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华把巾子勒到李氏的脖子上的时候正哄着李财,他们两刚刚欢好过一场,衣衫不整。她将李氏勒住了哄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会帮你......”
“这样,我们像这样勒住她,不就可以仿造她是自杀的了?”她感觉到李氏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动作细微,不是她环着这个人几乎就察觉不出来。
她下意识地一提,将巾子拉高,另一只手却在把巾子往下扯,扯到了喉结下头。
王勇他们杀人都是这么做的,她看的时候觉得厌恶,这会儿却下意识地做了出来。
张彩华就这么将人杀了,她想若是她一辈子也不认识王勇就好了。
张彩华曾经过得挺好,以为自己还会一辈子好下去,谁知道她的福数在前二十年里就都用光了,一点没剩下。
她自小生得好看,家里的父母又娇宠她。那时候,几个姑娘有自己的名字呢?
通常都是大丫、二丫、三丫的叫唤。好一点的就是菊花、菜花、桃花......俗气得很。最惨的不过是招娣、迎娣、来娣......这就很丧气了,说明没人想要生她们。
可是她不一样,父母给了她一个正式的名字——彩华。可见是受家人疼宠的,希望她身有华彩,熠熠生光。
张彩华自小就有了几分傲气,她凡事比人都好,就该活得光彩。
长大了,她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家里的门槛儿都被踏平了。从许多的好儿郎里,父母帮着她挑中的是米铺的刘掌柜。
他年少时也是读过书的,有些才名。只是他身体过于文弱,就没继续了。凭着聪明、识字,在县里大户周家开的米铺做了掌柜。
他没有功名,可是看上去像是读书人,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心酥了一片。
他来张家相看的时候,张彩华隔着帘子偷眼瞧过,一下子心就跳得厉害,砰砰的,连带着她的脸染上了一片红粉。
她盖上了红盖头,晃着晃着,晃到了刘掌柜的小院子里。他掀起了她的盖头,在红烛的光晕里,张彩华想:他们会做一世的好夫妻。
事实上,两个人确实过得不错。说不上富足,要买些什么都要精打细算,可是相公温柔知意,两个人琴瑟和鸣。
他会捉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也会买来颜料,给她画像。
那么些人婚后就过得糟了,哪里像她?张彩华就是张彩华,婚后过着的话本故事里的神仙眷侣过的日子。
婚后第三年,婆婆生了病没撑过去,她临走的时候,抓着张彩华的手,留着眼泪说着:“好孩子,你要好好过啊。”
她撑着自己的丈夫,默默地流眼泪:他们会好好在一起的,等到过了丧期,他们一起要个孩子,再美满不过了。
谁知道,文弱的丈夫经历丧母之后,心情沮丧,天气一变,他就染上了风寒。他的身体本来就弱,这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要了他的命。
张彩华想起那一段时间,只觉得眼睛发疼,她抓着相公彻底凉下去的手,死死不放。她觉得再灰暗也不过如此了。
结果,还有其他的伤痛等着她熬。
相公下葬那一日,她哭到肚子疼,低下头,发现白色的衣裙见了血。
那个孩子很乖,直到他离开,张彩华都没觉察到一点不便利。只可惜,没缘分。
这会儿,真的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张彩华的父母提出接她回家去,再帮她寻个人家嫁了。可是张彩华不愿意,她摇了摇头,留在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里。
纵然她往后的生命大概是什么欢愉都没有了,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了将来,可是她还是想要守着。
这里有过三年的满满当当的快乐,她还住在这里,似乎能听见丈夫站在房里,拿着笔一声一声地喊着“彩娘”。这样听着,她的身体就一阵儿、一阵儿的发酥,脸上带点笑。
就这么守着呗,长不过是几十年嘛,有什么好怕的呢?她有那些甜蜜的过往啊,回忆着,回忆着,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刘家不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照顾族里的孤寡实在是难为,虽然每年也会送一笔粮米过来,但是实在是太少了。
她的公公续弦了,兄弟姊妹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室,逢年过节还会记起她来,也不过是一包糖,一碗米。大家的日子都有些艰难,求也求不了什么。
张彩华只能自己撑着,她定时去绸缎庄领几件绣活回家,绣好了送过去换些米粮。
她长得好看,她带些忧郁的憔悴,单薄的身子,跟涂了蜜一样地勾着那些男人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地瞅着她,在她的身上裹了“蛛网”,黏黏糊糊的。
漂亮的小寡妇会有什么传闻,这谁都想得到。
可是张彩华没准备妥协,她过着自己平平静静的日子。反正那些男人看吧看吧,也没有人真的敢扑上来。过的时间久了,她就还是她清清白白的刘家妻。
可是,她撞见了王勇那个煞神。
张县令就是个糊涂王八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一个老眼昏花的知县,坐在府衙里喘口气都艰难,被下面的捕快们欺瞒着,能知道什么事情呢?
