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鲤默默地从金龙爪子里钻出来。
本来他没觉得有什么, 反正平日他也是把沙鼠一揣就走,这个体型对比恰好谁都不吃亏, 谁都能感受一下趴在对方手掌心里的滋味——可这会儿还有别的龙脉在!
岐懋山龙脉觉得自个挺格格不入的。
从龙的形态, 到变化出的生灵样貌,共同点太多了。
这就罢了, 飞鹤山龙脉还不忿地怀疑太京龙脉拐小孩。
青龙鼻子里哼哼着:“行了, 我随便夸几句你当真吗?鱼有什么好的?更别提这么大的鱼了, 我一见这位小兄弟, 就知道他诞生的山比较普通, 龙形也比较小。不然像你我这般由于灵气太多, 作为山灵的龙形太大行动不便, 在化实体的时候就本能地巴不得越小越灵活, 更不可能去变鱼。”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墨鲤看着金龙若有所思。
倒是孟戚想过跟大夫做一对毛茸茸的沙鼠,也想过当一对自由自在的鱼, 便疑惑道:“为何不能是鱼?”
“鱼离了水就没法游, 只有南边的山多河流,而江南之冠当属我飞鹤山。”青龙嗤之以鼻,俨然一副他都觉得做鱼不方便了, 世间哪里有龙脉有资格说做鱼容易的样子。
孟戚无情地揭穿了他:
“那是因为你飞鹤山水多鱼多, 吃鱼的生灵更多。”
“胡说,我诞生的灵穴在悬崖下的河谷里,我本能地向往上飞!”青龙吹胡子瞪眼。
孟戚才不接受这个道理,他冷笑着说:“这条河谷是你的灵穴?我看未必吧, 灵穴应当在更深处的暗河才是,凡是能诞生龙脉的灵穴,因为灵气太过浓郁周围皆是寸草不生。这里可不像那么回事。”
这也是几十年前孟戚找不到飞鹤山龙脉,甚至不能确定飞鹤山有龙脉的主要原因。
有水的地方就有野草树木,诺大的山,连块荒地都找不到,还怎么确定怀疑对象?这次来也只能说这处河谷灵气极盛,乃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青龙晃了晃脑袋,不满道:“是地底又怎么样,你管我家的事做甚?”
墨鲤担心这两条龙打起来,连忙问道:“飞鹤山藏了一群西凉人,在这里秘密种植阿芙蓉,你知道这件事吗?”
青龙没吭声,眼神游移,欲言又止。
孟戚看他不顺眼,加上阿颜普卡不是好东西,龙角一摆就要开口讽刺。
黑龙奋力地挡在了金龙面前,扭头给了一个“别说话看我眼神行事”的暗示。
——就这点大,还要给比自己大那么多圈儿的同伴调停,忒费劲。
金龙没这么想,他觉得墨大夫太可爱了,如果这里不是别人家……
无形之气构成的龙须跟鳞片轻轻颤动。
想要把黑龙一口吞下,让这团灵气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什么不适合说的吗?”墨鲤认真地问青龙。
“我……我不认识什么西凉人中原人啊。”
青龙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小声地说,“虽然我知道北疆那边的人跟中原人长得不同,可人在我眼里都长一个样啊!”
孟戚哑然。
其实这毛病他跟墨鲤也有,不过显然没那么严重。
他们只是对人的美丑不太在意罢了,到了连人形都没有的飞鹤山龙脉那里,看人大概就像人去看山雀,哪怕有羽毛花色脸上斑纹的大小位置不同,可还都是山雀啊,怎么认是不是同一只?
“还有,阿芙蓉是什么?要人去种,是能吃的东西?”青龙用爪子刨着山壁,神态尴尬。
龙形不是实体,刨山壁不会引起任何后果,这个动作只是在掩饰尴尬。
飞鹤山龙脉觉得自己是几百年不现身,一现身就把脸全部丢完了。
“阿芙蓉是一种毒物,原本生于南疆,有极艳的红花……”
墨鲤飞快地给青龙形容了一遍阿芙蓉以及它能造成的危害。
青龙似懂非懂,不过说起红花嘛,他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对人有害,与我们何关?”
