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吴金水另一只手去掏枪,却被程如山反手一扣直接下了, “你——”。
程如山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是机会, 手上用力一捏疼得吴金水说不出话来,他另一只手直接拽下吴金水后腰的手铐咔哒就把吴金水给铐起来。
“混蛋, 你是什么混蛋东西?竟然敢把派出所刑警队长给铐起来!”吴金水想蹦跶,扭头要去看孙凯旋,让孙凯旋说话。
程如山随手将他往墙根一丢,跟扔破麻袋一样, 根本就没当他是个人, 更别说什么队长了。
孙凯旋和几个公安都看呆了,小子身手利索啊!虽然吴金水可能疏于业务训练, 却也不是普通人一两招就能制住的。人家程如山一个回合没用, 根本就没给吴金水反抗的机会就直接给拿下。
跟吴金水一起来的张文和郑军还想上去帮忙, 却被苏行云和孙清辉几个学生拦住,曾泓洁更是直接给他们拍一张照片当做记录。
张文和郑军也不敢和学生冲突,毕竟学生群体太大,他们打得过这几个, 却打不过他们背后的那一学校。
“孙队长, 这样不好吧。”张文急了, 朝着孙凯旋喊话,对他坐在那里不干涉很是不满。
孙凯旋懵着呢, 他可没想到程如山胆子这么大, 居然直接把吴金水给铐了, 他想打圆场都说不出话来。
他是搞刑侦业务的, 不是搞行政政治的,嘴皮子不是那么好使,所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怎么圆也圆不上的,只能公事公办。
程如山看向方澄光。方澄光随手把黄翔宇带的警用五四手/枪和匕首拿出来,放在桌上推给孙凯旋,“孙队长,怕是有些派出所的公安也没配上这枪吧。”
小派出所的公安用匣子枪的都有呢,自然不可能普及这个,更不用说乡下的公安。
吴金水在那里骂:“妈把子的,快给老子放开!孙凯旋,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起内讧吗?你没有资扣留我!咱们找常所长说话!”
孙凯旋对方澄光和程如山小声道:“两位,本所的确没资扣留吴队长。”
程如山面色冰寒,“黄翔宇持枪冲进大学校园行凶,吴金水以权谋私,逼迫我们放人,不放便拔枪相向。孙队长,难道要等他打死人再有资吗?”
孙凯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小伙子你嘴皮子很利索啊,说话不留面子啊,你知道我脾气好不怕得罪我是吧!不过他的确吃这一套,程如山和方澄光从军部来,在他面前这么强硬,一下子就逼着他打消和吴金水不撕破脸的念头。
必须公事公办!
吴金水:“你们这是恶意陷害人民公安!我要上诉!”他堂堂刑侦队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自从他当公安一来,一步步地往上爬,终于爬到队长的位置。那些得罪过他的,都被他整惨,瞧不起他的,都被他踩在脚下。
已经有年头没人敢这么对他!
这个混蛋!
等他回去的,一定要给他们弄死,就算方澄光有背景,也别想逃过他的报复!
他认识方澄光,却假装不认识,“孙队长,你给个说法!”
“我哪里草菅人命了?黄翔宇在校园里打了水还是杀了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的,别暗戳戳搞阴谋!”
曾泓洁对两个校记者道:“要把对话一字不差记下来。拍照,留存。”她对着吴金水咔嚓就是一张照片,晃得吴金水眼泪都哗哗流出来。
方澄光冷冷道:“你不妨想想一个叫陈悦的女孩子。”
吴金水立刻骂道:“原来你们是被她爸妈收买的啊。他们贪财,用闺女骗钱,说是结婚,结果要不到钱就跑回娘家,黄翔宇让他们还钱他们就开始耍赖寻死觅活,结果自己真作死了,怪谁??”
他已经完美结案,都怪陈悦父母当初贪财,为了给儿子留城安排工作,要一笔彩礼钱给儿子娶媳妇儿,他们可是写了一个借条的。
当时黄翔宇表示就是随便写写,以后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钱的,陈悦贪财的父母还乐得合不拢嘴呢。
毕竟,他们钱也花过,这样结案没什么不对!
