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舍身

    洞府外的捶禁制大军还在挥舞着锤子, 叮叮当当的声音, 此起彼伏。已经记得如何打开禁制的道一仙君有心想提醒他们不用白费力气，站远点, 他来解禁制就行，但一开始装了哑巴，现在突然开口好像不太好？

    道一仙君思量片刻，决定继续装死。他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脑中自然闪过解除禁制的方法, 随着他术法施展的结束, 洞府外围似是有一层透明的膜悄悄隐退, 露出洞府本身的石壁来。

    洞府外的神仙们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挥着锤子砸上来，没了坚硬如铁的禁制在，石壁在他们的锤子下犹如豆腐一般, 一捶即碎。

    众多的锤子一齐挥下，洞府石壁不堪抵挡, 瞬间土崩瓦解，碎裂的石头四处飞溅。

    轻松谈笑的神仙们有些懵，怎么就这么容易碎了？这是……禁制打开了？

    而后，他们欢呼雀跃起来。果然, 滴水石穿，愚公移山, 只要坚持, 众人团结, 用锤子也能打开道一仙君的禁制。

    他们，真是厉害呀！

    老一辈的神仙当场给他们的后代和徒子徒孙灌了一碗新鲜的鸡汤。

    真正打开禁制的道一仙君：“……”

    算了，深藏功与名，他们开心就好。

    谁都没有看到，在禁制被打开的一瞬，无数的光点从禁制上飞离，聚合到道一仙君的身体内。道一仙君低垂的眸子淡漠地动了动，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乐心在洞府石壁炸开时，将储卫拉远了一些，她拍了拍两人身上的碎石渣，再抬起头，便看到尘埃烟雾落下后，洞府内一道清瘦的人影。

    面色苍白的少年，连唇色也泛着白，显得身体孱弱极了。少年抬手放在唇边，小声咳了一声，眉尖自然蹙了蹙，愈发羸弱。他赤着脚，可怜兮兮的。

    这少年，是她师父。即便年纪看起来小了，五官轮廓都缩小了一圈，可还是能认出来，那是道一仙君。

    自乐心有记忆以来，道一仙君看起来都是青年的外貌，成熟稳重，气势逼人。哪怕是逗她玩，语气很欠揍，人也是漫不经心的，可他在乐心心底，都是坚不可摧的、需要她仰望、会让众神仙顶礼膜拜的仙界巅峰。眼前的病弱少年，却是弱小可怜的，让人怜惜，忍不住想去保护的。乐心心底抽痛，她的师父，受苦了。

    “师父？”

    乐心硬是压制住了奔腾的情绪，可泛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她的激动和喜悦。自从道一仙君魂灯灭后，压在她身上的重如山岳的沉甸甸的东西消弭干净，她蓦然轻松许多。

    道一仙君淡淡地“嗯”了一声，外形变成了少年，他的语调也稚嫩了些。

    他抬眼看向储卫，徒弟口中又帅又可爱的男朋友，细细打量起来。

    那目光仿若实质，重重地落在了储卫的身上。储卫立刻挺直身体，尽量保持坦然自若的样子任由他看，但那是他女朋友的师父啊，储卫紧张极了。乐心向前一步，若有似无地将储卫挡在了身后。

    道一仙君不屑地冷哼，心有所属的徒弟泼出去的水，还挡着？也不看看自己那身高能挡住身高腿长的男朋友么？亏他这个师父宽容大度，不与她计较。

    眼前一群的神仙神仙们又是敬畏又是钦佩。不愧是仙界的天才，魂灯灭了又亮，死了又活，从古至今以来，除了凤凰一族，也只有道一仙君一人。

    此刻，留在这里的神仙大多是与道一仙君交好的仙友，厌恶他的神仙们早就离开，才不愿留在原地帮忙捶禁制呢。

    道一仙君冲他们挥挥手，露出一抹淡笑，“大家，许久不见。”

