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牙齿真白, 上下两排颗颗整齐, 是托尼迄今为止见过牙齿最齐的。
托尼还没说话,这人先从深红外套口袋里拿出几张卡片,垂眸瞧一眼, 仿佛上了台临时忘词的主持人, 要靠手卡才能回忆起开场白。
他一开口,说话的腔调也有些奇怪:“托尼·斯塔克和黛茜·斯塔克。”
说着拿黑眼睛扫一扫独身老父亲和他的女儿, 面不改色, 继续道:“我是旺卡巧克力工厂的主人威利·旺卡, 恭喜你们从巧克力里抽到金奖券。同时很遗憾, 你们没在约定的时间来参观巧克力工厂。”
尾音总是放轻, 往上飘着,还有时不时要短促笑一声的小习惯。
听姓氏就知道是工厂的主人。
威利一说话,黛茜就笑,两只小月牙又出现在脸上,扯着爸爸的裤子, 大眼睛一眨不眨,注意力全给了这位客人。
小雏菊宝宝还没面对面见过其他人的万圣节变装秀, 威利穿得诡异又华丽,对于她来说实在新鲜得很。
托尼下午出门,晚上回家,忙了好几个小时, 没换衣服没有洗澡, 晚饭也没吃, 身体已经疲惫,大脑却还清醒,但再清醒的大脑面对威利·旺卡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也要迟钝一下子。
“不好意思。”托尼抬手示意威利坐下说话,“我以为并不存在什么约定的时间。”
暗中观察的笨笨很有眼色,悄悄溜去厨房端饮料。
威利不坐。
“金奖券上写得很清楚。”他道。
他说话,自始至终都保持可以用来做牙膏广告的完美笑容,露八颗牙齿,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但托尼说不存在约定时间的时候,威利的笑容就减淡了一点。
他抬手看腕,是个看时间的动作,然而那手腕上光秃秃地没有表。
“金奖券上有。”威利竖起左手食指,“说了在万圣节前夜太阳一落山就来,我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人。”
托尼于是让温蒂拿出金奖券看一看。
温蒂翻来覆去地把上头的大字要看穿孔了,也没看出哪里写着时间。
“或许用摸的?”她具有敏锐的侦探嗅觉,“敲上盲文或者莫斯代码,要考验获奖者的侦查能力。”
最好是有商家愿意用这种方法来消磨消费者的耐心。
“你说的没有一句是正确,女士。”威利将拐杖靠在沙发边,缓步走向温蒂,接过她手里的金奖券,手指向一处,“写在这里。”
靠近时,能闻见他身上香香的花生巧克力味儿。
温蒂大感惊奇,探头去瞧他指的地方,随即像梗了块石头在喉咙,说不出话,脸色也怪怪的。
比蚂蚁还小的字写在那里,可能是以为世界上每个人都随身带着把放大镜。
两个大人的身形底下还站着个矮矮的踮着脚的团子。
黛茜抱着温蒂的腿,也想瞧瞧奖券上面有什么奇妙。
她之前或许期待过抽奖抽来的巧克力工厂之行,但这个机会现在白白地没有了。
“我很抱歉。”托尼道,“旺卡先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派车把你送回工厂。”
抱歉是抱歉,老父亲脸上却没有多少可惜之色。
参观工厂是想做随时能做的事情,何况比起参观,直接给一张钢铁侠卡片可能让家里这小的高兴得多。
威利眸光一闪,提起手杖,微笑道:“不用抱歉。我专程过来,是为了弥补你们的遗憾。跟我走。”
这里是托尼的家,他倒来去自如,话音刚落,迈着长腿径直往外走,仿佛外头正等着八匹白马拉的皇家马车。
跟上去之前,托尼想的是,再过两个小时就到黛茜的睡觉时间了。
要出门玩,团子很高兴,牵着爸爸的手,走路快得女巫的黑袍子飞起来。
这似乎是个相当魔幻的夜晚。
温蒂送老板和黛茜出门,门外没有车,三个人竟走进的是一间透明的、凭空出现的电梯。
说是电梯有些不恰当。因为大门闭合之后,威利·旺卡按下按钮,这个透明的大箱子底下窜出火焰,如同拔地而起的火箭,笔直飞往天际。
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温蒂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神,抬手抚摸额头,整个人醺醺然,鼻端还飘着威利身上那股浓郁的花生巧克力香气。
天上的月亮还被云遮盖,一丝微弱的光线也不透,穹顶如同巨大无比的黑色幕布,给万圣节前夜所有的诡丽和荒诞演出当背景。
“我想我是不太清醒了。”保姆喃喃道,“贾维斯先生,是这样吗?”