他深知方澄光能拿捏黄翔宇的最大把柄就是陈悦和谢小曼,其他案子就算有罪也没多厉害。他有些后悔,当时没彻底销毁这案子相关的一切,应该找个机会把陈悦父母赶到边疆区哪个旮旯里。
只是他现在出不去,着实有些着急,他就给张文和郑军使眼色,想让他们提前去那两家打点一下。
可其实张文和郑军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听他说过而已,说的是小舅子被一个贱女人缠上,女人爹娘贪婪无度,小舅子十分哭闹,他不得不出面给摆平。
之前办理陈悦案子的那位老公安早就被他想办法发配下面村里当公安特派员了。
方澄光对孙凯旋道:“孙队长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妨给常所长电话报告一下。”
这事儿孙凯旋的确搞不定,他都看了,黄翔宇九人被打得很惨很惨,可这些学生却没受伤,就算受伤也是打人太过投入蹭破了手背的皮而已。
但是方澄光不依啊,非要治黄翔宇的罪,这就微妙了哎。
黄翔宇就算之前有案子,也在别的派出所结案,今日且论不上。在他的辖区,就只能说今晚上的事儿——黄翔宇带枪去省大闹事。可这事儿,看起来黄翔宇吃亏更厉害呢?人都废了,怕是以后想做男人都没机会。所以闹事这个,孙凯旋还真没法判。要翻旧账,那就不是他能办的,得所长跟局长申请才行。
孙凯旋果断去打电话。
程如山对方澄光道:“你守在这里,我出去办点事。”他招呼那俩公安出去,走到无人的地方,直接把方澄光的身份告诉他们,同时强调黄翔宇持枪在校园意图杀人,省大师生不会放过他,且他之前有案子在身,受吴金水包庇,如今被省大学生翻出来,告到军部去,军部已经受理派方澄光来暗查。
“学生们的战斗力,想必两位都有领教。”
当年武斗的惨烈,学生们的热血、冲动,不冲毁一切不罢休的势头,没人不怕。
张文和郑军交换了个神色,的确如此,两人点点头。
程如山又把陈悦的案子简单说两句重点,“陈悦的案子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吴金水以权谋私草菅人命,肆意践踏公安光荣使命,你们觉得军部会放过他吗?”
两人对吴金水、黄翔宇的事情自然知道一些,他们也清楚派出所所长忙于其他的,案子都是队长管,所以吴金水在辖区一手遮天,没人敢得罪,其权势比所长还大。
他曾经大言不惭地放话“铁打的吴队长,流水的派出所长”,暗示让派出所的人员全部听他指挥,否则都没好果子吃。
谁想进公安局,要找他走后门,谁想调工作,还得他批准,谁家有案子,都得交到他这里剥层皮。
老百姓悄悄流传,吴队长比旧社会那些吃两头的旧警C还厉害呢,吃了原告吃被告,非得让一方破产不可。
两人其实也看不惯,但是为了前途着想,也不得不巴结他,现在有比吴金水厉害的人插手,那就是翻案、抓吴金水的好时机。
所以,吴金水完了。
“我们愿意配合调查!”两人赌了。
程如山已经让何亮和别东山去调查,这边再带着俩公安去派出所把卷宗调出来,真伪一对便知。不少案子被篡改变成小事一桩,甚至都是别人敲诈勒索黄翔宇。
拿到这些,程如山回来找孙凯旋,让他派人重新核查这些案子,一定要快,现在吴金水被扣押,黄家没了打手,没人去受害人家威胁,正好查明真相做好记录。
孙凯旋思考两秒钟就拍板同意,他已经和方澄光带人重新审过黄翔宇那帮狗腿子。
他们都是一些好逸恶劳、妄想不劳而获的混子,欺负人行,让他们保守秘密那可难得很。
都不需要怎么费力,他们就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交代。
听了他们的交代,孙凯旋气得连声说黄翔宇这样的混蛋,枪毙不冤枉他。这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黄翔宇要不是犯在程如山和方澄光手里,只怕也没人能治他,过去的罪行自然也不会大白天下。
从前他知道黄翔宇是个混子,犯了不少事,都是吴金水包庇他。但是他并不知道黄翔宇竟然这样劣迹斑斑。毕竟之前黄翔宇做的事儿,都在吴金水辖区,第一时间就被吴金水摁下去,根本到不了其他派出所去。
他拿到口供就给常所长打电话,汇报黄翔宇的罪行以及姐夫吴金水徇私枉法对他的包庇。
所长得知以后下令让孙队长彻查此案,对方派出所所长以及局长那里,他去说!
