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大家伙互相望了一眼,都觉得李财喊得有点莫名其妙。

    张寡妇开始发抖,她抖得越来越厉害,看人望过来了,终于上前一步盈盈哭倒在了地上,她一边哭一边低诉:“姐夫,我不能说啊,真的不能说......李姐姐还躺在这里呢,我怎么能说出来呢......”

    “华娘......我,我,我可怎么办哪......”

    “姐夫,这实在是不能说的啊......”她不断地说着这句话,哭得又实在是太过伤心,甚至一抽一抽地打起了嗝儿。

    她这话实在是让人好奇,不知道这明明白白的案子怎么又起了变化的?

    张寡妇曾经的相公是个账房先生。张寡妇跟着他学了几个字,说话沾惹了文气。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一个穿着孝服的娇俏寡妇,文弱弱地哭得凄惨。

    沈捕头的心都被眼泪泡酥了,哪里还舍得为难她?

    随便逼问了几句,张寡妇哭着不住扣头:“这事实在不好说出口。事关姐姐的清誉,还望几位官爷见谅。”最后,这房里只留下了谢之芽这么个仵作,还有李财这位当事人,其他人被赶出了房间。

    见留下来无益,其他人都散了,就是林家的掌事娘子,多呆了一会也被催着回去了。她还有许多的活计等着安排呢,今天还有贵客会到这里,并不能多留。

    不过,她打定主意明天可一定要去县衙前面看看审判呢。这张大人可是个糊涂官,希望她不要害了彩娘子。

    齐季瑄等人都走了,带着两个随从绕到了屋后:“钟铠,带我躲上去,我要听听看,他们说的是什么大秘密。”钟铠点点头,拎着齐季瑄的衣服就上了房顶。

    李家的屋顶是木头搭着泥砖砌起来的,上面铺了一层茅草。两个人上了房梁很有些小心翼翼。幸好,会武功的是钟铠,不是有洁癖的钟沐。

    新余县一贯多雨水,这里的屋子都是修的斜状的,方便让水留下来,这就给了齐季瑄他们两个藏身的地方。

    齐季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给屋子扒了一个洞,贴着朝里面看:

    “官爷们一定要相信啊,李姐姐都是被迫的......不然,不然......”张寡妇哭得悲悲切切,她的声音远远地飘了出来,虽看不见画面,听声音也都知道了。

    “怎么就不能直接说啊。”齐季瑄皱了皱眉头,他被屋顶的土和草弄得极不舒服,身体拱了拱,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结果被钟铠一把按住了。

    齐季瑄老实了。

    钟铠不光意志坚定,他还特别听话——对于齐季瑄的吩咐坚决执行到底。齐季瑄既然说了他要偷听,钟铠就不可能让他破坏。也不知道他对这一类吩咐的过滤机制是什么样的。

    而且,钟铠和钟沐可不是一般的随从,两个人一直受到信重,却没有签卖身契给他家里。

    他自家的亲大哥让他们来给小弟做幕僚的时候可是特意嘱咐过的:“你们看好他。他还年轻,千万别让他混来。”

    齐季瑄老实趴好,继续听里头的声音。

    张氏终于铺垫够了,她开始吐露隐藏着的秘密:“民妇也是无意中撞见的,看到了李家姐姐和一个陌生男人撕扯。那个人高高壮壮的,满脸的大胡子,鼻尖上还有一颗大黑痣。他长得凶,说话也恶,特别的吓人。

    “李家姐姐挣扎不过,被压着做些,做些丢人的事。是,是民妇上前,救下了姐姐!后来李家姐姐与我哭诉,说那是个极恶的歹人!”说到这里,那张寡妇的声音都尖利起来了,跟尖叫一样:“那恶人不知怎么的摸到了李家姐姐家里,强迫她,强迫她......。”

    “有什么法子啊?那恶人那么凶,那么狠,可是.......李姐姐一个女人,不过是个妇人。”她再说不下去,趴在地上哭得凄凉:“她求我千万莫说出去,真说出来,她一个妇人就该被逼死了。我,我......”她也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

    “我本不该把这些私密说出来,李姐姐这么可怜,我是她的姐妹,自然要维护她的清誉。可是,今日.....发生了什么细情,我并不清楚。不过,李家姐夫既然诚心求我,怎么想都只会与这桩私密有关。

    “我,我不敢当着众位官人的面撒谎。姐姐许是不堪受辱,也说不准是那个恶人......如今姐姐已经没了,我不能把姐夫也给搭进去啊,他可是个良善人。姐姐让我保密,为的就是不离开姐夫,如今......她定然是想我保全姐夫的。

    “是我,是我我,我对不住姐姐.......”她哭得凄凉。一声声的闷响传到了屋顶上——是她在磕头吧。

    齐季瑄透过那一个小小的洞,看着她边朝着尸体磕头边喊着:“姐姐,姐姐呀......”