贾维斯没有回答。
托尼·斯塔克是个天才。是个看一晚上资料疯狂学习就能在第二天成为热核天体物理学家的天才。
他还是个发明家。
种种事实可以表明,黛茜她爸是相信科学的。
然而今天晚上,从脚迈出大门那一瞬间开始,所见所感就很难用科学来解释。
比如在天上乱飞的电梯。
“我想你知道这不符合物理学原理。”托尼对威利道。
威利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一个科学家。”
他随即拉下脸:“我不喜欢科学家。电梯在天上飞是完全符合原理的,先生。否则我们现在应该掉下去。”
黛茜不知道什么原理。
她坐在电梯里,低头看地上变得越来越小的房子,房子里的亮光渐渐成了拳头大小,像能一下握在手里。
幼儿的万圣节前夜前半段可能过得不如意,但此时此刻,再没有谁的万圣节过得像她一样酷。
电梯飞行的速度很快,飞越无数的山川河流和楼房,底下的人群鬼怪或悲或喜,都跟所有倒退的风景流逝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
终于,底下出现一大片错落有致的建筑。
巧克力工厂正张灯结彩,广场上到处堆着巧克力做的南瓜头,音乐悠扬,糖果铺撒成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厂房。
某一瞬间,托尼跟温蒂一样,出现了短暂的醺醺然,双颊发热,眼睛闭合的时候,恍惚看见底下广场上挤满了奇装异服的人群。
睁眼再仔细看,却空无一人。
他的手伸下去,牵好了女儿的手。
跟着威利·旺卡出门或许是钢铁侠这一生做过的最烂的决定之一。
浓郁的糖果香气熏染得他仿佛也成了糖果,电梯开始降落,越是靠近厂房,这种错觉越是强烈。
“你把广场布置得很热闹。”托尼道,“可惜似乎没什么客人。”
威利只是微笑:“客人已经来了。避免交通拥挤,我们从房顶进去。”
他进屋的方式有些粗暴。
本以为会有什么大门从房顶打开,结果是电梯整个儿不管不顾地撞进去。
轰隆一声,把满心欢喜看风景的团子给吓一跳,赶紧扯扯爸爸的裤子,要让大人抱起来。
穿越屋顶之后,眼前骤然明亮。
再看看蓦地丰富多彩起来的世界——巨大的甘草棒上长着通透欲滴的红苹果,花朵里盛着奶油,绿草地旁一条汩汩流动的深褐的巧克力河,居然连天空洒下的细细白雪都是椰丝。
托尼彻底失语。
他感觉这个世界过于魔幻,甚至像一脚踏进糖果屋。
“我没见过这种样子的糖果工厂。”
“是吗?”威利耸耸肩,“什么样的糖果工厂都会有的。”
他说着替这两位客人打开门。
黛茜是巧克力工厂接待过的最小的客人了。小小的宝宝到这里,比到什么乐园都要快活,能触碰到的一切全是糖果,小脚踩在草地上,踩得久了,发现草融化成甜甜的糖。
“爸爸!”她如果知道哥伦布,此时的心情比起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呼哧地蹦跳,呼喊爸爸,要让爸爸也看看。
“请便。”威利极其慷慨地一摊手。
斯塔克父女没有从置身糖果屋的或惊或喜中缓过神,托尼本身也不让黛茜吃那样多的糖,一阵茫然和失语之后,老父亲从树上摘了一个糖苹果,放在黛茜捧起来的小手里。
威利见状一挑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糖果屋算不上稀奇。
在见过巧克力工厂奇奇怪怪的生产工具和产品之后,才知道用糖果做景观只算得上最普通的。
“这个是吃了能学会吹口哨的糖果。”威利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口哨糖中拿起一个,笑吟吟放在托尼手里,“很多孩子为学不会吹口哨烦恼,只要吃一个糖果就能解决。”
他仿佛知识最渊博的园丁,在炫耀丰收的花园,转身再拿起一个,随即发现拿错,有些嫌弃地放下,“这个糖果是失败品。”
他道:“它只能够让无聊的大人长出头发,如果标上旺卡工厂的名头放出去卖,可能会砸了我的招牌。”
威利很快换上一个新的:“这是做梦糖。”
他的眼神缥缈起来:“能做一切想做的美梦……我有一段时间,经常做一些神奇的梦。梦见我在加勒比海当海盗,或者换了一双剪刀做的手,还有一次,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做一个疯疯癫癫的帽匠……”
威利说着说着笑起来,依然是标准笑容:“醒来之后我就想,如果能把梦装进糖果里,一定会很受欢迎。”
“这样很奇怪。”托尼接过威利的糖果,放在眼下看,眉头微微皱着,“也毫无意义。”
威利十分惊讶:“糖果要什么意义?”
“糖果是让人快乐的,斯塔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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