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淌的速度恍惚缓慢起来, 慢成了磨人的钝刀,偌大的广场一时之间静默得连风声都停止,唯独听见心脏在胸腔中咚, 咚, 咚的跳动声。
托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抬手擦一下眼睛, 刚才那一下没来由上涌的情绪是身体心血来潮, 不能自控, 他并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失态, 擦完眼睛,快快地用余光扫一下威利的脸。
巧克力工厂的厂长拄着手杖,笔直站立在旁侧, 目不斜视, 面不改色, 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即便看见也漠不关心。
大人落泪,是顶顶无聊的事情, 哭声不好听, 样子也毫无美感可言,还会传递毫无意义的悲伤。
威利工厂里的奥柏伦柏人就从来都不哭, 所以能保证极高的工作效率。
团子站在爸爸身边, 仰起头来, 能瞧见这个搭着爸爸肩膀的老先生的屁股。
用屁股对着人, 实在是不太礼貌。
霍华德极轻极快地对托尼说完刚才的那句话, 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十多年一晃而过, 他的儿子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玛利亚为托尼多了白发伤人,心疼他在自我奉献中消耗生命,而霍华德看见儿子的白发,猛然发觉,人生短暂。
他的人生短暂,托尼的人生也短暂。
人能活多长呢?最少是一天,最多是百年,为人父母,生老病死不可怕,亲眼看着孩子经历生老病死,才是最难过的。
霍华德转过身去。
即便托尼看不见,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还是不自觉要端着做父亲的样子,总是寡言,生前爱不出口,现在成了非人再见至亲,真情流露也不过只有一句话。
他也不像玛利亚那样将托尼紧紧拥抱。
看斯塔克家的父与子,笑着笑着哭起来,悲声过后,再瞧他们重聚首的情状,又要忍不住破涕为笑。
老父亲的老父亲一转身,看见妻子脸上欣慰的表情。
霍华德脸皮一绷,随即浑身都不自在,板着脸道:“我说完了。”
这才发现,托尼别扭的样子跟他老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都嘴犟,连微表情都很像。
“每年都要见一次,不用每次都这样有仪式感。”霍华德道。
“可是。”玛利亚问,“霍华德,我们还能这样看多少年呢?”
霍华德于是不说话了。
完全不知情的托尼及时挽救失态,父亲的手离了他的肩,那股匆匆来的情绪也就匆匆去,跟威利站在风里看广场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何况还带个小小的女儿,夜色渐渐深了,他生出离开的念头。
“不急。”威利道,“我看她就玩得很好。”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黛茜。
他的话头指向孩子,顺带着将斯塔克夫妇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好奇张望的小雏菊宝宝身上。
瞧见孩子,玛利亚赶紧揩揩眼泪,露出两分笑意,向黛茜伸出手。
“这是我的小孙女。”她道。
团子把手背在身后。
玛利亚喜欢她,见她不要握手,只把手伸去摸摸那女巫黑袍的一角,温柔地道:“谢谢你,黛茜。”
霍华德始终居高临下地瞧着团子,没有开口,高冷得很。
片刻,他才缓缓道:“居然选他当爸爸。你太没有眼光。”
这话算不上什么好话,幸亏黛茜不懂什么叫做没有眼光,也幸亏旁边有个游魂拿着覆盆子风筝默默地溜过来,转移了黛茜的注意力。
“这是托尼·斯塔克,是吗?”那魂问。
一开口,还是个年轻人。
玛利亚开口说是,他就快乐起来:“我喜欢钢铁侠。可以拥抱他吗?”
