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道尊紧皱着眉, 不敢有半点放松。
宸元就在他身后……这不是好好的吗?有他护着, 谁能伤得了她?
他虽然不怎么相信, 还是随手点了个隔音阵法,把卫长歌扣在了外面。
“您若不想知道,那就算了吧。”残魂声音尖利刺耳, “只不过,若是将来某一日您发现自己的徒弟换了芯子, 可千万不要后悔。”
含光道尊骇然,回身看向了周竹桢。
周竹桢张了张口, 却说不出话。
它究竟是何人!它怎么会知道系统的存在?沉玉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她睁大了眼睛, 突然回想起了很多场景。
“沉玉师兄当年也是雷系单灵根的资质……”
“他是自尽而亡!当时那个情况, 他根本不必自爆的……”
“可惜了,当年能和景天衍一较高下的天才修士……”
“……”
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上来,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沉玉是系统的上一任宿主?
含光道尊看了过来,师徒二人眼神相碰, 周竹桢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慌感,像是头顶上用细细的丝线悬了一块巨石, 浓重的阴霾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不能让他知道系统的存在, 他若是知道了这一切……该有多痛苦啊!
“师尊,您不要听它瞎说!”她想要扑过去, 却被防御罩阻隔住, 无法再前进半步, “它只是想骗您发心魔誓放它逃跑!我好好活着,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丢了性命……您不要轻信它的话!”
含光道尊眼神复杂。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转向了残魂,右手慢慢攥紧:“你说是不说?”
残魂忍得艰难,魂体几乎要被他捏碎,但它明白此时若是松口,一旦含光得到了需要的信息,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它焚灭。它死死扛住压力,无论含光道尊如何施压,半句信息也不肯透露。
含光道尊表情阴沉下去。
一道道细如发丝的剑气一点点切割着残魂,这是比凌迟还要痛苦的酷刑,然而残魂虽然发出一阵阵凄厉惨叫,却硬是死都不开口。
空气中的黑烟越来越淡。
缕缕金线突然窜上了半空中,金色的阵纹延伸出去,杀阵即刻化出,就要将残魂绞杀,含光道尊下意识地一伸手,淡蓝色的剑气击碎了阵法。
他击碎了阵法,才反应过来是谁出了手,立刻回过头。
周竹桢原本就身体虚弱,打破他设下的防御阵已是不易,这一个杀阵更是勉强化出,如今被他强行打断,立刻就受了反噬,张口喷出一股鲜血来,朝后软倒下去。含光见她这样,心里顿时有些后悔,一时又来不及疏导灵力,只能伸手把她摄进怀里抱着,让她不至于倒在地上。他右手微抬,一个困阵就定住了残魂,缕缕金光缠绕而上,残魂顿时如同受到灼烧一般痛苦地嚎叫起来,却不得解脱,“周慎初!你当真是连你徒儿的性命都不要了么?”
含光道尊拧紧了眉,他五指微收,最终还是放开了。
他原本对这残魂话中的真实性有所怀疑,但看到周竹桢反应如此激烈,却有两分相信了。
宸元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将这残魂灭杀,究竟是为什么?
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那些他从前没有太过在意的细节,一点一滴在眼前闪过。
当年她和那只蛟龙被困秘境时,他通过水镜,看到她似乎在斥责什么人。
那些偶尔冒出的莫名其妙的对话,那天深夜突然的发火……他曾经以为是剑灵和她争吵,但现在看来,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莫非真如这残魂所言,沉玉是被人活活逼死?
听他话中之意,那人似乎又盯上了宸元?
含光道尊咬牙。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害他的嫡传弟子!这怎么可能?如果这事属实,对方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答应你。”他面沉如水,一字一顿道,“若你所言之事属实,沉玉之死果真有幕后凶手策动,你把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本尊就放你离开,十年之内,不予追杀。若违此誓,心魔缠身,天人共诛。”
“十年?”
“十年。”含光道尊低头看了看周竹桢,她面上毫无血色,微微睁了眼睛,却说不出话,气息十分虚浮,连忙抵住她背心给她输入灵力,“你可以不答应,我自然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信息。”
他手指再次收紧。
“成交!”残魂忙不迭道,“你松手!”
含光终于放开了它,残魂松了口气,才开始从头讲起:“我道号不是云山,我生前是魔修,道号鬼蛊……”
“说重点。”
“……”鬼蛊憋了一口气,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精炼道,“我是在道魔战场被附身的。”
含光道尊心里一震。
“附身?”
