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中那个单纯可爱的黑发少年, 也不知怎么样了。
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他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天真无邪了吧。
周竹桢有些惋惜, 也感慨世事无常,但她与玄幽不过一面之缘,虽然对他印象还行, 那也就止于印象还行了。
她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办。稳定瀛洲的各大势力,威慑玚洲那群虎视眈眈的魔修,还要教导弟子,培养人才,即使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支援他人,也会首先选择支援道修门派, 是不可能去帮助一个交情不深的妖修的。
简廷玉迁居东侧殿之后,周竹桢就每日召他过来,有时是正殿书房,有时是殿前道场,主要传授他阵法和剑术,除去这两道之外, 也教了炼器的法门和画符的技巧,还有一些很初级的丹道知识。
一个优秀的剑修必须学会一定的炼器技巧,这样才能随着境界的提升寻找材料亲自冶炼本命灵剑。虽然这种事情可以交给器修来做, 但他人冶炼, 虽然技巧是到位了, 却总差了一丝心意相通的圆融和默契。
符道和阵道相辅相成, 一个出色的阵法师必然对于画符也能很快上手, 反正技多不压身,这个自然要学。至于丹道——前面四道都学了,再多学一点东西总没有坏处。修真者行走江湖,博闻广识才能少吃亏不上当,学过的东西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帮上你的忙。反正她教的也是很基础的知识,按现代的话来说算是通识必修课。
周竹桢教这些东西都是信手拈来,简廷玉可就惨了,整天被师父折腾来折腾去,每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预习和复习,虽然看起来苦哈哈,但他自己倒是痛并快乐着,对于师尊布置的作业总是按时按量完成,学得十分努力。
“你也不要对彧华太过严厉了。”卫长歌说她,“他已经是元婴修士,还能轻松几年呢?”
“今时不同往日。”周竹桢摇摇头,“若是世道太平,我自然可以对他放松一些,可如今这个世道……就算我不逼着他学习修炼,难道能放心让他出去游历?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现在多学点东西也好,现在多学了,将来就轻松一些,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怎么样。”卫长歌取笑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吧?”
周竹桢扶额。
的确,自从收了简廷玉之后,她越来越能体会她师父当年的心情了。
知道他需要游历,却总怕他离开自己视线之后受伤出事,总希望多留他在身边教导一会儿;想教他善良真诚,却又怕他孤身在外受人欺负,宁愿教他冷漠一点,凡事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简廷玉从前对她总有些敬畏,二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也亲近了不少。他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到了这个修为,双亲早已离世,对他而言,师父就是最重要的人。
如果周竹桢需要,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但周竹桢并不要他言听计从,她希望他能够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并勇于探索,敢于质疑。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不认为自己不会犯错,也愿意面对并解答一切质疑。
“师尊,您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权威。”简廷玉有些迷惑地问,“那天道呢?天道也不是权威么?我们能够质疑天道吗?”
周竹桢顿住。
天道是权威么?
天道是否是可以质疑的?
修真界常说要感悟天道,顺应天道,那么天道真的就不能违背吗?
她突然想起清郁仙尊的话来。
“所谓飞升和成仙,都只不过是天道布下的一张罗网而已。”
“天道以‘飞升’之名把这些修真者都骗到了空冥之境,关押起来。”
“天星仙尊用本命卦盘推演,预言冲元的嫡传弟子会逆天改命,剑斩天道……”
简廷玉见她眼神放空,周身灵压浮动,大量的灵气被吸引而来,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浅浅的灵力漩涡,不由得神情呆滞。
他这是,把师父问得顿悟了?
炼虚修士也能随随便便顿悟的吗?
他不敢惊扰,在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盘坐下来,专心给她护法。
周竹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了外界的时光流逝。
她在思考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那个预言说,她会逆天改命,剑斩天道?
清郁仙尊说,空冥之境和三千世界的连接通道已经斩断,不会再有人飞升到那里。既然束缚自由的牢笼已经被打破,她与天道还有什么冤仇,是必须剑斩天道才能解决的呢?
为冲元报仇?
不。天道法则是这个世界维持运行的基础,剑斩天道,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师父转世都转了一回了,她不会为了逝者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伤害活着的人。
为了打破天道法则,飞升成仙?
