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修真界，以往前辈们渡劫失败，大概就几种下场。
兵解，当散仙。
转世，重新做人。
最惨的莫过于死在雷劫之下，魂飞魄散，连转世重修的机会也不给。
按照那恐怖至极的紫霄神雷来看，楚东认为自己毫无生还可能，就算有，那也得是自己在九幽之下的地府有人，帮忙把自己被劈成一片片的灵魂黏起来，重新拼成可以投胎的状态。
很遗憾……以昊阳门短暂的发家史，地府那边是不用指望了。
若在上界，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修真界有点背景的人都对自己生活的世界的情况心知肚明，这里只是三千小世界之一。包括日月星辰、幽冥地府等等，全是上界投影而来的事物，真真假假掺和到一起，修真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要是流传的神话传说都是真的，小小的地球早就被打崩了。
唯有上界，唯有真正的大千世界，可以容纳下无数的仙人与神祇。
传说……那里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各种仙家洞府依山傍水而生，五岳四海都有仙人居住，大能者一念之间，就有无数小世界生生灭灭。
神话的起源地。
楚东曾经向往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而现在……
传承记忆告诉他，这里是“洪荒”，乃盘古开天辟地而成的世界。他名太一，诞生于盘古左眼所化的太阳星，本体是火中之精三足金乌，身上佩戴的小钟是先天至宝混沌钟。
他还有一个哥哥，叫帝俊，也是三足金乌，妖族的先天神祇之一。
什么是先天神祇？
在开天辟地之后，第一批诞生的洪荒生灵。
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生而为仙，死为鬼神，他们的真名会永远被天道记住，被所有修道者仰望，是享有盘古遗留财产的第一继承人。
对了……
兄弟二人，修炼至今已经超过一个量劫了。
坐在一处仙家宫殿里发呆的楚东，感觉自己已经佛了。一个量劫的时间有多久，他的大脑拒绝去想象，那最低是以“亿”来计算的。如果不是陷入了什么幻觉之中，他就是被天道开了一个大玩笑，一步成仙算什么，自己这是一步登天，所有梦想全部到位，可以与太阳肩并肩了。
他甚至被这个“馅饼”砸得怀疑人生，动摇了对自己的认知。
自己是楚东，还是东皇太一？
区区人类……可以夺舍先天神祇吗？
算了，不去想这么多根本猜不透的事情，小师弟，师兄终于明白为什么人人都渴望渡劫了，原来渡劫可以成神啊。
不过……穿越好像不是没有代价的。
楚东的手放到腹部上，神情恍惚，隐约能感觉到里面的异动。
洪荒传说里有这一段吗……
“太一？”
“太一，你是不是修炼出岔子了？”
“太一！你再不说话，别怪为兄去用河图洛书推算孩子的来历！”
太古天庭以东，笼罩在太阳星光芒下的东皇宫里，妖皇帝俊试图撬开自己弟弟的嘴巴，让他说出今天震惊了整个妖族的真相。再不洗刷名声，宴会上的消息流传出去，妖族都会以为他睡了自己弟弟啊！
看见太一怎么也不肯对他说话，还用手触碰腹部，帝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又心酸又无奈，什么催促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啊。
在洪荒，同根同源的先天神祇屈指可数，这样的关系比什么后天的血缘联系都来得紧密，整个世界最早的亲缘就诞生在他们之中。
于漫长到没有尽头的修炼路上，兄弟二人相扶相持才能走到今日。
帝俊耐心地猜测道：“莫非是盘凤那般？”
楚东闭口不言，帝俊的话，他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在一起就令他思维混乱起来了。洪荒的语言乃是由先天文字组成，蕴含天地至理，这些对先天神祇而言稀疏平常的语言传承，放在后世，什么甲骨文在它面前都会失去古老的色彩，而这些语言正在一点点覆盖楚东原本的记忆。
单是“盘凤”二字，就让楚东的脑海里跃然而出一只傲视洪荒的凤凰，华美的七色凤羽披身，长长的凤尾划过天空，留下一抹玄奥的痕迹。
那是盘凤，亦是凤凰之祖。
死于上个量劫。
紧接着……
他接收到了帝俊的言外之意，盘凤曾有感而孕，生下孔雀和大鹏。
简而言之，帝俊推断太一很可能也“被”怀孕了。