    老友们围上来，热络地问候。但对于道一仙君此刻的模样，他们默契地没有问原因，——都这么弱小可怜了，何必再去问，徒惹他伤心呢？

    昔日强大的仙界巅峰变身小可怜，他们心底的保护欲被激发了起来，很快，这种保护欲便派上了用场。

    因为，闻讯的天帝带着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来了。

    天帝亲眼见到道一仙君病弱的少年模样，得意的神色丝毫没有收敛。哼，猖狂了那么多年，即便你能和凤凰一样涅槃重生又如何，他要在他最孱弱的时刻将他杀死，让他再没有恢复巅峰的机会。

    打蛇打七寸，杀敌看准时机。

    天帝也不废话，直接让天兵天将的武器对准了道一仙君。时间，对道一仙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一刻，他便会多恢复一些仙力，也更难对付一些。

    “天帝，你这是做什么？”有神仙上前质问。

    天帝：“要么让开，要么一起死！”

    “我数十声。”

    白禾仙子厉声道：“天帝，你是要枉杀无辜吗？道一仙君何错之有？”

    天帝无动于衷：“他活着就是错！一、二、……”

    乐心叹了口气，她盼了这么久回来的师父居然变成了弱鸡，好歹师徒一场，就算师父成了弱鸡，她也没有抛弃他的理由。若想杀了他，必先踏过她的尸骨。她打定注意，抬眼望向储卫，她多么喜欢他呀，这是她想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啊，如今，她却要陪她师父死。乐心嫌弃地瞟了一眼道一仙君，她师父一脸无辜。

    “北和，你带储卫走。”她传音给北和。

    储卫却拉住了她的手，这一刻，他与她心有灵犀，“我不走，你要是敢抛弃我，我恨你一辈子。”

    不就是死吗？能陪着自己爱的人死，亦是人间幸事。

    “三、四……”

    乐心舍不得储卫死，她的犹豫储卫心中清楚，他紧紧握住乐心的手，告诉她，他不愿走的决心。

    两人彼此对望，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道一仙君看得津津有味，他手指无意识地搓动了几下，差点东西——若是有些瓜子花生或者干果就好了，辅食八卦味道更佳呀。

    “五、六……”

    乐心难得犹豫起来，其实她同意带储卫来仙界时，就该想到如今的局面。可惜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又心存一分侥幸，才让她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算了，时间紧急，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拉着储卫走近道一仙君，将两人护在了身后。

    白禾仙子与乐心肩并肩而立。

    “七、八……”

    更多的神仙站到了道一仙君的身前，他们无声与天兵天将对峙，神色坚韧。

    “九……”

    天帝愤恨的眼神丝毫不掩饰，道一仙君活着就是错，这些不知好歹的神仙帮助道一仙君更是错，他今日势必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他，堂堂天帝，才是这仙界说一不二的人，他们都不该质疑他的决定，更不该违抗他的命令。既然他们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那就都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杀，无赦！”

    身后的天兵天将却没有动。

    “听不见吗？给我杀！”

    天帝阴狠地吼道。

    天兵天将依然没有动。一道脊背挺直的身影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他神色极淡，看着天帝，似是审视，又像是在评估。

    “父亲，”他走近天帝，“您要杀谁？”

    天帝冷笑：“明知故问。”

    “你要阻止我？”

    仙太子傅予：“真要杀？”

    天帝：“真要杀。”

    仙太子傅予低头，思量不过一瞬，他便看向天帝，眸深沉沉，令人看不透，“父亲，沉寒宫风景幽美，远离仙宫，您不若与母后一同移居过去吧？”

    天帝拔剑直指向自己最骄傲的儿子：“你是要谋反、要篡位？”

    傅予手指动了动，天帝就觉手中的长剑重逾千斤，无法把持，脱手掉在地上。“父亲说笑了，不是您自觉才能不堪在位，所以自觉退位吗？”

    天帝想破口大骂这逆子，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脸色憋得通红，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

    傅予：“您不说话便是同意了。”

    他吩咐身边的仙侍：“送我父亲先回宫吧。”