孙凯旋立刻让值班公安们去招呼其他公安,两两搭配连夜去访查受害人,拿到最新口供。整个派出所连夜动起来,其效率是相当喜人的。
方澄光在派出所坐镇,程如山带着曾泓洁、苏行云、校记者等人配合公安查案,留存证据,万无一失。
天亮时候,何亮和别东山直接回去执勤,程如山把学生们送回去,然后带着最有力的证据回到派出所。虽然一夜未眠,他依然神采奕奕,没有半点疲态。
方澄光在长椅上盖着派出所的毯子睡了一觉,听见声音立刻起来,“程哥,拿到证据了吗?”
程如山将一沓子卷宗丢在桌上,“枪毙黄翔宇绰绰有余。”
这时候流氓罪可以枪毙,强/奸自然更该死。
方澄光面色沉凝:“能为民除害,也不枉我姓方。”
起码能借着老头子的名声在这里唬人。
02.
他们又商量一下,再分头准备,要和回来的公安们交换一下信息,跟孙凯旋商量一下后续的事情。
黄翔宇的案子一点都不复杂,之前苏行云等人觉得难办,是因为上头有人护着。现在方澄光撕掉黄翔宇的那层保护膜,那他就是彰显法不容情的典型例子。
所以,从黄翔宇持枪冲入校园意图制造混乱开始,又引出其他恶行,翻开旧案却是他受害,再扯出吴金水,非常完美。
只需要等上班以后,跟公安局局长汇报,由他批准正式批捕吴金水立案。
这时候派出所常所长接了电话亲自过来,“澄光啊,方师长叫你家去吃早饭。”
方澄光一怔,随即心头一寒,这个时候老头子叫他家去吃饭?不过年不过节不过生日,也不是特殊日子,叫他家去吃饭?
他本来就在怀疑吴金水包庇黄翔宇,会不会有人给吴金水撑腰,他寻思老头子虽然在家庭上不怎么样,可工作业务却是过硬的,并没有什么徇私枉法的事儿。
现在,他却心头一沉,怒火陡然盘旋在胸口挥之不去。
“是我爸爸打来的?”
常所长犹豫了一下,“是方师长叫你回去吃饭。”
电话是方师长的太太打来的,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就说方师长让儿子家去吃饭,听语气似乎不大好。
常所长小心翼翼地争取不给人在中间添麻烦,只是转述原话。
方澄光眼神都冷了,“好,这就回去。”他决定好好地回家“吃顿饭”。
常所长松了口气,还是挺怕方澄光耍公子哥脾气不肯回家的。
方澄光对程如山道:“要不要去我家吃早饭?”
程如山看他一眼,“怕了?”
方澄光:“我是怕的人么?我家保姆做饭很好吃。”
程如山:“有我娘做的好吃?”
方澄光:“真没咱娘做的好吃。”
程如山:“走吧。”都叫娘了,有麻烦他也不能让方澄光自己去面对,更何况这事儿牵扯姜琳,他本身就不想放过黄翔宇。
方澄光跟他强调:“我并不是怕回家,真的想请你吃饭。”
程如山:“知道。”
回去的时候程如山开车,让方澄光坐副驾驶,给他时间理理思路平复一下心情,想想怎么回去应付家里的局面。
方澄光虽然看似无恙,心头却有怒火翻涌,黄翔宇出事,老头子就让他家去吃饭,到底谁在中间主导,不言而喻。
老头子到底有没有包庇过他们?
这个怀疑让他心情沉重,思绪一下子就陷入往事的深渊中。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回忆过去,这一刻却毫无滞涩地仿佛被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摁进去。
当年他妈妈是军区医院的大夫,爸爸工作太忙,家里的所有事情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运动期间为了不犯错误,家里坚决不用保姆,什么事情都是妈妈亲力亲为。她既要照顾老人孩子还要工作,结果生病而不自知。等她觉得自己有病不得不检查的时候,却已经无力回天。最后的日子她疼得非常厉害,她渴望方建华能陪她最后一段时光,可他却总是工作忙,连一个整天都没陪够。甚至在她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还要去工作。可她依然笑着体谅他工作辛苦,局势艰难,要顾全大局,并且还让他和姐姐不要责怪爸爸。
他怎么能不怪!