没等楚东沉思自己的遭遇，一股下巴处传来的无形推力让他不得不抬起头，老老实实去看哥哥恼怒的眼神。在这件事上意外雷厉风行的帝俊无法忍受弟弟的无视，咬牙切齿道：“你要沉默到什么时候？”
楚东知道对方在生气，不管在哪个时代，任何兄长都会为此事发飙。
他不由说道。
“我不知道。”
从头到尾，他真的比帝俊还要懵。
“太一，你没骗我？”
一听到太一开口，帝俊的眉头拧起，目光闪烁，金芒锐利。君临亿万妖族之上的威压几乎扑面而来，如同高高在上的那一轮太阳星，照亮一切，焚烧一切，足以令当初还未成仙的楚东心神俱裂。
楚东奇异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情绪平静得不可思议。
用心如止水来形容都不对。
就好像……发生任何意外，他都能够理智对待，洞察问题所在，目之所视、心之所感的一切都完美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一念，可入九霄，可下幽冥，世间还未有让他恐惧的事物。
“我似乎做了一场梦……”
楚东用洪荒的语言说得很慢，很仔细，吐字中别有一番道韵。
“梦醒来。”
“我忘了所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自己在哪里……在我的记忆中，我只是一个死在雷劫下的普通修道者，并非是东皇太一。”
“你的问题，恕我也无法回答。”
东皇宫变得安静下来，殿门隔绝了外界，只留下兄弟二人独处。
帝俊的怒气烟消云散，凝视着他。
“你认为你不是太一？”
“嗯。”
楚东没有撒谎，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困扰之处。
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他自认为没有这个心力和能力去完成这件事，与其如此，不如把这个问题交给有能力的人去解决。
他的行为让任何一个普通修道者来看，简直就和凡人误入一片金山银山，然后认为那不是自己的就放弃了一样。
疯了。
这是无上的机缘！
轮回十世、百世也换不来的一次机缘，便这么被他拱手让了出去，把生死交到了一个可能会杀了自己的先天神祇的手上！
刚开始，楚东有一点紧张，等到东皇宫里后就心神豁达了。
骗过帝俊？
他有这个能耐就好了。
别说他没有东皇太一本人的记忆，单是他无法自如掌控修为，如何能在未来号称大罗金仙遍地走、天仙不如狗的环境里活下去。
东皇之名，流传万世，怎能毁在他一个侥幸未死的后辈手上。
楚东有自己的底线。
帝俊冷冷地看着他，目光扫过楚东腰边的混沌钟，宝物安静地待在那里。
“若你不是太一，没想过隐瞒我一段时间吗？”
“想过，办不到。”
楚东斩断自己的后路后，心情就轻松多了，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对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愿意伪装成任何人而苟且地活着，我辈修道就是为了逍遥自在，活得一个坦坦荡荡！”
帝俊突兀地笑了，而且爽朗极了。
“不愧是太一呢。”
楚东心中一颤，有所预感地注意到帝俊眼中的温和，那是兄长对弟弟的目光。
帝俊叹道：“你自己也察觉到了吧，不然不会找我求证。”
身材高大，举手投足充满王者气概的帝俊伸出手，手掌按在了楚东的肩膀上，对方脸上没有笑容还真是不习惯呢。
太一果然不适合骗人。
“除了你，谁人可为我之兄弟？”
世间只有一个妖皇帝俊，一个东皇太一！妖族无人可以与他比肩！
三足金乌的本体可是堪称第二个太阳星！
谁能夺舍身躯？！
“……”
楚东有些心情复杂，对方的承认，间接等于他就是东皇太一，自己将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庄周梦蝶，谁是庄周？
可惜帝俊没打算让他弟弟烦恼这种“小事”，脸色一沉，“失去的记忆姑且不提，兄长会帮你找回来，你只要记住你是太一，妖族的东皇。”
他的视线落在楚东的腹部上，充满怜惜又堪比杀人的目光。
“到底是谁干的？”
洪荒繁育后代的方法多种多样，但推崇的仍然是阴阳结合的道理，在妖族，阴为雌，阳为雄，雌雄颠倒诞下后代，无疑是一种丢脸的行为。
最重要的是……洪荒大能是极难有后代的。
目前为止，除了巫族以外的先天神祇，没有一个想过要后代的事情，一来缘分不可求，二来孕育后代会损伤根基，不利于自身修为。东皇太一是妖族最顶尖的大能，威慑洪荒，此事一出难免落下话柄。
