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记得《山海经》中有“马腹”这种怪兽, 传闻它有人的面孔和老虎的身子, 吼叫的声音像婴儿一样, 能吃人。它还是水陆两栖,身上有像是鲤鱼般的鳞片, 潜在水中专门等人路过, 就把他们拉入水中杀死。
方征并未犹豫就对孟十三道:“让我们去吧。”
这一路走来, 方征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超大型的山海时代怪物,他懂得了很重要的道理, 能刚就刚, 不能刚就跑。试探一下无妨,如果能顺手解决自然最好。如果超出了能力,再跑也不迟。
孟十三道:“它在寨子外的南边。我带你们过去。”
“马上飘”四面环山, 形成天然屏障,在山坡上还竖起木栅栏高墙, 南北各有一个出口, 北边就是方征他们进来时的铜锁链通道, 那里下方深不见底, 不是马腹活动的区域。南边则是“马上飘”自己出入的通路, 那里地势更平缓, 从山丘过渡到密林,地理环境复杂, 马腹主要活动在丹山南部区域, 但是偶尔它会窜到这边, 从前寨门矮, 拦不住它,给寨中带来过恐惧和损失。
孟十三带方征走过去时,听到很多男人们正在木栅栏后放箭。栅栏门是紧闭的,上面有一层人能走动的悬栈,木门皆是用粗口径的沉实木料捆成,十分结实。
外面有个东西砰砰砰撞击,力道很大。几十只驳兽也站在门前,每只都毛发直耸,咯咯磨着牙齿和利爪,紧盯着寨门方向。
寨门远处,有个很高的哨楼,哨楼上也有人放箭。孟十三带着方征和子锋往哨楼上走,主要是为了让子锋看,方征眼睛看不见,听声音疑惑道:“你这哨楼是不是离寨门太远了一点?”
孟十三道:“以前哨楼靠近寨门边,那玩意居然跳上来了……我们只好继续加高寨门,把哨楼往后移了很远。”
如今寨门被加高到四仞(约合8米),箭楼更足高六仞(约合12米),才勉强让那东西跳不进来。
哨楼上正在放箭的,是部族中射箭最强的“神箭手”卓西,他能射两百步远,他专注地放箭,循着箭势望去,木栅栏后面的东西被寨门阴影遮了一半,只露出一颗如开裂树皮般的脑袋,和一只想攀住寨门而不断挥舞动的虎爪。
那个脑袋大得可以站三四人在上面,大爪子亦可以毫不费劲把一人捏在手中。卓西的箭每次射中那个大脑袋,都只是浅浅地扎进去一点,又被它紧绷的死灰色皮肤弹出来。
子锋一看到外面那怪物的部分轮廓,就失声对方征道:“窫窳……”
“什么!?”方征明明听到了爪子的声音。
子锋又摇头:“不对,不是窫窳,只是那皱巴巴的灰脑袋太像了,这玩意下半身是虎身子。而且脑袋比窫窳小得多。”
方征松了口气,窫窳是人首蛇身,而这是人面虎身,但他随即内心又一紧,即便知道《山海经》中有很多人首X身的怪物,但他遭遇的这两只,脑袋都那么相似?仅是巧合吗。
子锋取下背后的暗红色弓,对卓西道,“你力气小了,弓把木也不好,让我来吧。”
方征从拉弓弦的呼啸声听出,卓西的力气并不弱。而且人家是木寨中最好的射手,自然有两把刷子。
卓西用的弓把木是拓木,又称为黄金木,是最上乘的那批弓木之一,筋用的是老牛筋,箭矢则是铜箭,外面交换来的。
子锋口气如此狂地说他的力气小和弓把木不好,卓西一下子就炸了,“哪里来的小孩——”
然而他话音未落,瞥到子锋的暗红色弓身,立刻屏住呼吸,伸手去摸:“这是什么木——”
卓西淫浸弓术多年,居然不认识这种木,但从那打磨的流线、光滑完美的弧形,还有上面纯净没有斑杂的质感看得出,这是顶级的材料。而触手冰凉玉润,更不像普通木制,也非铜铁等金属,非要说,竟然有点像在摸玉石。
“桑木。”子锋平静道。
卓西失声道:“桑木不是传说中羿君制射日弓的木吗?”
