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在轰炎冰和校长的交流中流逝。
唯一插不上话、还无法理解这两个人在搞什么的相泽只觉得, 这半小时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半小时。时间拖得越久, 他越难受。要知道, 一个日常缺乏睡眠的伤员, 在缺少最重要的午餐补充体力饿着肚子的情况下, 脾气会变得有多差。
相泽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等待上断头台的死刑犯, 只想快点越狱，或者早点去死。
根津安慰他：“相泽老师，不要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嘛，只是吃一顿学生做的午饭而已，又不是面对敌人。”
内心异常焦躁、但表面上一派冷淡的相泽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实话, 其实我觉得敌人好对付一点。还是向我透露一下吧, 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如果不是校长意义不明的指令，以及做饭的是他的学生，相泽他是·绝对·不会·吃一口·猪蹄的！
——红豆饭也是！
“也不能说是无意义吧, 毕竟吃了才知道啊，相泽老师。”校长不知道何处摸出了纸笔，甚至还拿出了一个摄像机，在相泽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校长若无其事地把这些记录用道具摆到了合适的位置，“说不定真的是以前尝不到的美味哦, 又不是什么坏事。”
“就算这么说，我也——”
“好了。”
少年突然出声, 让相泽提起了万分警觉。
高压锅的气压落回正常值, 轰炎冰直接打开了煮着猪蹄的高压锅。乳白色的热气蒸腾, 伴随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一涌而出。
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一望无垠的旷野，发黄的枯草，辽阔看不到边际的天穹。成群结队的、迁徙的动物群奔驰而过，带起滚滚黄烟。
那是一种自由的野性。
但又奇异的夹杂着另一种味道——
苦中带甜，犹如暴风雪中冒出属于春天的枝桠，看似娇弱渺小，但绝不可忽视。
是药味？
相泽：“……”
——算了，当我之前没说。
不吃一口，我吃两口可以吧？
“放点糖，提鲜。”轰炎冰还在自顾自念叨。
“……喂，再提鲜就犯规了。”
“嗯？”
“咳，你随意。”
不，这样好像和那群失了智的幼稚鬼没什么区别了。
相泽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视角范围内是看不到那锅令自己心神震荡的东西了，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无法从那个味道上挪开。
正午忙碌中的厨房味道其实很杂，各种食物的气味、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都杂糅在一起。但这股奇特的香味却与其他任何一种味道不同，哪怕是相泽这种对伙食好坏没什么要求的人，闭上眼都能从其他气味中清晰分辨出它的存在。
不少厨房的员工都闻着味道看了过来，但因为手头上还有工作没做完的关系，只是面带好奇，站在远处观望。
——这是肉？还是药？
相泽并不清楚。
他只觉得背后一直有一双手，轻柔地勾住了他的脖子，掰着他的脸颊，强迫他回头看那锅炖汤。
糟糕，有些把持不住啊。
相泽不受控制地想迈开步子走向吸引他的源头。
不过，在他行动之前，有人速度比他更快地冲向了料理台，硬生生把相泽给挤到了一边。
“哦！这是你做的吗！”午餐尖峰两眼发光，“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只是很普通的汤而已。”轰炎冰有些迷茫地回答道。
一种把食材都扔进去，放上水和调料，定好火候就能吃的炖汤有什么奇特的？
毕竟汤类这种东西，在中式料理家常菜里还是很常见的。材料上只要选用新鲜的食材，按照自己所需搭配起来，放适量的盐即可，又不用像日料的汤类那样要么是加特制酱料，要么是清汤寡水炖煮。
而且所有汤类的步骤都大同小异，除非是特别精致的料理，只要学会煮其中一种，其他的也自然不是问题。
这不是每本料理书上都有的傻瓜式菜谱么，为什么午餐尖峰先生的表现好像从没见过一样？
“嗯……居然用的是中式煮法吗？没有加酱料也能有这种味道，看上去很不错啊。里面的内容也不少……呀，你往里加枸杞和参了吗？”午餐尖峰凑到了锅前，拿勺子搅了两下，刚才还有些不明显的药味也跟着逸散出来。
强迫自己站住的相泽：“……”
求求你，别搅了，这味道真的有些过分犯规了。
午餐尖峰没有听到相泽内心的挣扎，他捞了几下，看清里面的材料之后说：“这些药材之前拿过来是打算做新菜品的，原本还在想做什么药膳呢，就怕药性起冲突，并不是很了解这些，所以就暂且搁置了。这个汤就很不错啊，只不过可能有人不会想吃猪蹄。”
“口味上应该大家都能接受吧，如果是食材形状的关系，那我也没办法了。这可是好东西，能补身体。不过对于病人来说，参还是不如人参效益高。”轰炎冰也有些无奈。
