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崔玉神游回自己的屋子,路上下人行礼, 他都没看见。
飘回去, 下意识关上门,回到床边躺下, 就觉得怎么睡, 都不对劲。
而且,他发现,越是想要忘记的,就越是忘不了。
更过分的是,好不容易睡着后, 他居然梦见了,自己的女人“拉帮套”。
在梦里,他住在寒冷的山林边上,一个大的村庄里。
他是个穷困潦倒的男人, 还半身不遂, 躺在床上。还好妻子贤惠,白天出去给人帮工,给他留下馍和水。晚上回来, 帮他翻身擦洗,免得生出褥疮。
两人就这样勉强度日,可是娘子终究是女子, 每天累死累活,也赚不来几个铜板,日子越过越差, 眼看家里就要断粮了。
赚钱赚不来,借钱也借不来。因为之前看病,亲戚朋友那里,借钱都借遍了,实在无人可借了。
最后,有个朋友出了主意,跟他说,“你现在山穷水尽,要么,卖房子。”
他激烈反对,“绝不能我这个样子,唯一能活下去的依靠,就是还有片瓦遮身体。若是卖了房子,住哪里睡大街吗那我妻子还凭什么跟着我我也只有这个房子还能留住她了”
那人叹口气,“这不行的话,就只剩一条路了。”
“什么路只要是活路,我什么路都走”他急切地问着。
“拉帮套,我帮你找人,绝对老实可靠的”
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这如何使得那我不是把妻子卖了吗不,比卖了都不如卖了,起码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天天在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把我的心寸寸脔割”
朋友嗤笑,“你还有尊严呢你还是个男人吗你整个下半身都不会动了比太监还没用呢也就是你这娘子贤惠,我看她跟着你吃苦,可怜他。你要是这也不愿意,那还有一条路。”
“什么”
朋友一指屋顶的房梁,“瞧见没一根上吊绳儿,就万事皆休,你就再也不用烦恼了哎呦,我错了,我忘了你身子挪不动,哎,你呀,如今连上吊都做不到了。”
若是往常,他早就大发雷霆了,可是现在,腿脚根本动不了,只能任人奚落。
朋友冷笑,“你有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娘子,若不是看在她往日常帮我家娘子的忙,我还不来呢。你是不知道,你瘫在床上,你家娘子在外面做工,受多少委屈知道她男人不中用了,就有那赖汉缠着她,言语轻薄,还动手动脚。你家娘子只能在外面偷偷抹眼泪,回了家,报喜不报忧。而且,有那登徒子得不了手,就捣乱,害得你家娘子好几次都丢了活计。所以她能赚的钱越来越少了,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他心灰意冷,对邻居说,“罢了,我就不连累娘子了。我死了就是了。只不过,还得烦劳您,帮我系个上吊绳,再帮我,把我送到绳圈里。”
“要不我再帮你报个官”朋友冷笑。
“报官做甚”他不解。
“我给你系上吊绳儿,我再把你塞进去,那这是算你自尽呢还是算我杀人呢你要死,自家死莫牵连我”
朋友生气,拂袖而去。
他就开始琢磨,怎么“自家去死”。琢磨了一天,也没想好。
晚上,娘子回来,带回一身寒气,勉强笑着,“我帮李婶子照顾孩子,她给了几个窝窝,你看,刚出锅的,还热着呢,你吃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袋子窝窝来。
拿出几个窝窝,他开始吃起来,边吃边落泪,外面天气寒冷,还飘着雪花,娘子是用体温来捂着这几个窝头。
日子过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过的,不如,放了娘子,让她再寻个人家。
可是,他刚流露出这个意思,娘子就反应激烈,“我把患病的丈夫扔下,自家去过快活日子,那还算是个人嘛那我的名声还能要吗又有哪个好人家,会要这样无情无义的妇人你莫说这话,这是要逼死我吗”
“不会的。”他苦涩的解释,“我打算自尽,然后,你草草安葬了我,不用花什么钱,这房子就留给你,你再找一个对你好的。”
“不行你休想丢下我一个人你死了,我怎么活不如一起去了吧黄泉路上做个伴,一起投胎,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娘子对自己情深义重,他怕自己走了,娘子会想不开。自己这无用之身,死便死了,可还要连累娘子就不对了。为了娘子,也得勉强活着。可是,活着,太难了。
想来想去,是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得,最后,他一咬牙,让娘子去“拉帮套”。
娘子自然又是哭得死去活来,还说死也不要。
最后,他做出狠心样子,拍着炕怒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什么行你忙了一天,就带回几个干窝窝,眼见得一家人要饿死了我要死,你又拦着,你说怎么办你养活不了我,还不肯找个人来养活我么原来那深情厚谊都是假的,你只爱自己的名声”
娘子惊呆了,也不哭了,麻木地答应了。
那之后,没多久,朋友就领了个壮小伙子回来,说是外地逃难的,家里没人了,如今流落在外,没有落脚处。又听说他娘子人心善,是个好相处的,就来了。
他冷眼看去,这人有些黄瘦,还脏污,样子不大好看,就放了心,想来娘子不会喜欢他。
果然娘子对那人冷冷的,只让他睡在柴房里。只是,娘子对他也不如从前贴心了,被逼着“拉帮套”,娘子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过了一个月,看下来,日子还算安稳,那人老实勤快,又有些力气。他出去到山林打猎,也帮人做工,每天都能赚回钱来,而且,一天比一天多。再加上娘子也能出去帮忙赚点小钱,总算是不愁吃饭了。
只是,他一天比一天郁闷了。
因为,那人过了些安稳日子,居然变得有些能看了,娘子对他也和颜悦色起来。
那人刚来时黄瘦丑陋,是因为生活漂泊不定,气色不好。可是一旦安定下来,吃饱了,穿暖了,也勤洗脸,勤洗衣裳,也变干净起来,这么一来,就显出原本的样子。