子锋道:“是啊。”
他没多说一个字,也没理会卓西都要裂开的表情。捏了一下弦筋道,“换一下你的,我这根是凑合的,没你的好。再用一下你的铜箭。”
“哦,哦……好。”卓西呆滞道。
子锋从窫窳肚子里拿到大羿射日弓时,上面的弦筋早就腐朽了,他出来后找过鹿筋、熊筋,但普通动物的弦筋多用几次,就承受不住射日弓的威力崩松。子锋一直在烦恼没有合适的弦筋。卓西的那根老牛筋虽然也不是他理想的材料,但聊胜于无。平时的箭也是他自己用木头削的,不能发挥十足威力。
子锋熟练地解弦更换,方征忽然听到寨门旁的惊叫声,原来那东西的一只爪子,已经攀到了高墙上方,高墙的木栅栏都是尖刺,它把爪子卡在两根之间。悬栈上立刻有人用斧头狠狠往那爪子砍去,震得斧头都松了,那东西爪子上却只留下一道白痕,好歹吃痛从高墙上滑下去了。
方征又是心中一紧,听声音,那东西的皮肤,和窫窳一般,亦是刀枪不入……想必每次抵御的最好结果,就是那玩意终于放弃攀爬,退回密林中去。
刀枪不入……方征忽然心中一动。
他前不久领悟了龟甲上的第三式,自然开始进入第四式的学习,这一张图,方征猜是防御。
寻常的武术是有套路的,至少会拆分出十几个小人图,那就是一套动作。可是龟甲上的动作小人,只有一个图。它实际是一套,却没有指引,亏得方征悟性惊人,按着那个图的摆姿势的时候,总是会头昏,绞尽脑汁把各种动作都过一遍,包括倒吊倒立钻地埋沙等折腾自己,才逐渐领悟到,该如何把“一个图”拆成“一套图”。
龟甲上的八个图,第一幅是扎马步,姑且算是入门基础。方征摸索了很久才知道,不仅单纯扎马步,要屏气,要收紧脚跟腱,要气沉后周游……方征有武术基础,但武术套路何止这些,把他会的听说过的全都试遍,只有如此才不会头昏,就作为最合适自己的固定下来。方征也不知道自己练得对不对,虽然增添的威力对方征很有用。但方征总觉得,如果遇到熟通更多功法之人,获益想必会更大。
对于来历不明的功法,练到现在方征没有走火入魔,他一面庆幸自己的幸运,一面又如履薄冰,会小心地控制不要练得太过火。
第二式是“缩手功”,图上是个小人迅速从墙上的小洞钻出去,可以理解为训练身法,而第三式的察知,是把七感洞察力都提升一个境界,图上是一个人的五官发出光芒。他都顺利掌握了。
但是第四张图……则是一个人坐立,周围有一圈又像是佛光又像是盾牌的东西,方征觉得就像后世的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方征刚开始试着练了一点,还没有找到固定的方法,眼下忽然被这怪物勾起了一点机缘式的领悟。他这一想,一下子就钻得深了,再加上目下厮杀声犹在耳畔,充斥浑浊气,并非是个适合领悟的地方,而且方征一心想着墓地死眼里的窫窳,不小心就招了点别的进脑子。
如果,如果能实际研究一下那东西的皮肤到底为什么刀枪不入,方征的心像是被什么攥住,有个声音贴在他的后脑勺上不住催促:去吧……去吧……
方征虽然看不见,却并不太阻碍他行动,他敏捷地爬下哨楼。子锋正准备射箭,无暇分心,而且他知道征哥哥很强,想必是去有其他布置,也没多想。
如果子锋看到方征的眼神就会察觉到不对劲。方征空茫的眼睛变得直勾勾的,狰狞地睁着前方,平时精明的方征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去吧……去吧……那声音操纵着方征……
方征一路走上悬栈,其他人也没多想,悬栈上还站着其他很多人,他们都在上面近距离丢石块砸马腹。
子锋试好弓弦,猛然张弓射出铜箭,一百步的距离非常轻松,他用了最大的力气,箭矢冲出去的时候,一阵风刮得几人不得不紧紧扶住哨楼。