结果,王勇这个被通缉的山匪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县衙来,做着生意,嚣张得不行。别说张知县不知道这件事,就是真的知道了,他也未必管得动。
来往绸缎庄的路上,她被王勇看上了。
一开始也不过是纠缠几下,王勇不时地凑上来大着胆子调笑几句。有一次,被李财的妻子李氏看见了,她举着烂扁担将王勇赶跑了,救了张彩华一回。
可是,她没救了第二回。
王勇摸清楚了张彩华的底细,不过是个无依无靠无亲无眷的俏寡妇,没有男人来给她撑腰,她又好面子。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了。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走进了张寡妇的院子里,好像那是他的别院一样。
张彩华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个跟大山一样的匪徒闯了进来,将她逼到了床上。她留了许多的眼泪,哭着喊着,惊动了外头的树梢上的几只麻雀,它们扇动着翅膀飞离了这里,可是没有惊动来什么人。
也许,是因为王勇来的时候是白日,家家户户都出门做工了。
也许,是因为来的人是王勇,周边没人敢惹他。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
她哀哀切切地趟在那一张床榻上,形容破败。
她曾经和她的丈夫躺在这里,她听过丈夫温柔地唤过她“彩娘”。如今,身上压着的是一个野兽一样的男人,他的味道腥臭得让人恶心,他油滑地喊着“美人”、“小娘子”......
越喊越冷。
可是,要怎么办呢?
王勇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他是太平山上的匪头子。这样的人要她一个没人撑腰的寡妇,怎么办呢?
张彩华生得好,嫁得好,样样比人好。如今呢?如今把这事捅出去,估计她就该脏了、臭了。差一点是被人浸了猪笼,好一点估计也和同情分不开关系了。
丈夫死了,她死了一半;孩子没了,她死了一大半;二十岁的时候,她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好运。过了两年,她最后的那一点活气也被耗干净了,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活着。
只是,还是想要活下去。
李财的妻子李彩就不同了。
她是家里的长姐,是被叫着“大丫”长大的。临到了出门子的时候,这才让同村的秀才给取了个名字。其实就是同村的李姓多,媒婆好拿出去验看,有个区分。
恰好,她的名字也带了个“彩”字,她叫李彩。
据说,就因为临时起的这个名字和李财的读音很近,父母觉得有缘分,就随意地送嫁了。她一直过得不好,生了死了都没人在意她。
李彩本身也不大好看,家里条件也糟糕,后面跟着一大串弟弟妹妹。她虽然勤快,可是平平无奇,哪里都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她要嫁的汉子也是没人看的,粗陋、瘦小又猥琐,还是个没有本事的懒汉,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李氏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挺乐观的。她不爱抱怨,总是往好的想。要不是这样,常年做活的辛劳就足够压垮她了。
李氏本来是不会和张彩华有什么交集的,可她是个热心人。有次回家,见到了张彩华被王勇按压在墙上,苦苦挣扎。
李氏常年做活,虽然不会武艺,可是有一把力气,当时捡到了一根烂扁担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王勇到底有些心虚,他一个山匪,再怎么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喧哗,被打了也就顺势撩开了手。
张彩华,后来被压住的那一天,也想过李彩,她曾经奢望过,那个妇人再一次举着扁担冲进来,将她救下来。
可是没有,那一天没有人来救她。
张彩华在最难受的时候一度犹豫过,要不要跟这位热心的大姐倾诉一下自己的故事,她的那些不堪的,卑劣的,伤痛的故事。可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将所有的一切坦露出来,就连最后仅有的体面的皮囊也不会有了。王勇也许会被抓住,也许不会。可是,张彩华这个人是一定不会再存在了。
张彩华扮演着一个温柔小寡妇的角色和李彩交好,她试图在这里寻找到一点点地慰藉和温暖。哪怕残破到了绝境,她也想着,从李氏这里抓住一点点人间的温度。
李彩的丈夫李财就不是个好人了,这是个胆小的男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他只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用一种渴望的眼光痴痴地看过来,让人恶心。
张彩华偶然发现,李财还偷过一块她的手绢。
后来,两个人好了,李财拿着手帕跟她诉衷情,张彩华在心里冷笑。她哪里有钱,那条手帕精致,是她拿来卖钱的。她因为丢了这一块好料子,多饿了两天,感动个鬼。不过面上却还是感动着。
没办法,王勇一开始并不给她多少钱,只把她做个寻常的乐子,十天半月来一次,反正吃准了张彩华不肯说出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王勇越来越喜欢她。他看着她挣动的时候,总是格外的兴奋,来得越来越经常了。
张彩华总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越发不对了,他们好像发现了她的秘密——她是个荡/妇。
她不敢出门,不敢朝外看,总是一个人缩在这个屋子里,怕得不行。她怕她走出去会遭遇种种不堪的指责,吓得瑟瑟发抖。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想:
要是,我有李彩的人生就好了。
那时候会来看她的只有李彩。她是个热心人,总是出来,带着热切地笑。她没有孩子,不想呆在家里劳神,就到处串门。
她知道张彩华被纠缠,一方面担心她,另一方面怕是有些好奇。
她总是笑,不甚高明地掩饰着打探:“大妹子,如今你好不好啊?有什么不如意的就跟大姐说。”
张彩华心里越发惶恐,越发厌恶,表面上却还是娇怯怯地摇摇头。
她曾经的那一点感激都熬成了恨毒,她嫉恨这个事事不如她的丑女人,害怕她,烦她......她又偏偏还欠了她的。
她希望没有人知道张彩华有多不堪,李彩的出现是提醒着她的残酷生活。她想要正大光明地活着,李彩的出现是最鲜明的对照——她如此不堪。
她到底没有动手,王勇却越来越过分了。
为了让张彩华彻底地顺从他,不会再反抗了,王勇带着张彩华在夜色里走进他的那些场子。
赌坊、酒馆、妓馆......