“……”
墨鲤想说天下大乱,黎民受苦,可是这些事飞鹤山龙脉显然毫无兴趣,看来只能从阿颜普卡的古怪问起了。
黑龙回头给金龙使了个眼色。
“孟兄?”
墨鲤奇怪地发现金龙好像在发呆,还是盯着自己发呆,一副很饿很饿的样子。
——得亏没实体,没龙涎。
那边青龙的眉骨高高地耸起,神情扭曲地看太京龙脉:能不能回自己家再发忄青?
“咳。”孟戚发现龙形比沙鼠还难控制本性,他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有个人拿着一根饱含灵气,散发着光的羽毛找上门,说这是飞鹤山龙脉留下的。他一直想找龙脉,又在飞鹤山待了许多年,你该不会没见过吧?”
青龙哈哈大笑,歪着头说:“确实有人想找龙脉,可是从古到今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依靠那个风水之说,找灵穴还是有本事的。可就算他们找上门又怎样呢,我不出来,或者就站在枝头混在一群山雀里看热闹,难道他们还能发现我吗?飞鹤山的百姓信奉山神,有时我也会做一些恶作剧。”
“所以?”
“给他们一点山神的东西呀,比如特别大的鳞片,能发光的羽毛,长了三四条穗的稻子。”青龙戏谑地说,“人们喜欢叫它祥瑞,献给地方官或者皇帝。”
金龙眯起眼睛,缓缓摇头说:“不,那根羽毛充满了灵气。”
龙脉知道龙脉事,鳞片只要找特别大的鱼就行,嘉禾也是天生地长,只有羽毛发光非比寻常。
甚至骗过了两条龙脉,让他们以为真的是飞鹤山龙脉身上掉落的,这可不是随便造假能做到的。
“把羽毛放在灵穴,我还特意找的漂亮羽毛,只要把灵气灌进去……”
“且慢。”
孟戚与墨鲤同时出声。
“什么叫做把灵气灌进去?”
“怎么灌?灌了就会发光?”
面对一条庞大的金龙跟一条纤细黑龙的追问,飞鹤山龙脉很懵。
“就……把灵气往里面塞一塞?”
青龙仿佛在回答人是怎么呼气吸气的一样,这不应该生来就会的吗?
“龙脉不是都会?”
“不是。”孟戚斩钉截铁地说。
看飞鹤山龙脉的眼神都不对了,因为驱使灵气同时也是阿颜普卡的本事。
他跟墨大夫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本事。
“你把这个能力教了谁?”
“还能教谁?只有龙脉才会啊!”青龙叫屈。
孟戚看了他好一阵,忽然说:“你见过除了我们之外的第四条龙脉。”
这下青龙不说话了,他转头就要回到山雀身体里。
“等等,这件事很重要。”墨鲤急忙阻止。
这会儿只能和盘托出,墨鲤愿意赌飞鹤山龙脉与阿颜普卡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青龙一旦变回山雀,对他们避而不见,就算他们把河谷翻个底朝天也没用。
“我们是追着那个种植阿芙蓉的西凉人来的……”
墨鲤直接把阿颜普卡身上的古怪之处说了,能驱使灵气,拿得出发光的羽毛,还笃定地说飞鹤山有龙脉。
青龙的眼神一变再变,最后慢慢地转过身,沉默良久。
再开口的时候,意识里的声音都低沉了。
“我不是完全没有出过门,两百年前,有条龙脉请我去他的家里做客。
“那是一条快要消亡的龙脉。
“他拐骗新生的龙脉,是想利用他们,延续自己的生命。”
这一连三句话,说得墨鲤震惊万分。
“怎么利用?”
他们是无形的,根是山川,山又挪不走。
青龙语气苦涩地说:“那条龙脉是关外一座雪山所生,那边的人称作阿那赫多山,意思是苍鹰的家。”
“阿那赫多山?”