那只铜箭正中“马腹”的大脑袋,没入了大半根,那玩意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声,像一只超级大的婴儿高分贝地啼哭,脑袋上灰败的肌肉艰难地抽动着,那支箭被一点点挤出来。
子锋一急,又“嗖”地射了第二只箭,正中前面的箭矢尾部,推了大半截回去,第二支的箭势比第一只还急,但第一只箭最后也只没到了箭尾部分。那怪物痛苦地在地上翻动起来,爪子往脑袋上乱抓,想把它折下来。
子锋赶紧三四支连珠箭发,射到那怪物的四肢和躯干上,大部分都没入小半,那怪物一边艰难地耸动身体,试图把那些讨厌的尖刺逼出来。子锋看准它心脏的位置,凝神灌注,射出威力最大的一箭,誓要取它的性命——
“啪”一声,子锋脸上猛然被抽出一道血痕,老牛皮筋断裂了。箭也偏了。
子锋气得一拳砸在栏杆上,想把刚才的鹿筋重新换上,忽然下面又传来了惊呼声。
方征两手攀上了木寨门顶端的尖刺,跳起来往寨门外翻了出去。他动作是那么轻盈快捷,根本没人拦得住。
“征哥哥!”子锋撕心裂肺喊道,从哨楼上用最快速度爬下去,六仞高的不能直接跳。他不知道方征要去做什么。但这完全不对劲。这不是方征的风,就算方征有胜率,他也会告诉“连风”后再去拼命的。何况方征不是鲁莽逞英雄的人。
方征跳到木寨门外,他双手握着重华剑,双眼茫然印着前方痛苦折箭的“马腹”怪物。他仍然看不见,但是脑内凭借回音已经有了这个东西的轮廓——大片的阴影笼罩下,它高约五米,粗壮得几人才能合抱的老虎躯干上,许多毛发已经纠结成小西瓜般的球。它的那颗人脑袋上,也有五官,眼球浑浊不堪,但是嘴边的獠牙却是老虎的尖锐。张开口可以吞人。
腥臭的熏风近在咫尺,方征无知无觉般跨前一步,脑海里的声音愈发清晰。
——杀了它!剥下它的皮!抽出它的骨!
——不该存续在这个世上的东西!它的那颗脑袋,要割下来,丢到昆仑山的弱水里,永远永远沉在最黑的薨渊中!
方征大喝一声冲过去,那东西亦咆哮着冲过来,方征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就像一只小鸟对着老鹰冲过去。那东西的爪子差点剖开方征的肚子。但他闪过了,顺利跳到那东西的肩上,回身用帝剑抡成一个劈斩的圈。他平时就算增强了身法,也绝不可能一跳四五丈高。如果此刻他醒着,在那东西强烈的煞气催逼中,也只会做出趋利避害的逃跑决策——
“马腹”的头被黑色的长剑深深砍中,切了半边下来,但它艰难地扳回来,似乎只要挨上,就能重新愈合。
方征用重华剑横在那截伤口里面,像是把刀卷在肉里,可是那东西忽然挥出爪子,把方征用力从肩头甩下来,再拔.出了扩大伤口的帝剑,脑袋艰难地凑回脖子……
“嗖”一声,一支长箭从那伤口直直穿过他的脖子,把它皮肉分成了两边。子锋在悬栈上随便拿了一副弓,着急之下射出来。那东西强弩之末,终于砰的一声倒地。一颗巨大的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
而在方征摔昏过去的时刻,他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无数诅咒和尖叫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没有尽头的深渊,死黑色的水中,千千万万颗巨大的人头骨骼静静堆在角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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