等妈妈走后,他一度非常憎恨方建华,都是他私自不关心家庭,才会导致妈妈病重无药可医的。
如果不是姐姐从中周旋,做他和爸爸的润滑剂,估计他很早就叛逆出逃了。
就在他打算原谅爸爸的时候,他居然二婚了,娶的还是军区医院的大夫。
方澄光就觉得吃了屎那么恶心,你年纪不小,想要二婚有个人陪伴,你可以娶个乡下妇女,可以娶个丧偶妇女,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娶一个军区医院的年轻女大夫!
一个看起来不是多美貌,却温柔体贴,擅长抓男人心的女人。
她打着关心方建华的健康旗号,每天跟他撒娇,各种哄着他回来吃饭不要忙于工作。向来工作狂的方建华,居然答应了,也真的时常回家吃饭,最后更是天天都在家里一起吃早饭。
这么半年以后,女大夫生了一个儿子,老头子居然高兴得合不拢嘴,方澄光再也忍受不了,和他们关系越发冷淡,后来直接搬出去。
为此他甚至和感情一直很好的姐姐闹翻,不想再和她往来。
他当然不会都告诉程如山,只捡会出现在档案上的资料说说。程如山本身也不是喜欢打探别人秘密的人,他不说,自然也不问。
到了大院,他对方澄光道:“我回去换衣服。”
方澄光揶揄他:“又不是相亲。”
程如山看他心情那么郁闷,笑得那么勉强,就道:“我想回去看看媳妇儿。”
方澄光:“了解。那我也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他们把吉普车开到院门口,文生和大宝小宝正在南墙根下栽种花草呢,扦插几棵以后会开大朵的月季花,栽上两棵大朵的地瓜花,等夏天就一片花团锦簇,漂亮得让人什么烦恼都忘了。文生一边干活一边唱戏,缝插针地练习唱功。
三人看见他们,立刻就往家跑,文生:“娘,我爹回来了。”
方澄光直接回房间拿衣服去洗澡,冲完换上干净衣服,去后面跟姜琳等人打招呼。
姜琳:“你们吃饭没?”
方澄光:“没吃。”
闫润芝:“给你们留了呢,快来吃。”她把早饭从锅里端出来。这个季节的习俗就是擀饼,很大很薄的饼不管是鏊子烙的还是锅里蒸的,卷鸡蛋、卷菜都很好吃。另外还有杂粮粥,放了红糖,甜甜的。
方澄光看着新鲜的豆芽菜、土豆丝、马兰头,还有闫润芝自己做的鸡蛋肉末酱,他没有什么心理斗争地就坐下吃早饭。
程如山:“……”已经八点半了。
姜琳给程如山卷饼,闫润芝给方澄光卷。
程如山看闫润芝要往里面包葱,就提醒她:“娘,澄光一会儿要回家,不要吃葱了。”
方澄光:“为什么不吃?葱蒜一起吃怎么样?够不够味儿?”
程如山:“……”
姜琳笑起来,“不要紧,吃完嚼点花生或者茶叶好了,再刷刷牙。”
方澄光真的饿了,大快朵颐,感觉沉闷的心情都好一些。
大宝小宝把他们在菜地里挖的荠菜、苦菜洗了拿过来,“蘸酱吃啊,新鲜得很。嫲嫲最喜欢吃。”
方澄光:“我不喜欢吃苦菜,太苦。”
文生:“我也不喜欢,真的苦。”
小宝:“嫲嫲,你为什么吃啊?”
