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知春讷讷, “是奴婢,是奴婢……”
这时,娘子又闭上眼, 似睡了过去, 知春回头,看着三姐苦笑了一声。
胡三姐拉她往外走,低声道:“让娘子睡。”
还没到时辰。
她们出去,三姐就松开知春的手,她眼尖看到门口有人, 几个箭步到了门边, 抢过恰好端水进来的大方手中的盆, 一脸灿烂的笑, “方哥,我来。”
伸手不打笑面人, 大方不好生气,伸手去拿,道:“妹子,这是我的活, 你歇歇,等会儿夫人起来你还有的忙。”
“我们娘子现眼下还没起呢, 方哥你一天到晚跟着我们姑爷东奔西走, 辛苦辛苦。”三姐端着盆转身, 她一个转身, 眼前就是坐在首位的姑爷,脚顿时一顿,往后转了个半圈,朝旁边的南和走去,又是一脸讨好的笑,“南和哥,水打来了。”
这贼丫头,南和接过水放洗脸架上,也一脸的笑,嘴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话:“三姐啊三姐。”
当真是当姐的,不一样,不怕人。
“欸,南和哥,你有吩咐你说。”
“是你有什么事罢?”南和压低了声音,凑近她。
“啊?”三姐错愣,连连摇头,“我没有,没有。”
“哼。”南和哼笑了一声,这不是跟夫人丫鬟扯皮的时候,抬头朝爷那边请了一声,“爷,水打来了,我这就给您挤脸巾。”
三姐站一边儿不动,等南和过去了,她也跟着过去站旁边不动,等姑爷擦好脸,三姐胆也壮起来了,腆着脸笑道:“姑爷,您今儿哪去啊?还带不带娘子出门的?今儿要是出门,我们得多备点随身之物,昨儿匆促没备齐,您看昨儿奴婢等连口热水都没给您和娘子奉送,该死,该死得很。”
这话说的,怎么就跟城南城隍庙门口说书先生口中戏文里那下人的词那么相似?南和被三姐一口一个“该死”逗的笑出声,朝他们老爷乐不可支道:“爷,您看,夫人的丫鬟可比我会说话多了。”
三姐也不怕人笑话。
昨儿福寿堂回来,她老娘突然叹了口气,说她这样跟着娘子也是条出路,她当时还当她娘是随口说的,没想回来她爹就找她说话了,让她往后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人的事都要抢着去做,做错了事也不用怕,按主家老爷夫人的性子,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命是能保住的,往后也会给她安排出路。
三姐当时就问,出路里是不是包了不用嫁人这条,气得她老娘又是追着她一顿狂打。
她爹把她娘叫了出去,话就说的明白了,道娘子身边事多,知春她们也随了娘子的性子,个个文文雅雅,这要是身在哪个书香世家,都要赞一声苏家的丫鬟都随了主人家的知书达礼,教养极好。常家本身不错,说起来是临苏城里一顶一的勋贵之后,但谁知进来一关起门来竟是这个样,这可能就是老爷夫人都没预料到的,这样一看,倒是有个强出头的帮着反而对娘子要好一些。
可不就是这个理,三姐之前苦于自己是才被娘子叫来身边顶替的,不敢放肆,这下得了她老爹的话,这胆子就更大了,连姑爷的行踪都敢打听。
笑话她的话她没放在心上,只管自己要打听的,她脸上讨好的笑丝毫没变,“姑爷,哪儿是奴婢会说话,是奴婢们生怕没侍候好您和娘子,做不好事。”
今儿有人家要上门,得打听好姑爷的去向,娘子要是被欺负了,也好搬救兵!三姐才不管招不招人笑话,到时候知道怎么找人才是最要紧的。
“是吗?”常伯樊笑了,“昨儿你们娘子没喝上热水?”
南和一激灵,赶紧道:“爷,我中午是连茶水带午膳一并送过去的,壶里泡的是仙峰岭采的早春茶,跟您桌上的那份一模一样。”
常伯樊没看他,嘴角含笑,与胡三姐温和道:“往后出门了要带什么只管带,一辆马车不够就添一辆,缺了哪样只管叫府里的人吩咐,府里的人要是不听,你来找我。”
三姐哪想听到了这话,眉开笑眼道:“是,姑爷,奴婢知道了。”
“我今儿要出远门,晚上才回,有什么事叫大管事,大管事管不了的,你去盐坊请洪掌柜,叫洪掌柜叫珉二爷过来帮忙。”说到这,常伯樊看向了南和,道:“等会出门你去珉二爷家报个信,让二爷今儿就呆在城里坐镇,等晚上我回来,让他过来府里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小的知道了。”南和朝身边那一点儿也不怕事,还敢笑嘻嘻的丫鬟看了一眼。
还以为是个鲁莽的,结果还是个有心思的,真真人不可貌相。
常伯樊洗漱好欲要束发,南和见他没有进去的意思,小声问了一句:“爷今儿不进去了?”