他在公堂上装得跟个汉子一样,咬死了什么都不说,好像多护着她一样。实际上呢?那个混蛋逼着她犯罪。
王勇把刀子塞到了张彩华的手上,笑嘻嘻地握着她的手:“去,去割他!哈哈哈!”
他强逼着张彩华松开手,撑起了她的眼皮,让她一次次睁大眼睛瞧着他们的犯罪过程。
看了好几次,直到她面无表情,嘴角还能带上一抹笑。王勇夸她,你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喜欢的一个。
他这样子对付过好多的女人了。
他说这是在表达自己的喜欢:对着喜欢的婆娘自然要坦诚些,让女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们的命运绑在一起。这样的表白:多么贴心,多么温柔。
只是,可惜了,那些女人都不够懂他,她们被吓疯了、吓傻了,一个个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张彩华,她还能带着笑,像山匪头子的女人,美得越发妖艳。
张彩华在心里冷哼——什么温柔,什么小意,他就是个胆小鬼,他无非是控制她们罢了。他怕这些女人背叛他,将他的存在说出去,谁叫他是见不得光的山匪呢?他就让她们一起犯罪,真的来了官差,大家都跑不掉。
张彩华不说,不过是她还想活着罢了。
想要不被人看不起地活下去。
张彩华被王勇教得心狠手辣起来,她看李彩不顺眼的时候就想到了:把她的都拿过来。
一开始没想着杀人,她就想着把李彩那些能撑着她走出门的东西都夺过来。她的丈夫,她的家庭,那些不堪的东西他就勉强收用了。
张彩华理应比李彩过得好些,她愿意要李彩的破烂就已经是难得了。
反正,李财也愿意,他乐呵呵的这辈子没有过这么好的事情。
王勇也知道李财,他没说什么,压根不在意——说是喜欢的女人,也不过是个廉价的玩意儿,她变成什么样子,无关痛痒。让他乐呵就行了,别祸害到他怎么都行。
事情真的变得不可收拾,是她怀了孩子,孩子是王勇的。
李财压根就生不出孩子,也就是他不承认。那这个孩子怎么办?将来当个小土匪?
张彩华不愿意,她不愿意做山匪的女人,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做山匪。她甚至一度想过把孩子给打了,可是放弃了。
她记起两年前她失去过那个孩子,失去的时候那样痛苦。如今,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她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想来想去,不如把孩子算给李财,让他养孩子。张彩华偷偷生下孩子来,送出去,到时候嫁给李财,再收养回来,那就可以自己养大孩子了,还能给孩子一个家。
反正,王勇在意别的男人也不会在意李财,不过是个没用的孬种。
商议好了,就只剩下一个人要除掉了——李彩。
张彩华借着登门做活的机会给李彩下毒,让她身体日渐虚弱,估摸着,她很快就会“病逝”了。到时候,张彩华就嫁过来,代替她照顾这个家,这样,张彩华的名声也算不上太不堪了吧。
没料到,那天李彩提前回来了。
李财慌慌张张地冲出去,捂住了妻子的嘴巴。那个胆小的男人,把人捂晕了,结果就慌了神,试图去救她。
张彩华轻蔑地看他一眼,她抓起了李氏,装作惶恐的样子:“财哥......李姐姐,李姐姐死了......”
李财吓得瘫到了一边,他脸色瞬间灰败起来:“我......我......”
“财哥,你放心,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说出去,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们伪装一下,假作她是吊死的。正好,正好李姐姐死了,就没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她手上抓住了巾子,用王勇教她的诀窍,勒死了李氏,嘴里安慰着李财:“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会帮你。”
张彩华很奇怪,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她刚刚勒死了一个无辜的,对她有恩的女人。曾经,她也厌恶过她,想过要她死。可是真的死了,她又觉得难过。
她杀死了一个温暖的,帮助过她的女人,她也叫“彩娘”。
张彩华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害怕呢?
她只是在吊起李彩之后,看着李财慌乱地收拾着房间,低着头一下都不敢看,好像这样就能假装自己没有杀害妻子跟他人偷情的样子。想到了曾经的丈夫。
她觉得跟李财在一起的人生没有一点意思,她想着:如果,她从来没有遇见过王勇,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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