这次震惊的龙是孟戚,他看着墨鲤说,“约莫两百年前,关外发生了大地动,连边关的城墙都被震塌了一截,阿那赫多山较小的南峰被一分为二。”
“裂的是诞生龙脉的灵穴,从此灵气源源不绝地流失。”飞鹤山龙脉情绪消沉地说,“这当然不会要了龙脉的命,可是人形是保不住的,甚至化形的苍鹰模样也不能继续维持了,可能要化为最初也是最原本的无形之气,连意识都会消散。”
墨鲤说不出话,半晌才低低地问:“这是死了?”
“不是。”孟戚想了想,然后说,“就跟四郎山的龙脉一样,只要挪一挪,等上千年,山川灵穴恢复之后就会逐渐生出新的意识。”
“四郎山的地动是人祸……”
墨鲤忽然说不出话,有人祸自然有天灾。
尽管他们龙脉崩溃本身就是天灾,可是更多的事跟龙脉没关,比如岐懋山今年冬天的暴雪。
遇到了、摊上了、谁也没有办法。
原来世间没有永恒,谁都不能长久驻世,龙脉也不行。
沧海桑田,古来有之。
“四郎山也有龙脉吗?”青龙被孟戚的话吸引了,很快他又不感兴趣地沮丧道,“阿那赫多山龙脉找遍了中原大地,甚至远至海外,最后只找到两座山有化形的龙脉。”
那就是飞鹤山与太京上云山。
“太京龙脉灵气磅礴,他根本不敢打你的主意,就把脑筋动到了我的身上。”青龙先是愤恨,很快就没精打采地说,“那时我刚化形,对人类毫无兴趣,又对同伴有一丝好奇,他教了我许多东西。包括怎么把灵气灌入别的生灵体内,说这是龙脉都会的。当然死物也行,只是死物里的灵气存不了太久,最多半个月就没了。”
孟戚欲言又止,对方是一只苍鹰,你只是山雀,总该有警惕吧?
再仔细一想,换了哪条龙脉都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他们毕竟是无形之体。
“可是其他龙脉的灵气……根本吞不了啊。”墨鲤不解。
——别问墨鲤是怎么知道的。
青龙面无表情地说:“不是直接吞,而是打散其他龙脉的形态,用他们来填补修复裂开的灵穴。只要有足够的灵气,灵穴也好,山川也好,都会慢慢恢复。”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把那些龙脉骗去,骗到自己的地盘上。
然后再动手。
青龙发现连太京龙脉都一脸惊讶跟茫然,完全不知道有这种事的样子,闷闷地说:“我不知道阿那赫多山龙脉是怎么做到的,可显然他知道许多驱使灵气的手段,这都是他研究出的,今天如果不是你们说起,我还真以为灌输灵气是龙脉都会的,我没有人形所以还得学一学,而我也是一学就会都没怎么费劲。”
孟戚听了也打算学一下,不过这不是重点,他追问道:“你怎么逃脱的?”
“大概是他错估了我的强大。”青龙先吹了自己,然后恶狠狠地说,“阿那赫多山本来就不是灵气充沛的山,他又贪心,都不想想根本没法对付我,可不就被我逃脱了!”
墨鲤不得不提醒道:“其实是没有选择。”
两百年前飞鹤山才化形,那会儿肯定没有墨鲤。
四郎山龙脉至今还是一棵树,当年也逃过一劫。
阿那赫多山龙脉不想死,可又没有选择,只能骗了两座山里面较弱的那个。
“灭西凉的时候我也去过阿那赫多山,那里灵气微弱,完全没有龙脉存在的迹象,你说的那个龙脉……应该已经没了。”
孟戚也忍不住用爪子挠山壁,想想就生气,如果阿鲤早生了百年,被害了怎么办?
“我跟他打了一架,跑的时候重创了他,他连形体都要维持不住了,不可能再去骗别的龙脉。”青龙啃着自己的爪子,纠结地说,“按理说他确实是死了,你们说的这个阿颜普卡到底是怎么回事?龙脉还能投胎变成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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