    齐季瑄觉得这话有哪里都奇怪,一时之间又理不清思绪。

    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透过那个洞望向李财——那个男人傻住了,他只会木呆呆地听着,嗯嗯哦哦,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齐季瑄想要掏掏这个洞,将它弄大些,也好看得更清楚。

    谁知道撞上了一双眼睛,是刚刚那个叫做谢之芽的仵作姑娘。齐季瑄当即就弹起来,把钟铠压着他的手都给震开了。

    “快走,快走,我们被发现了!”齐季瑄往下一跃,晃悠悠地落到了地上。幸好幸好,下来比上去还是要容易些。

    钟沐拿着手绢守在一边呢,他皱着眉头看见了齐季瑄衣服上沾惹上的那些东西。果断出手,准备帮着清理掉。齐季瑄把他的手一捉:“快走,快走,先离开了再说。”

    “可是,案子......”

    “晚一点再说。那个张知县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可能会勤力到在晚上审案子呢?还有时间的,不急,不急。”

    齐季瑄顾不得别的,他脑子里只有那双眼睛在眨巴着。心烦意乱的,说什么也不呆下去了。反正,凶手肯定跟李财有关系,刚刚听到的那一段话也让他觉得不对劲,还得再回去想想清楚。

    其他的......只要别在今天撞见那个仵作姑娘就行了。

    他拉着两个随从急急忙忙往外冲,却在拐弯的地方撞到上午在街上见过的马三,这个臭流氓一看就是惯犯,居然这么快被放出来啦?!

    他可能被打了一顿板子,不过打的估计不重,也就是挠挠痒的程度,让他的站姿有点怪,这会儿就能趾高气昂地对着两个男人呢。

    “混账,就这么轻轻一顿板子就把人放了?”齐季瑄皱了皱眉头,往那边瞪了一眼。

    那两个男人是林府适才跟来的小厮,居然唯唯诺诺地对着马三赔笑脸。

    真是怪了,这林府可不简单。林家老爷放在十年前也算是大儒了,在士林颇有名声。不过,当时他的同侪好友出了事,所以他心灰意冷之下跟着辞了官。回了老家新余县,做个逍遥的富贵员外郎。

    到底是曾经的大儒,总有几个故交还留在朝堂里为官的。看着只是个员外,实际上很不简单。这样的高门大户走出来的仆役,居然还能被个流氓给威胁了?!

    不知所谓。

    齐季瑄忍了忍,哼一声后带着两个长随走了。

    他心里憋了一股劲,心里想着:自己若是上任了,一定要好好整治一番。希望张县令是个靠谱的,案子的破绽都明晃晃摆出来了,可不要再判糊涂案啊。

    这么想着,他就将刚刚的心虚忘了大半,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各种事情。刚刚的案子、李财的古怪、张寡妇的坦白、马三的释放、少见的女仵作......形形色色的事情、人物交杂着登场,一时之间雄心壮志,在心里指点江山:上任后要先了解这个,处理那个......

    心里想着这些,嘴里说的却是:“我肚子饿了,想吃好吃的。钟铠,你去找找今天中午吃的那家面摊子吧,手艺那般好,一碗面吃了还没够呢。”

    “少爷,是不是先清理一下,换件衣服?”钟沐隔得远了些,有些嫌弃地看着自家少爷和弟弟,真脏。然后才补上一句:“还有案子也要查的。”

    “知道了,就先吃碗面就行。”齐季瑄说着,还砸吧了一下嘴:“案子嘛,已经有想法了,吃饱了肚子,我们就去验证一下。”

    可是,没有找到,钟铠跑了几个地方,空着手回来了。他沉默着,跟着遗憾地砸了一下嘴。就是钟沐也跟着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只维持住表面的淡定形象。

    钟铠还带回来另一个消息:仵作姑娘求着方捕快将尸体送到义庄去了,她说是还有疑虑,想再查查。齐季瑄听了,两撇小胡子飞了跟着他的眉头一起飞了一下。

    至于李财,他已经被收监了,只等着明天上堂了。

    齐季瑄点点头。不过没有好吃的,心情很郁闷,他只叫了两个菜,草草吃了几筷子,嘴角一直耷拉着:中午刚吃了美食,这会儿再吃这些就更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填了个半饱,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是愁眉苦脸的。

    不过,齐季瑄到底没一门心思惦记这个:“钟铠、钟沐,你们吃饱后去跟街坊邻居打听一下李氏的为人和行迹。另外,和寡妇与李财有关的事情也要问清楚。别管问到什么都回来告诉我。”

    “少爷,您有什么想法吗?”

    “有一点,但是还不够清楚。”

    “那个张氏也有问题吗?”