闫润芝笑道:“因为苦的东西败火啊。人要是心里窝着火下不去,你吃上一把苦菜,立刻见效。”她看方澄光虽然笑着,可眼神透着火气,藏着一团阴郁。这样的感觉她懂啊,憋久了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姜琳把根掐掉,给他俩苦菜蘸酱,两人都不主动吃。
程如山瞅着她,眼神带着委屈,“媳妇儿,我也吃嘛?”我的火气和他的不一样,我只需要媳妇儿。
姜琳笑起来,喂了他几棵,“这可是文生和大宝小宝挖来的,别浪费。”
最后两人吃一肚子苦菜,文生和大宝小宝瞎参谋,让漱口刷牙吃糖,结果依然压不下去满嘴的苦涩。这会儿的方澄光,漫说生气憋火,简直可以坐化飞升的成佛。
姜琳看程如山进卧室,她跟进去,“你一晚上没睡,快睡会儿吧。”
程如山伸手在她腰上一勾将她压在墙上,垂首吻过去。
姜琳眼睛都瞪圆了:苦!!!
程如山笑了笑,又啄了啄她的唇,“你自己喂的啊。”
所以这是自己作的苦,自己要吃完吗?
他又亲她,末了放开她,“我陪澄光回家吃早饭,中午你们吃,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姜琳:“你们要去方澄光家?因为黄翔宇?”神特么吃早饭,她才不信!要回家吃早饭的方澄光,在她家吃了一顿子饼卷菜?
程如山点点头,“他们沾亲带故。”
姜琳就不多问,“那快去吧,澄光等你呢。”
程如山出去,在院子里和闫润芝说一声就去外院。
方澄光看了他一眼,“不苦啦?”
程如山:“苦吗?我吃过两个月的野菜,苦的甜的酸的辣的有毒的无毒的,小意思。”
方澄光:“……”
这一顿早饭对方澄光来说,吃得相当值。他已经不再愤懑,就连积在心头的郁气似乎也被苦菜和他们那暖心的话给冲淡了。
他彻底冷静下来,不会再被愤怒影响情绪,也能很理智地回家跟黄淑柔好好过过招。
他是真羡慕程如山,有历尽苦难不改良善温柔的爹娘,遗传给他钢铁般的意志,有能文能武的解语花妻子让他哪怕再冷酷依然保留心底最深处的温软,有开心果的大小儿子让他生命得以延展。
人生能这样已经圆满,从前经受的种种苦难,就当获得这圆满的历练。
如果他能有这样的圆满,他愿意经受十倍百倍的苦难,哪怕是没顶的深渊。
只要能留住妈妈的温暖。
03.
军区大院有一片特殊的建筑,都是独栋小砖楼,三层,中西结合的样式,据说是民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司令员、副司令、政治部主任等分在这里住,有单独警卫和巡逻士兵。
方家住在西头那栋,三层红砖小楼,看起来最朴素。
方家如今只有方建华、黄淑柔和小儿子方澄彧在家,大女儿方澄霞自从和弟弟闹翻以后,搬到医院宿舍住,如今回来也少。
以前碰到什么节日或者隔三差五的,黄淑柔也会叫方澄光回来吃饭,不过他基本都不理睬。就算她让方建华出面,如果没有非回不可的理由,方澄光也并不给面子,类似相亲、吃饭什么的,方澄光是肯定不来的。
今早天不亮她接到娘家火急火燎的电话,弟弟和二妹夫被派出所扣留。她一下子就急了,仔细问了问,这一次真的不是弟弟犯浑,他就是去省大参加联谊会,结果和同学起了点冲突,但是也不至于就被派出所扣留啊。
想着弟弟可能被打了,她就心疼得不行,弟弟从小就没挨过打吃过苦,磕一下就疼得不行,这被派出所关起来,还不定怎么样呢。
在黄淑柔的心里,弟弟还是小时候那个娇生惯养怕疼会哭的小男孩。
她又直接给派出所打电话,结果孙队长带人办案不在,她只得等到天亮再打,孙凯旋却说方澄光亲自报案,他不得不慎重,不能随便放人。
没想到方澄光插手,她立刻认定他故意针对自己,拿弟弟下手。她委婉地让方建华叫方澄光回来吃饭。勤务兵去叫,回来说不在大院,出去了,黄淑柔才打电话给常所长。
她看看表,这都九点了,方澄光还没来?
她笑道:“小莲,你去看看澄光怎么还没回来?”