楚东：“……”
你满脑子想的就不是弟弟失忆，而是弟弟为何怀孕吗？
难道不是前者更重要？
不知不觉，楚东代入了一丝太一的身份，淡定的以自身的立场说道。
“要么留下，要么打胎，谁的很重要吗？”
“呃……”
“我一心问道，无所谓。”
“太一……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三足金乌一族就我们两个人，你的孩子就是妖族太子，我会把他视作亲子对待的！”
这回反过来是帝俊吓了一跳，劝楚东不要对自己下狠手。
洪荒还没有打胎的先例！
楚东疑惑地看了一眼之前被自己坑了的帝俊，诚恳地说道。
“你不是会推演吗？”
“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一些事情。”
帝俊得到弟弟的同意，手凭空一招，变出了一卷流光溢彩的河图洛书。这是他的伴生灵宝。虽然不及他弟弟的混沌钟威力强大，但是在推演天机方面十分拿手。
“太一，查出来怎么办？”
帝俊又“仁慈”地问了一句，楚东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来决定吧，在我没有恢复记忆前，我听你的安排。”
“好。”
帝俊口口声声让他想一想，脸上半点心慈手软的意思也没有。
欺辱他弟弟的人，没必要活下来。
除非……
真的是真爱。
看出帝俊憋了一肚子火要去追查真凶，楚东心底莫名地泛起暖意。修真界弱肉强食，实力低下的人没有话语权，这种被人关心，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被纯阳命格克死父母的自己没办法体会到的。
哪怕……这份感情是给太一，给帝俊的弟弟的。
“谢谢，我也希望我就是太一。”
楚东有意为自己的未来和帝俊搞好关系，展露出穿越时空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比帝俊更加温润内敛，陌生又令帝俊熟悉。
“哥哥。”
帝俊为对方的称呼怔住。
往日，都是以“兄长”而论，“哥哥”显得过于亲昵了。
而后，手持河图洛书进行推演的妖皇陛下低笑一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卸下，那种对外的威严霸道的态度不翼而飞。
“你我兄弟二人，很久没有单独聊一聊了。”
等到推演结束之后……
他得认真了解一下弟弟，比如弟弟修炼之余的私生活情况。
妖族不缺美人，他不介意给弟弟安排几个，以免有什么家伙趁虚而入。
半晌。
东皇宫里的两人都不再说话。
楚东活动了一下身体，支着脸颊，心不在焉地看着帝俊推演天机。
他心道。
好像忘记了什么啊，算了……帝俊自己都不着急。
外界，洪荒中部已经把东皇太一怀孕了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了。
在妖皇陛下亲口承认之前，妖族内部不敢说那些不确定的八卦，暗示性的透露也满足了其他人的胃口，天上的两位月之女神也惨遭议论，被卷入妖皇和东皇之间第三者、第四者的角色里。
太阴星上。
常羲忧心忡忡的对姐姐说道：“我们最近少去天庭，和帝俊保持距离吧，我都感觉到下界在不停地提及我和姐姐的名字了。”
羲和反而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我相信帝俊。”
常羲说道：“可是他睡了太一。”
羲和的脸皮一抽，端庄温婉地否认道：“也许是一个误会。”
常羲哀怨道：“小金乌都有了。”
姐姐自欺欺人！
羲和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收拾妹妹的念头，“在帝俊没回答我之前，我不会去胡乱猜测真相，何况太一当时的情况有一些不对劲。”
常羲双手托着香腮，愁容满面，视线穿过太阴星看着下界的情况。
“妖族都在说……两位陛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下，狠狠地砸在了脸色发绿的羲和头上。
美丽的月之女神捏碎收集月华的酒壶。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们兄弟二人搞什么名堂，还不早点出来洗刷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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