“对。”鬼蛊说,“那一日沉玉自爆时,我在道魔战场执行任务,目睹了他自爆的那一幕。我既为魔门化神,自然有责任控制场面,救护魔门修士。刚刚靠近现场,一时不察,有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窜进了我的灵台。”
“它说它在为一个被称为主神的存在寻找合适的肉身。它选定的上一任宿主,就是沉玉。”
“这东西原本附于沉玉灵台之内,趁他重伤受挫之机,使计引诱蛊惑,让他碎了道心,又逼迫他服用丹药提升修为,却没料到沉玉抵死不从,最终自爆于道魔战场。”
这些信息鬼蛊原本并不知道,都是系统无意间透露出来的。系统当年谈及此事,还颇为可惜:“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须知做人不可一味刚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嘛……”
关于这一点,鬼蛊还是挺佩服沉玉的。被这么个玩意寄生了数百年,估计是挺不容易。他宁可自爆也不肯让幕后之人的阴谋得逞,显见是性刚烈,宁死不屈,可惜身后却被人抹黑,说是心理脆弱,还有说是因为门内阴私被逼自尽的,流言四起,归于沉寂,实在可惜。
含光道尊手心里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想起了很多零碎的片段,有关于沉玉的,也有关于宸元的,这些片段互相交错重叠,组合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洞。他思维一片混乱,勉强抓住一点疑惑,问他:“它那时不是已经寄生在你灵台里?为什么……”
为什么它还要寻找新的宿主?
“那位主神可看不上我。”鬼蛊嘲讽地一笑,“人家一定要寻找雷系单灵根的天才作为躯壳呢,如若不然,宸元道君怎么会被送到您身边?”
“系统在我灵台里寄生了八百三十年。”他说,“这段时间里,它逼我不断穿梭于七洲四海,寻找拥有雷灵根资质的修真者,只可惜异灵根的天才实在难寻,八百余年,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的寿元将尽,它就碎了我的灵台,自行离开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他重提此事,仍然恨得咬牙切齿。
他曾经也是出色的魔门修士,四百余岁进阶元婴,不满千岁已经是化神修士。若不是被系统寄生,逼迫他来回奔走耽误了修炼,后来又击碎了他的灵台导致他肉身损毁,不得不元神离体,没准现在也是一方炼虚大能,又怎么会屈居于这一枚小小的养魂木中艰难求生,寻找机会夺舍?
这一段话里的信息量可就太大了。
寻找雷灵根修士、击碎灵台、自行离开……
宸元是自异界而来,当年她自己仅仅是元婴修为,不可能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当年天机九转图算出这个结果,他们只当她是被时空裂缝带到此地,却没料到居然是人为控制的!
能够穿梭时空甚至是帮助低阶修士穿过时空通道的,会是什么境界的修真者?
就他所知,炼虚修士是不可能做到的。
随着一层层的抽丝剥茧,真相已经近在眼前,却让人止不住地生出畏惧。
含光道尊有些怔然,伸手抚上徒儿眉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系统如今就在她的灵台里。”鬼蛊看看周竹桢,咂咂嘴,“啧啧啧,可惜了。”
他原本对周宸元并不怎么感兴趣,迟早是要死的人嘛,可是架不住卫长歌喜欢,时不时就要念叨一番,连带着鬼蛊也对她多了些了解。
天资好,修炼快,高战力,美姿仪,至少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几乎是没有缺点的。这样近乎完美的形象,的确可以吸引一群少男少女的崇拜和倾慕,要不是被系统盯上,那确实是前途无量大道可期。
“我不知道系统的实力究竟如何。”鬼蛊说,“它似乎很强,又好像受到某种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宿主行事。不过它曾经说过,主神的实力高于合道,想来应该是大乘期修士了。”
鬼蛊把知道的信息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还活着的时候,系统附在他灵台之内,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都到了这步田地,自然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严来说也是系统害死了他,他自然没必要替他们藏着掖着。含光道尊虽然似乎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但他估摸着,他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起码得焦头烂额老长时间,十年之后多半也抽不开身满世界追杀他。
虽然不知道周含光能不能对主神的计划造成点什么影响,但他和主神一个是魔道公敌,一个是害死自己的凶手,他们俩掐起来,他当然乐见其成。
大乘期。
含光道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甚至怀疑鬼蛊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当今的修真界,炼虚即是顶点,合道修士都已经隐没许久,更遑论大乘?
大乘期修士真的存在吗?
站在实力巅峰数千年,他以为没有什么是他控制不了的事情,现实却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并且无情地嘲讽他,看吧,你自以为你可以承担一切、扭转天机、改变命运,到头来,你连自己的两个徒弟都护不住。
沉玉当年走投无路,决绝赴死之时,心里该有多绝望?
宸元这么多年来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煎熬?
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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