保姆小莲就让勤务兵去看看,回来说方澄光已经回来,先去了宿舍。
黄淑柔朝坐在木沙发上看报纸的方建华笑道:“澄光好久没回来,略等等也是应该的。”
方建华皱眉,“算了,我们先吃。”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
黄淑柔忙拦着他,“不要着急,再坐坐,兴许一会儿就来的。”
过了一会儿,勤务兵说方澄光和一个人过来了。
黄淑柔面有疑惑:“和谁?何亮吗?”
勤务兵:“好像是运输队的程队长。”
黄淑柔:“他来干什么?”难道是帮方澄光害翔宇的人?她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把方澄光叫回来,让方建华说一声就成的。
说话间,就见方澄光和一个青年一起走过来。
方澄光穿着军装,那青年却是略奇特的衣服,和军装一样的布料,但是裤腿两侧有口袋,上衣的口袋是斜插式,左臂外侧有口袋。虽然款式不常见,穿在他身上却出奇的好看。
她怎么不记得运输处有这样俊秀挺拔的一个青年?
她平时上班,回家就在这里,交际的也都是上层的太太们,跟大院那里的人来往不多,所以哪怕程如山在家属区扬名,也只是在小青年堆里,并不会传到这里来。
黄淑柔笑着走到门口,“澄光回来啦。你爸爸等你半天了。”她又朝程如山笑了笑,“这位是?”
方澄光神态冷淡,声音也不冷不热的,“这是程如山,运输队的二队长。”
黄淑柔笑得越发亲切温柔,语气却有些坚持,“澄光啊,今天你爸爸想和你安静地吃顿饭,你看……”
言下之意,你不打招呼就带外人来,实在是有些唐突,不大好。
她要说娘家事儿,自然不想外人听见,哪怕何亮也不行,更何况是她不认识的程如山。
方澄光却没理睬她,而是对程如山道:“这是方师长的继室,黄阿姨。”
黄淑柔眉头微微一蹙,却依然笑道:“程队长,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她觉得也许程如山是来走后门跑关系的,“我们方师长不在家里接待工作……”
“程哥是我邀请来吃饭的。”方澄光再一次打断她,已经开始不耐烦。
以前黄淑柔还会对他做做表面功夫,关心一下,后来方澄光因为她总找些女人来给他相亲,他直接撕破脸搬出去,两人就彻底路人。当着老头子的面,她会做好后妈的本分,在背后,两人视而不见的,谁都知道谁,根本不用装。
黄淑柔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请进,就是没提前打招呼家里没准备这么多人的饭菜。我们家老方节俭得很,每顿大家吃七八分饱,绝对不浪费一点的。”
方澄光瞥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的讥讽。
当着客人的面说这种话,要么是蠢,要么是故意瞧不起人,懒得做表面客套。
他对程如山道:“算了,我家吃不起饭,还是去你家吃吧。”他转身就要走。
黄淑柔脸色一下子垮下来,赶紧重新堆笑:“澄光,你这个孩子,这么……”
“臭小子,跟谁摆架子呢?”方建华吆喝一声,“带了朋友还不赶紧请人家进来坐?”
黄淑柔这一次不敢给程如山摆脸色了,笑着请他进去,她让小莲赶紧拿拖鞋,方澄光却大喇喇地走了进去。
程如山倒是没拒绝,换了拖鞋走进去,先跟方建华问好。
方建华看着他,“程如山。”
程如山:“首长好。”
方建华主动和他握手,“小伙子年轻有为,不错。”他又瞪了方澄光一眼,“请朋友落座吃饭。”
方澄光还主动帮程如山拉出椅子,“请坐。”
程如山默默坐下。
小保姆开始上早饭,有海鲜粥、小笼包、豆浆、油条还有豆沙包、馒头,再有各种小菜。
方澄光:“也幸亏家里人少。”这要是人多,一桌子怕摆不下你呢。
方建华要批评他,黄淑柔赶紧笑道:“今天你要回来吃饭,特意让人多买一些。平时我和你爸爸就是喝粥吃馒头咸菜,你回来才略丰盛一些。”
她亲自帮程如山盛了一碗粥,“程如山是吧,来这里随意一些就行。”
方建华对程如山倒是比对方澄光和气,“随便吃,不要拘谨,和混小子做朋友,你要多担待一些。”
方建华虽然早年参军,可他一直从事文职,并不曾带兵打仗,所以不是那种不怒自威孔武有力的男人,自然也不是大老粗。可他对自己儿子,却并不温柔,反而比较简单粗暴。
程如山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他这样,黄淑柔就觉得这人有点看不透,不像贺长江那种愣头愣脑的,也不是何亮那种泥鳅。
很快,饭桌上就只有各人默默吃饭以及调羹磕碰细瓷碗的轻微声音。
黄淑柔放下调羹,对方澄光笑道:“澄光,听说你昨晚出去耍一晚上没回来?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啦?”