不让夫人帮着束了?
常伯樊刚缠着他的夫人要了一通,把人气着了,这下她应是睡下了,再去把人吵醒,他今晚怕是真上不了那个床了,他心忖着,脸上却是神色不变,淡道:“夫人辛苦,让她多睡片刻,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当真是体贴,南和心想这样的爷哪儿去找?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想的,回来晚了就不准人进屋,也不知道给的是哪门子的下马威。
偏生的,他们爷还吃这一套,南和心里啧啧称奇,这都多少年了,他们爷对苏家生的小娘子还是一片痴心不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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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这天足足睡到辰时初才起,起来用过膳不久,就听那浚老爷家的夫人已经上门来了。
正好要去客堂吩咐今天的事,苏苑娘起身过去,没多久就到了客堂。
那浚老爷的夫人,苏苑娘要叫一声婶娘,昨晚要投井的,就是她的婆婆了。
“是当家媳妇罢?”那婶娘神色有些怯懦,一见到苏苑娘,笑容很是勉强。
苏苑娘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香味,一眼就看到了一张一脸死白的脸,这位婶子脸上沫了一脸的粉,眉毛不知是不是施多了力,就跟两条黑色的毛毛虫一样挂在脸上最上面。
“是,苏苑娘见过婶娘,婶娘好。”苏苑娘膝盖略略往下顿了顿,朝她道了一声好,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
浓粉没有掩住这位婶娘半边脸上的那四根紫黑的手指印。
她被人打了。
“婶娘,您坐。”
“欸,欸。”这位婶娘局促地坐下。
“您找我有事?”
常河浚之妻娘家姓孟,孟氏见通身矜贵的小媳妇朝她这边看来,看的只是自己的手,并没有抬脸,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阵钝痛,她真想哭。
这才是人,人过的日子。
“是这样的,不知昨晚有没有人跟你说,我们家里老太太的事……”孟氏忍住心中涌现出来的悲苦,强颜欢笑道。
“说了。”
这当家媳妇搭话了,孟氏接道:“我们家老太太因家里孩子的事正伤心欲绝,这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不知要怎么安慰家里老太太的好,就想着请你过去帮我劝劝她,你是当家夫人,说的话比我们强,老太太定能听进耳朵里去,当家媳妇,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去我家一趟?也不耽误你多少时间,我家离府里近,就在西城门正中间,来回用不到一个时辰。”
说罢,她紧张地看着苏苑娘,两只放在腿上的手皆握成了拳头也不自知。
“今日府里还有事,我就不过去了,老太太那边,知春,把人参拿过来……”苏苑娘接过备好的参盒,往人眼前一送,看到了一张流泪的脸。
“婶娘?”
孟氏迅速起身,笑道:“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说着她就往门边飞快走去。
“夫人,浚夫人,您的参……”知春看了娘子一眼,连忙拿过参,朝人追去。
“娘子?”看娘子定定看着那浚老爷夫人快步离开的方向,三姐迟疑地叫了她们娘子一声。
“三姐。”
“娘子,三姐在。”
“你说,”苏苑娘回头,问她:“她回去了,还会不会有人打她?”
胡三姐沉默了下来,半晌,她道:“娘子,会。”
看娘子闭上眼,胡三姐掩住心中难受,强笑道:“娘子,这怪不了您,您不知道这等事,但这样的人家奴婢最知道了,她就是今儿把您请过去了不挨打,回头还是有的是挨打的事,这种随便打人的人家,这种事是免不了的。”
“是啊。”苏苑娘点头,她知道的。
她听过不少当媳妇的因小事,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事被丈夫活活打死的事情。
她睁开眼,回头跟三姐道:“三姐,你去找管事的他们打听一下,这位婶娘娘家是哪里的。”
“我这就去。”三姐一得吩咐,疯狂地往外跑去。
这厢,孟氏孤身回了家,常河浚一看到她身后没人,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没请到人,对着她腰上就是一脚,暴喝道:“臭婆娘,贱货,没用的下等东西,养你有何用?”
老太太听到声音出来,没见到人来,顿时气哭了,抄起耸在墙边的洗衣棍就往儿媳妇身上抽:“装可怜都不会,你还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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