    天帝犹如傀儡一般，被仙侍们牵走。

    众神仙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他们不好笑也不想哭，只能面无表情。

    仙太子终究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只是，他会如何对待道一仙君呢？

    傅予越过重重的神仙，对着依靠身高鹤立鸡群很显眼的道一仙君冷淡颔首，“恭喜道一仙君。”

    道一仙君回以点头，同样冷淡：“多谢天帝。”

    傅予眼神扫过众仙：“三日后，登基大典，还望众位准时参加。”

    “自然、自然……”有神仙应和。

    而后，依然是两军对垒的阵势，相顾无言，气氛尴尬。

    她和他，站在对立面，遥遥相望，彼此无言。傅予满心悲凉，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难以言明。他知道，站在乐心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是她的男朋友。众多神仙之中，唯有他一凡人，可他丝毫不惧，敢于站在乐心身边。傅予想，若是当初，他有这样的勇气，他和乐心或许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可是，现在，他知道不可能了。即便他有了以前梦寐以求的实力，不用再依附、利用任何人，也不再惧怕、顾忌任何人，但是，他失去了乐心。储卫和乐心，他们肢体上没有任何动作，仅是站在那里，也能让旁人感觉到两人之间的亲密，他们自成气场，旁人融入不进去。

    傅予收回目光，挥手示意天兵天将撤离。他转身，依旧是脊背挺直地离去。

    乐心与权势，他选择了后者。他牺牲了自己的感情，选择了一条孤独的权者之路。或许，这样的傅予才是真正的傅予。

    这仙界，腐朽而堕落。他努力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地站在了仙界的顶端，有了力量去改变仙界的状况，那他必定全力以赴，任何人都不能阻拦他的脚步，哪怕是他亲生的父亲也不行。

    他知道的，乐心不喜欢现今的仙界，正巧，他也不喜欢。那他就努力地让仙界变成乐心喜欢的样子，平等、自由、公正、法治，就像乐心喜欢的人间那样。等仙界一片祥和、处处歌舞升平之后，乐心，是不是也就会回来了？

    “等等……”

    道一仙君开了金口，唤住傅予，即将上任的天帝。他不恭敬也不谄媚，将脚底下埋着的木匣取了上来，将体内的生机注入那颗心脏之中，而后将那木匣用仙力托送到了傅予跟前，“多谢。”

    傅予没有回头，接下木匣便走。那里是他的心脏，装了先祖心脏的他，已经无处安放这颗心脏，一如他的感情，一如很多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做了选择便不能后悔，只能一直走下去。前段时间，下旨让乐心不做土地神回仙界的是天帝，他意图重新恢复乐心与傅予的婚约，他知道傅予喜欢乐心，便想靠此拢住傅予的心。傅予没有阻止，但他心底清楚，乐心不会答应回来，更不会答应与他恢复婚约。

    傅予脚步坚定，愈发沉稳有力，走在他选择的路上。

    等傅予带着天兵天将离去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散去。神仙们三言两语，谈论起天帝退位的事情。傅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性和做事风他们都很熟悉。相对比于天帝的刚愎自用、目光短浅，以及欺软怕硬的懦弱，他们更倾向于让傅予当天帝，尤其是在傅予不仅有管理仙界的才能，更有那个实力。他们相信，在傅予的带领下，仙界会改革创新，面貌与今截然不同，焕然一新。

    气氛放松了，也有心情开玩笑了，道一仙君的老友笑道：“道一，你可得记住我们今日为你舍身相救的情谊，以后你可得嘴下留情一些，哈哈……”

    病弱少年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需要你舍身相救？”

    他扫视一眼周围的老友，故作不解：“你们是从哪里看出来我需要你们相救的？”

    这欠揍的模样……

    真是久违了！

    神仙们：“……”好想揍他一顿哦。

    可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下不去手啊。

    他们怀疑地看向他，这是下不来面子说大话故弄玄虚，还是真……欠揍？

    难不成人不可貌相，仙也是，道一仙君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