    “嗯,她出现得太突兀了,理由很牵强,应该是李财叫了她的名字才让她不得不站出来。我嘛,往事发现场走一趟去。你们打听好了就去找我。”

    天早就黑了,城北挤着的屋宇里透出一丝丝的光来。只有出了事的那一幢,黑沉沉的。这房子前面没人守着,连个封条都没给贴上。

    齐季瑄举着灯笼,借着光用铁丝撬开了门上的锁。他自然被逼着学过功夫,只是学得不大认真,功夫就别说,旁门左道却有不少拿手。

    虽然屋子里刚死过人,味道却不大重。不过,好像比别的地方冷上一点儿。

    但是齐季瑄不怕,他还是个少年。在他心里,探索带来的趣味性才是最强的。

    他仔细地看了一圈屋子:干净、整洁,没什么一眼能看出来的线索。

    齐季瑄按照自己的想法推测了一番,找了几个地方,没什么留下的。环境被清理得过于干净了。

    心里有点不甘,他不愿意就这么撤出去。齐季瑄不再围绕着他推测的几处,他有些乱来的四处翻找。各个柜子都打开乱翻了一通。

    到真让他挖出一条手帕来,那是一条锦缎的手帕,十分精巧。

    齐季瑄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又打开柜子,多翻出几样物件来比对一番。比起来,真的只有这条手帕格外精致,不是这一家人会用的东西。

    这一条怕是偷情用的信物之类的了?

    他将这帕子按照原来的纹路好好折起来,压回翻出来的一摞衣物的最下面。心里暗暗讽刺一句:居然收捡得如此仔细。

    不过,这不对啊,这样说不通的,怎么可能呢?

    一定还有疏漏的地方。不过,屋外已经传来了钟沐的声音,齐季瑄再看好几眼,不得不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着人群站到了县衙门口,等着张县令升堂。

    张县令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的动作非常迟缓,带着朽坏的味道。他有气无力地坐在“正大光明”的匾下,敲了一下惊堂木:“带犯人。”

    这声音可不大,要不是一边的师爷帮着喊了一声,哪个听得见呀?

    李财被带了上来。在牢里被收监了一个晚上,只觉得他的身形更加佝偻了,畏缩在堂上,不言不语的,跟个木雕的球一样。

    “堂下何人?”县令说一句,师爷帮着喊一句出来。

    “李财。”

    “你与死者有何关系?”

    “我与李氏是夫妻。”

    问李财什么,他都能好好答话,只是声音一样不大。

    两人一问一答的也没说出什么多余的东西来,张县令让几人做了陈述,并看了几份陈述,沉默地思考了一会,想通了答案——他又拍了一次惊堂木,抬高声音:“李财,你可知罪?”

    李财这会儿傻了,他呆呆抬起头,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是不是你杀了妻子李氏?”

    “不,不是?”

    “据证人张彩华的供述,死者与一个歹人苟且。你归家偶见奸夫□□,遂起杀心。待淫夫走后,愤起而杀妻。后,张皇失措,吊起妻子,伪造其自杀假象,清理过后报案。”

    张县令说完了,又回想一遍,觉得和各种证据都能合上,遂一拍惊堂木:“是也不是?”

    李财呆呆的,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听到了一阵低低地哭声,终于回过神来。他颤抖着磕头,慢慢说道:“正是如此,大,大人明鉴。”

    齐季瑄侧头看去,只见张寡妇掏出了帕子来,她正在哭泣着,嘴里哀哀地说着什么。齐季瑄嘴角一撇,正准备上前说什么呢,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大人,此案还有些疑点,能不能容我补充两句?”

    是谢之芽。她站在人群外头,听到李财认罪,立时站了出来。

    张县令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逆着光也分不清面貌。还是师爷善解人意地站过来,对着他回报了两句。张县令冷着脸,不悦地说:“区区女子,为贱民耳,冒称仵作,有甚可信?本官不追究你就罢,还待上堂?快走快走。”

    他这么一个态度,谢之芽还能说什么,只好沉默。她定在那里,看着“正大光明”的匾额,手指捏成了拳头。

    齐季瑄侧过头望着她,正好看见她转过了头,站在光里,对着他勾了勾嘴角,点点头。

    张县令坐在椅子上,思考很久,举起惊堂木一拍:“李氏不守妇道,与人私通,有悖天理伦常,此其罪也。夫主李财,不堪受辱,杀罪人于刀下。夫主临时起意,愤而杀人,非造意者,当依律减刑。综上所述,受二十杖,以示惩戒。行刑。”

    慢悠悠地说完这一篇话,他的力气也耗光了,被师爷和两名捕快扶着带了下去。

    人都散了,钟铠在他哥的示意下解开了齐季瑄的穴道。

    齐季瑄却没有动。他的愤怒此时已经发泄完了,只是表情拧巴得很。他目光灼灼看着那个大堂,恨不得现在就走进去把适才那位糊涂的县令给拉下来赶出去。

    钟沐低声对着他说着:“少爷,先走吧。你之前未曾袒露身份,如今就不能马上插手这桩案子,要给他一个颜面才是啊。我们先将张县令体体面面送走,之后,再来审理这一桩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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