居然是个高大威猛的男子,长相也还端正。而且那人老实本分,从不偷奸耍滑,也不油嘴滑舌。做的多,说的少,很踏实,这样的男子,娘子会一直不喜欢么
他再看自己,常年卧床,腿都细了,人也苍白憔悴,头发也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稀疏
看着娘子越来越倚重那人,什么事情都与他商量,渐渐地目光放在那人身上越来越多了。
他的嫉妒越来越深了,
娘子给那人做了新棉衣,说是不能让受苦的人冻着。
娘子给那人特意做了他爱吃的家乡菜,说是可怜他流落异象孤苦。
娘子因为那人感了风寒,怕病重了,就许那人睡在房里了。
半夜醒来,他看见那男人不知何时,从地上挪到了床上,在娘子另外一头,两人相拥而眠,自己这边,和娘子中间好大空隙
他感觉娘子虽然依旧对自己照顾无微不至,但是似乎多少带着点愧疚。而那男人有时候帮着娘子照顾自己,让他感觉不是好心,而是,减少娘子跟自己的接触。
有时候男人之间,眼神的较量,只能心知肚明。
那男人背着他到院子里晒太阳,多看了几眼他的坏腿,他就恨上了,觉得这是轻蔑,故意的。
那男人给娘子买了新的头花,还又扯了花布,给娘子做衣裳,娘子虽然嘴上埋怨着乱花钱,那笑意却是真真的。
那可恨的男人还给娘子买了新簪子,亲自给插在娘子发间。
他心烦意乱,这是他无法给娘子的,别的男人给了。
这天晚上,他本来睡着,却半夜醒了,旁边细细索索的,那两人蒙着被子,在一个被子里
他隐隐听见娘子在笑。
那声音虽然轻微,但是,落在他耳中,却是如遭雷击。
对啊,自从那人来了,娘子的笑就多了起来。
而且,一比较之下,先前娘子的笑,是被生活重压下,还故意做出来安慰丈夫的强颜欢笑。
娘子还在自己身边,但是,不是自己的了。她的心,到底还是变了。
应该感激吧,毕竟他俩在养活照顾自己。可是,这心里的嫉妒,就像毒蛇狠咬,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那人搬回来好多柴火,自打他来了,娘子都不用出去捡柴了,娘子也胖了,也更好看了。
柴火足够多,炕也烧得好,晚上睡下,很暖和。他也睡得好,很少醒来。
这天晚上,也不知为何就醒了,就发现,人家俩人快活得很。
自己还活着干什么多碍事,人家两个如今才是真夫妻,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把簪子握在手里,甚至还在想着,若是此刻掀了被子,一下扎在那男人的脖颈间,会不会弄死他。
但是,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毕竟是个好人,做不出恶事。况且,他就算想,也得腿争气啊,挪都挪不过去吧。
最重要的是,会吓到娘子,而且,断了她的好日子。
罢了,还是自家去死吧。
只不过,临死之前还有交代。
过了两天,他趁娘子出门,留下男人,“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你说吧。”那人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完全不惊讶。
他说,“我这病,也好不了。不该再拖累这么好的娘子。日后,你替我照顾她吧。只是你要发誓,绝不负她,否则我变作厉鬼,也不饶你”
那男人沉着应对,“你放心,你走了,我们便是正式的夫妻了,我会好好办个婚礼,三媒六聘都不会少。此生此世,我若负她,天诛地灭。”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为何要拉帮套,我不太信你。”他对那男人的怀疑不是一天两天,这么个威武的男人,很能镇得住人,很少吃亏,不少人都服他。有本事,又沉得住气,不多见。
“我也不瞒你,在家乡,我年轻气盛,得罪了人。那人势力大,竟对我赶尽杀绝。我先头的娘子原先信誓旦旦要与我同甘共苦,白头偕老,可最后却逼我写了休书,只为把自己摘出去。没多久,她就另嫁了。我曾因此再不信女人。直到躲避仇家,逃到这千里之外,听说你娘子对你这般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吃尽苦头也咬牙坚持。我又信这世上有好女人了。所以旁人说拉帮套,我就应了。放心,我会珍惜这样的好女人。若辜负她,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那人发下这样的重誓,他终于信了,开始絮叨,“她是个好女人,勤快能干,而且,她月事两个月没来了,怕是已经怀上你的骨肉,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给娘子写封信,劝她不要为我悲伤,跟你好好过,我会含笑九泉。”
说完,他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纸笔,写起信来,那男人奇怪,“你这一笔好字,也是个有才学的,怎么就落魄至此”
“啊”他突然迷茫了,“对啊,我本是名家传承人,饱读诗书,是天才辩者,怎地会在这里,还如此穷困不对,这不是我的家,这不是我的日子,我这是在哪里”
他大吃一惊,正纠结中,醒了,原来是一枕黄粱
这梦太真了,以至于崔玉怀疑这是自己的前世。
他好几个时辰,没能从梦中的悲伤里走出来。
后来,崔玉把这个荒诞的梦告诉了姑姑,方云听了,突然笑了,而且越笑越厉害,笑得弯了腰,身边的仆人都莫名其妙。
崔玉看了姑姑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气恼,“姑姑,你别笑了我在梦里,不知多难过,又气又恨,又窝囊,最后妒火攻心,都想杀人了”
方云笑出了眼泪,边擦泪,边说,“与你不相干,是我想起一句话,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哈哈哈”
头上带绿,这是讽刺自己梦中戴了好大绿帽
崔玉气急,埋怨,“姑姑,你好歹是长辈,这般没正形。”
崔玉觉姑姑疯魔了,出了京城,什么话都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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