亲姐姐吧......真没骨气。
不过齐季瑄又不能不承认,其实方竞先的恭维还是有道理的。
谢之芽笑得甜甜的,她自己也端了一小碗,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吃着。她怕凉粉味道淡了,就加了以前做过的茉莉花蜜,掺进了凉粉里头,好看,甜,伴着被蜂蜜封存了半月的茉莉的清香来更是美好。
自己费心思做的好吃的被人喜欢是件顶顶满足的事情。虽然齐季瑄说话不多,可是看他吃东西特别的有满足感。
齐季瑄长得好看,就好像神佛座前的金童儿,脸上带肉,是一个眉目舒朗的长相。这样的人长大了就该是端正清秀的,偏生长了那一点胭脂痣,整个面相却又往着不那么正经的方向发展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啊,每吃一口会微微品味一会儿,那时眼睛眯起来,嘴角带着笑,满脸都写着满足的样子,那点笼在脸上的媚色就再也罩不住了,一下散去,还原了本来的孩子般的面貌。
谢之芽都能脑补出一个故事了:他兴许曾经是观音或者哪座菩萨跟前伺候的小童,日日修行,本该是守着清规戒律隐忍规矩的。谁知道过于贪吃,偷偷尝了些果品糕点,这一下子就被破了戒,被丢下了凡间,点上一颗破了戒的胭脂痣,染出人间烟火气。
唔,这就全了这个面相,合了他的做派......
只是,漫天神佛啊,若你们听见了这个故事,也万万莫跟她计较。她不过是看着觉得好玩,就编个故事解闷,万万没有亵渎的意思,可别为了她这一点点遐思就降罪给她。
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笑,不说话,面上的梨涡一晃一晃的。
钟沐抬眼一看,慌忙转了身。抬头看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呆呆瞅着谢之芽。他是吃得最快的,现在已经空了碗,显然在思考是不是还能再要一碗。
钟沐果断伸手一扯,将人也带着转了向。
钟铠不是个傻瓜,他只是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又懒到不行,不愿多想,索性什么都听他哥的,他哥没空管他就听齐季瑄的。说转就老实转了,转的幅度颇大,背过身去,眼神还有点委屈。
两兄弟的行动自然被注意到了,齐季瑄还没什么反应,谢之芽却微微低了头。她动作略略加快,要过了碗,放回了食盒里头。由着方竞先帮着抢过来,自己整了整裙衫等在一边。
等齐季瑄终于品尝好了,带着人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跟人合住的小院,也在城北。
院子里是个一进的房子,住着两户。户主有住着房子,家里一个老太一对夫妇再加上两个孩子共五人。本来这里有三间屋子,可是小儿要读蒙学,学费高昂,只好将其中一间整理出来租出去,租客就是梁平。
老太和大女儿本来今日是要出门去上工的。
大渚善织造,绣出来的布帛非常受欢迎,往往运到海外能卖出高价来。南边儿的海运中,布帛绣品是重要的货物,所以有家家纺纱织造的盛况。
瑜洲偏僻,这里不临海,只是瑜绣有些特色,也有不少人喜欢。新余县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绣品不大出色,总还是有的。
本地商人也跟风,这市场大得很,总能喝到一碗汤。所以组织着各家的姑娘嫂子凑到一块做绣活,一起做些大件的东西往外运。
当然,纺纱织布染色这些也有人做,由此养活了许多人。
这家的女儿和妇人都是要去绣坊上工的,老太太做不了精细活,每天会去纺纱。不过,昨日衙门知会过说要来人,老太就带着小孙女请了假,等在家里。
开门的是小孙女,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见这么多人,脸一红就转开身跑进屋子里躲着。老太倒还是稳重,指了房间给他们,自己叹了口气。
“也是啊,这房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怕是之后就不好租了。”方竞先嘀嘀咕咕的。
“再看看吧。”齐季瑄没评价这个,他朝着谢之芽伸出手:“喏,你做的凉粉呢?给钟沐吧。”
谢之芽递过食盒:“你反应怎么这么快啊?”
“咳,今天的凉粉那么好看......”齐季瑄一听夸奖就得意了。
他今日一见食物就觉得有些不寻常:谢之芽是个表现得挺实际的姑娘。她也爱美,却没有那样在意。如果费神费事不方便,那就不管了。
今日费心在外形上做了装饰,应该是想着要送人的。
“钟沐,这些给你提过去,给老人家和小姑娘送一份,问问她们梁平的状况,其他人跟我到
房间里去看看。”说到小姑娘的时候他特意咬了重音。
梁平的房间很乱,倒是像独居男人的屋子,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有股子难以形容的味道。
“梁平也三十左右了,还未曾娶妻啊?”
“娶了的娶了的,昨天跟船工们聊过天,说是他的老娘在乡下住着,娘子带着两个孩子在乡下耕种、伺候老母。据说,两个孩子都在读书。”方竞先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会儿回答得很快。
“都在读书?”齐季瑄和谢之芽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谢之芽想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许是知道梁平是怎么会淹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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