方澄光瞥了她一眼,眼神毫不掩饰地讥讽。
方建华皱眉,他虽然表面和儿子关系不好,该关注的工作却不耽误,“你昨天没有任务吧?也没执勤,去哪里了?”
作为军区的军人,一夜不归,又不打报告,这不合规矩。
虽然实际没那么严,可他们保卫处是有这样的规矩,不查没事,查就要问责。
方澄光瞥了黄淑柔一眼,“你放心,我打光棍也不需要你张罗相亲。”
“放肆,怎么说话呢?”方建华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方澄光:“行,你们说。”
黄淑柔忙笑道:“不要生气,一家子爷们儿,哪里就那么大的怨气,一见面就掐,有什么好掐的啊。老方你也是,你天天那么关心儿子,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她又对方澄光道:“澄光,你也不要总是和你爸爸对着干,你爸爸都是为你好,你老大不小,也该懂事,不要再让爸爸操心……”
“行啦。”方澄光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里却没火气,而是懒散散的,也不吃了,往后靠在椅背上,“这是鸿门宴啊。”
“混账!”方建华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有你这么说话的?”
方澄光:“不是叫我回来吃饭的吗?又想让我说好话?好,我不说,我吃饱了,走了。”
他作势要起身。
程如山就在一边默默地喝粥,这粥很好喝啊,里面有虾仁、扇贝,还有什么鱼肉?很鲜美。回去告诉娘和媳妇儿,让他们也做了吃。
黄淑柔忙起身安抚方澄光,她虽然长得不是多美,但是线条柔顺,声音也温柔,所以整个人有一种柔顺的美感,一般人很难对她粗鲁。
“澄光,有话好好说,你爸爸是为你好。你要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说,我没意见的。”
方澄光没理睬她,要看她到底演哪一出。
黄淑柔又道:“澄光,昨天你去省大找女孩子玩儿,是不是碰上学生们闹事啊?他们为了抢舞伴打起来,结果还牵连了你小……牵连了翔宇,听说你出于气愤帮那群学生,把翔宇给送派出所去了?”
方澄光歪头看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脸跟自己说这个。
当然,他还真是因为那人是黄翔宇,所以才主动插手送去派出所的。如果是别的混子骚扰姜琳,根本不需要他出手,程如山自己就能让对方后悔不长眼。
因为是黄翔宇,有姐夫什么的护着,所以他直接出手,让他们没机会插手。
这不,黄淑柔就急了。
还在这里打马虎眼,误导方建华是他故意和黄翔宇抢女学生打架故意陷害黄翔宇的呢。
方建华并不知道这事儿,他只是早上听黄淑柔讲弟弟和方澄光发生了一点小摩擦,想请他来家吃饭,和解一下,方建华就没多问。
这会儿他听黄淑柔说给黄翔宇送派出所去,皱眉,“你这混账小子,越来越混不吝的,亲戚见了不好好招呼,怎么还能送派出所去?实在是胡闹。”
方澄光冷笑,“你们是不清楚内情呢,还是故意歪曲呢?”
“混账!”方建华一下子怒了,拍了一下桌子,“你少给老子搞政治那一套,你老子我就是搞这个的!”