不。她并没有修成真仙的动机,事实上她根本不想成仙。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只是思考了十分短暂的一段时间,还没能琢磨出头绪,却不知外界已经从白天到了半夜。
“天道自然不是权威。”周竹桢睁开眼睛,“吾辈修士逆流而上,本是逆天之举,若要顺应天道,这仙还是不修了好。”
“不逆天道,不成真仙。”
……
那次谈话之后,简廷玉似懂非懂,周竹桢却不肯再说,只让他自己体会。
这些东西之所以微妙,是因为里面藏了生活阅历,他多经历一些事情才能理解。
她的话也说得很有技巧。
不逆天道,的确是不能成仙的;但即使是逆了天道,也成不了真仙。
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从清郁仙尊那里离开之后,周竹桢把这件事死死压在了心底,对外绝口不提飞升骗局之事,“世上无仙”更是丝毫不可透露。
现在这个世界,大家还能够克制欲望,即使是妖修魔修,也知道少造杀孽——那是因为他们还相信修真能够成仙,能够到达那个长生不老,通天彻地的境界。
可若是世上无仙……
这个世界所谓的道德和规则将会土崩瓦解。
天气转凉了。
战时一切从简,又逢资源紧缩,周竹桢和纯宁商议,撤去了几大主峰烧钱烧得吓死人的保温阵法。
问道门第一次给低阶弟子们发放了较厚的防寒款门派服装。反正修真者都能调动灵气维持体表恒温,又不会冻死,这样一方面能省钱,一方面也能磨练一下他们的意志。
问道门并不强求高阶修士们一定要撤去自己峰头的保温阵法,周竹桢作为首座,却必须以身作则。于是这么多年以来,含光峰第一次积了雪,纷纷扬扬的雪片从北面卷过来,呼啸着刮过宫殿的瓦片,激起檐下风铎叮当作响。
她披着一件较厚的藏青斗篷,斗篷上用银线绣了祥云仙鹤图案,边缘镶了白色的狐狸毛,内里穿了件象牙白长袍,气质温温润润,坐在崖边的观景亭里观雪。
她把丹田中的断剑取出来,置于膝上,手指慢慢抚摩过剑身。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早晚有一天,世上无仙的秘密将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混乱和灾难,是难以估量的。
但这一局并非没有解法。
瓷白的指尖划过黛紫色的竹剑,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
秩序。
……
简廷玉办完元婴典礼后,又过了二十四年,纯宁顺利化神,问道门的化神修士增至三人。
这个数字比起以前的七人自然是显得少了一些,但却极大地稳定了人心。
他们的实力在缓慢恢复。
玚洲上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沉寂了几年没有大动作,很快又好了伤疤忘了痛,派出数队高阶魔修前来骚扰瀛洲。
这场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炼虚以上的魔修虽然龟缩在玚洲,却不断有高阶魔修前来袭扰,像是故意要恶心他们一样。他们在暗处,瀛洲众人在明,虽然各种措施都做了,还是防不胜防,每每让魔修占了便宜去。
含光峰海拔极高,峰顶的雪积下之后,就再没有化过。
一百年过后。
简廷玉从东侧殿出来,抱着昨日完成的阵法作业朝正殿去。殿阶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鞋底踩在冰雪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的进步也很快,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门派之内,但在周竹桢的悉心教导下,还是很快突破了元婴初期,现在已经稳定了元中修为。周竹桢对他的限制也放松了一些,允许他跟随门派中的其他高阶修士出门剿灭魔修,但必须经过她的许可。
无须其他人通报,他刚刚走到正殿门口,周竹桢就传音给守门的随侍弟子,让他们放人进来。
简廷玉进了含光峰正殿,周竹桢坐在桌旁的一把圈椅里,正在听情报部门的内门弟子禀事。简廷玉站在一旁听了一听,发现内门弟子说的是关于前一段时间玖洲动乱的事情。
“……东溟妖尊的遗孤为了提升实力,竟然不择手段,生吞其他妖修的血肉和妖丹,以供己身修炼。有人在玖洲看到过他屠杀妖修,据说他浑身的煞气都具现化了,疑似是已经入魔的状态……三日之前,玖洲西部出现了大面积的劫云,声势十分浩大,电闪雷鸣,疑似有大妖渡劫。前方的探查弟子还在打听消息,但晚辈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只渡劫的大妖,就是东溟妖尊的长子,玄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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