“我可以尝一点吗？”午餐尖峰兴致勃勃地拿着小碟子，似乎是想捞一勺尝尝味道。
轰炎冰自然不会拒绝：“当然——”
“不可以！”
午餐尖峰：“……相泽老师？”
黑发的职业英雄正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表情凶恶地看着这边，明明没有发动个性，但午餐尖峰依旧觉得相泽的眼睛闪着摄人的红光。
午餐尖峰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的这位同事虽然平时看着不太好说话，但本质上还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平时走在路上遇到了也会和善地打声招呼。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做了什么吗？刚才他也只是想尝尝学生做的料理的味道，不至于用这么仇恨的眼神看他吧？
“这是我学生给我做的午餐。”相泽终究还是被勾得回了头，他语气低沉地对午餐尖峰宣布，“你不准吃，这是我的份。”
“可是你也吃不完——”
“吃得完。”
午餐尖峰不想说话了，他看了看那一大锅，又看了看相泽看上去瘦削的身材。
……这是，对学生的占有欲？！
相泽才不管他在想什么。
至于什么猪蹄有没有踩过猪屎，谁还管那个？
现在他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猪蹄真棒！
而且，这整锅都是他的！谁都不许抢！
“哦呀？”从刚才一直维持沉默的根津校长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感叹，不过他也没有阻拦相泽的意思，拿起笔低头唰唰几下就写了大半页的笔记。
“其实是够吃的，相泽老师是饿了吗？”
“……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
我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相泽很自然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轰炎冰给他捞了一碗猪蹄递过去，猪蹄上面那颤动的白质并不是肥肉，只是看着有点肥腻，实际上满满都是胶原蛋白和柔韧的白筋。
拿得近了，才能更直面地接触到那种令人欲罢不能的肉味，油腻的感觉早就被药味冲淡了。参、枸杞都带着一股甘甜，最后倒进去的一小勺的糖更是把所有鲜味都提炼了出来。
相泽把猪蹄塞嘴里的时候，心想——
爆豪那小子，又他妈乱说话！
一碗热汤下肚，相泽只觉得空荡荡的胃开始变得暖和起来，连带着手脚都开始发热了。原本他还有些萎靡不振，现在精神多了。舒服得让他甚至想翘了下午的英雄信息课，躺回自己的睡袋去睡觉。
——不，这样不行。
从没缺过课、哪怕是在英雄行动中身负重伤也会维持着自己全勤记录的相泽终于找回了一点神志，他怎么可以这样想？
不过，再吃一碗也没什么关系啊。
在他还想捞第二碗的时候，轰炎冰制止了他。
“这可不是主食啊，开胃汤是可以喝啦，但是喝多了接下来就涨胃了，等会儿吃完饭再喝吧。”
“……”
看在提出建议的是主厨的份上，相泽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
正巧电饭煲设定的时间也到了，轰炎冰走过去关掉了电源，他按下按钮准备开锅的时候，根津校长跳起来一把按住了自动开启的锅盖。
“——等等。”
“校长，怎么了？”
“午餐尖峰先生离远一点，相泽老师你过来。”校长下达了很奇怪的指令，“等我走到那边，轰同学再打开锅盖哦。”
“……啊，好的。”
虽然根津校长的行为很奇怪，好像是在做什么实验似的，但目前状况来看，在场人都无所谓他要做什么了。午餐尖峰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那口锅，面上透着惋惜，而相泽则是全程关注着自己的伙食。
在根津校长比了OK的姿势之后，轰炎冰打开了锅。
开锅的那一刻，红豆的香气伴随着米香扑了出来，撩动着在场人的鼻翼。
明明是很浅淡的味道，但偏偏奇异地盖过了猪蹄汤的浓郁香味。
那是稻田的味道，就像黎明刺破黑夜，一刀劈开锦帛，撕拉一下，完全把肉类并不明显、却有无法忽视的腻味冲淡。
产自新泻县鱼沼市的越光米不负盛名，晶莹透亮的米粒此刻被染上一层浅红，暗红绵软的红豆埋藏其中，吃起来的话，大概就像是在泥土里挖宝藏吧？
……不，把这种程度的米饭比作是泥土，绝对是对它的侮辱。这本就是金矿，红豆是由神赋予的、点缀于金矿之中的宝石。
“这是主食，请多吃一点吧。”轰炎冰盛了一大碗红豆饭，交给了自己的老师。
根津举着摄像机走到了捧着一碗红豆饭的相泽面前，把镜头对准他，像记者一样提问：“相泽老师，我可以问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吗？”
黑发的职业英雄并没有理会他，吃着碗里的，眼睛还在望着锅里的。校长重复问了他三遍，他才听到的样子，一脸懵懂地抬头。
相泽咽下嘴里的食物，毫不犹豫地回答：“什么速食流体营养剂，都是屎，谁吃谁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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