方建华是政治部主任,对这种带有攻击性的话头非常敏感,必须及时刹住,否则就会成为一场左右/派的争斗。
黄淑柔忙安抚他,“老方,你别激动,你说你身体不好,澄祎好几次都嘱咐你一定不要动气,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
方澄光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懒散不以为然的模样,“好,我们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对正在气定神闲喝粥丝毫没受到他们影响的程如山道:“程哥,当着方师长的面,你可以尽情说出真相。”
程如山缓缓地放下勺子,声音不疾不徐,“首长,昨晚上澄光并不是去跳舞,而是我爱人遇到生命危险向他求救,他特意去保护她的。”
黄淑柔眼神一沉,忙道:“小程啊,咱们要实事求是,不能夸张啊。”
她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德性,直觉是不是又骚扰女孩子,结果这一次踢到铁板上了。
程如山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却凉凉的,“自然不敢有半点夸张,有人带着枪堵截我爱人,逼着她处对象。她再三声明有丈夫儿子,可他依然穷追不舍。在得知他们晚上举办联谊会,便携带刀枪带了八个混子前去捣乱,打算当众毁坏我爱人的名誉,让我蒙羞与她离婚,逼迫她就范。”
他的声音略有点低沉,磁性,是让人耳朵很舒服的那种感觉,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黄淑柔大为反感。
黄淑柔:“小程,我虽然不在现场,不过听你这么说,你爱人交际有些不大妥当啊。”
她倒是想直接说程如山爱人为人不正经,不规矩,是不是主动勾引人家还不一定呢。
方澄光讥讽:“你是什么人,看别人就是什么人吗?”
……
你是什么德性,看别人就是什么德性,心里有鬼,看别人都鬼鬼祟祟。
方澄光这话比直接骂黄淑柔行为不检点勾引首长隐晦,威力却丝毫不减,毕竟黄淑柔心里有事儿,当下就能领会方澄光的意思。
她的脸唰的白了,脱口道:“方澄光,你什么意思!”
方澄光:“字面意思。”
方建华皱眉,“不要吵!”他转首看着程如山,“到底怎么回事?你爱人没受伤吧?”
程如山摇头,然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当然要突出强调黄翔宇持枪耀武扬威,炫耀后台过硬等等。
方建华脸色阴沉,“那人是谁?”
他听了这些已经猜到是黄翔宇,却还是要证实一下。
程如山:“黄翔宇,因为他与首长沾一点亲,所以我想来请首长主持公道。”
黄淑柔尖声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弟弟虽然有些调皮,却从来不会做那样的坏事。”她对方建华道:“老方,你也见过翔宇,他是有些爱调皮,可并不是坏人,对吧?年轻人像澄光这样的,谁不叛逆?”
言下之意,方澄光也总做一些出的事情,黄翔宇和他差不多。
方澄光讥讽道:“把公安局的案卷调来看看不就知道?”
黄淑柔脸色青白,恨声道:“是不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呢?早就看我不顺眼,要搞他来针对我?”
她低头啜泣起来。
方建华的视线在方澄光和程如山脸上逡巡,“小程的爱人可有损伤?”
方澄光怒而起身:“是不是没有损伤就不追究责任?就当那混蛋和女人开开玩笑,教育一下下不为例?”
方建华见他这样跟自己说话,怒道:“你什么态度?这样跟首长说话?”
程如山:“首长不必动气,我爱人没损伤,但是别人有损伤。我们顺藤摸瓜,找出一些被压下去的旧案,可能首长根本没听过。却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借首长的力量,蒙蔽首长,徇私枉法。”
程如山从裤子侧兜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上面是何亮、别东山去询问的记录,另外还有他他们审讯黄翔宇几个狗腿子做的记录等等。虽然只是要点总结,却也有孙凯旋以及各人的签名、指印。
他把笔记本推给方建华:“详细的卷宗在派出所,首长可以派人调来详细过目。”
黄淑柔泪眼婆娑,“老方,你莫要上当,他们……居然用这样的办法来害我。”
方建华浓眉紧锁,看了黄淑柔一眼,拿起笔记本翻了翻,几页之后猛地拍在桌子上。
黄淑柔恨声道:“焉知不是你们伪造的?”
方澄光冷冷道:“你们能逼着普通老百姓闭嘴,我们却没本事逼着派出所有公安和我们一起伪造。此前没人管,你们打压个小老百姓易如反掌,既然我们知道,就不能不管。”
方建华自然知道这个,方澄光没那个本事,但是……他看向黄淑柔,“你那个妹夫,在派出所的,叫什么名字?”
黄淑柔呜呜哭泣,“老方,你要相信我,金水他向来秉公执法,绝对不会……”
方建华不想看她哭得那样,转身走开,他去书房亲自给常所长、孙凯旋等人打电话,让他们前来军区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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