反正托尼也感觉不到。
只是开了这一个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许多喜欢钢铁侠的魂,跟开见面会似的,争先恐后要跟托尼亲密接触。
老父亲要是知道身边围了一大群非人,就为碰碰他的手,碰碰他的脸,碰碰他的头发,恐怕恶寒得倒吸一口冷气,鸡皮疙瘩掉一地。
因而渐渐长大失了童心,看不见威利所谓的更纯粹的东西,对他来说不完全是坏事。
这样拥挤,简直要把斯塔克夫妇也从托尼身边挤开。
但姜还是老的辣这个道理,古今中外都适用,在非人身上也适用。
玛利亚躲在丈夫身后,唯独霍华德不慌不忙。
这样的场面已经经历过多次,最初十年,被包围的是他,后来他儿子成了钢铁侠,老斯塔克的粉就被吸得一干二净。
至于那些鬼捧着心肝喊出的诸如“啊啊啊啊啊啊啊托尼爸爸!”“妮妮看看妈妈吧!”“强势承包我老公”的话,实在是没耳朵听,次次让玛利亚憋得满脸通红。
通红主要因为托尼·斯塔克的妈妈粉,每每遇见,都归到霍华德年轻风丨丨流时的情债上。
老父亲的老父亲有口难言。
于是遇上这样的场面,霍华德总会把手探进西装口袋。
拿出一叠美钞。
天女散花。
生前爱的,死后一样爱。几乎所有的魂“呼啦”一下全冲过来,在漫天飞舞的钞票中快乐捡拾。
什么爸爸,什么儿子,什么老公,全抛在脑后了。
真是塑料追星。
斯塔克家的小千金也去捡钱。
黛茜还在努力地想是在哪儿见过这两个人,没等想出来,霍华德就洒了很多很多的钞票,不能怨这小的爱财,主要是有趣,哗啦啦的纸片掉在地上,她就迈着小胖腿跑过去,弯腰捡一个。
在托尼的视角,是女儿跑离了身边,蹲在地上捡起一个糖果。
一片混乱中,隐隐听见指针在表盘上走时的滴答声。
玛利亚走近托尼,再抱抱他,这回没再流眼泪,轻轻地道:“这话每年都要说,多希望你能听见,托尼。”
“我们不怨恨。”她道,“只想你开心和平安。”
霍华德不打算再对托尼说什么。
他已经将儿子看了许多遍,在钟表滴答声越发响亮、周围灵魂都开始撤出广场时,视线转向已经拿着钱和糖果回到托尼身边的黛茜,弯下腰去,表现得像一个无比严肃的固执老头。
团子依偎着爸爸,难得有被看得怂起来的时候,脖子一缩,像小兔子。
“叫他少点酒吧。对身体没什么好处。”霍华德道。
“另外。”他随即伸出手,将黛茜嫩嘟嘟的脸蛋一捏,“黛茜·斯塔克,我是你爷爷。”
黛茜脖子就更要缩没了。她很快发现给捏了脸也没有感觉,新奇地探出头,再听霍华德说话,红红的嘴吧嗒吧嗒,跟着学。
“爷爷。”
话出口那一瞬间,十二点的钟声响彻整个工厂。
夜风席卷,撩得人微微闭眼,等再度打开眼睛,面前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想该带女儿回家了。”托尼转身对威利道,“多谢你的款待,旺卡先生。”
威利这次没有阻拦,微微一笑,举起手杖道:“时间刚刚好。”
托尼于是抱起女儿,瞧着威利一招手,工厂房顶又炸出来时的透明电梯,脑海中仍然有个抹不去的执念:这完全不符合科学原理。
想完这一点,他才低头问在怀抱里动来动去的宝宝:“你刚才说的什么?”
鼻端的巧克力味道越发浓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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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前夜的巧克力工厂之行魔幻无比,更魔幻的是,第二天醒来,托尼发现除了自己和女儿之外,没有人记得发生过这么回事。
温蒂是亲眼看着他们出门的,今天来上班,还随口问说什么时候去参观巧克力工厂。
面对托尼的问话,保姆一问三不知。
“斯塔克先生,您的想象力不写小说太可惜了。”温蒂诚心诚意地道。
贾维斯也不知情。
托尼后来查过威利·旺卡这个人,网页一片空白,仿佛他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点儿痕迹也没留。
网页上,旺卡巧克力工厂的主人也不叫威利,叫查理。
那张金奖券也神秘地从家中蒸发,无论温蒂怎么找都找不着。
但不知该不该说幸运,能够为这场奇遇作佐证的除了托尼和黛茜的记忆,还剩下一袋子从巧克力工厂带回来的糖果。
威利吹得天花乱坠的神奇糖,现在装在袋子里,也跟普通的糖果没什么两样。
托尼更像与女儿做了同一个没有任何逻辑和理性可言的怪梦。
黛茜的梦可能更精彩些。
“您还纠结巧克力工厂吗,斯塔克先生?”贾维斯问。
智能管家问话的时候,董事长正看着袋子里的糖果发呆。
听见说话,托尼就回神,随手拿了一颗糖放进嘴巴,再拿起桌上厚厚一叠装甲测试报告,漫不经心道:“用不着为纠结无用的事情纠结。”
他果真说到做到,看了一会儿书就洗漱睡觉,还能享有一夜无梦的高质量睡眠。
夜色褪去,阳光进窗。
第二天上午,托尼是在贾维斯惊慌失措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董事长迷迷糊糊睁开眼,帅脸上还有未褪的睡意,撑着坐起身,发现头重了很多。
忽觉不对,抬手去摸。
此刻尽丝滑。
不仅滑,还多,还长。
好一头靓丽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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