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程如山说去新房那里看看, 虽然天黑,有电灯并不耽误干活儿。
在乡下打炕是很累的活儿, 大热天活草泥、脱土坯、晒干。如果是陈年的炕, 那可了不得, 掀开灰土满屋子飞,呛死人。新炕就没那么麻烦,城里不是乡下, 不需要拆陈年炕积肥, 所以程如山建议用砖、水泥板加草泥盘炕就可以, 干净整洁, 不容易坏。
姜琳指挥着姜兴磊几个和泥, 程如山则在一个破水桶里活灰泥,然后去屋里根据量好的尺寸打炕框架、锅灶框架。
为了让炕更加合用,并不是平地垒起来, 而是要把炕的位置刨下去半尺左右。
姜兴磊去借来的木匠和泥瓦匠的简单工具,还有铁锨、大镢头等,刨、清土, 再开始垒框架。
姜东渐看程如山在一边垒矮墙,还寻思他也去帮忙,就见姜琳已经蹲在另外一边,戴上一只手套, 开始垒砖墙。她力气大, 干活儿的动作像男人那么利索, 摔上水泥压上板砖, 抹刀内外顺势一刮,干净利索,看着潇洒自如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姜家四个男人集体石化。
姜兴磊:“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垒墙?”
姜琳:“你下乡五六年,你也会了。没吃过猪肉,你也见过猪跑的。”
姜东渐对小儿子道:“你去跟着姐姐好好学啊。”水槐村不错,闺女能学得那么好,儿子也差不了。
有姜琳和程如山一起开工,炕和锅的框架很快就垒好。
第二天来把炕里面九曲十八弯的烟道盘好,上面再搭水泥板,把麦草泥堆上去,用抹刀自里向外的抹平,差不多一个砖头平铺的厚度。这样既能保温,又有弹性,不至于让炕热了太烫凉了太冰。
盘了炕,姜琳又给设计一下,她和程如山一起垒锅灶。她给设计的锅灶和乡下略有不同,反而类似茶楼那种,一个主灶膛上面装一口大铁锅,铁锅比乡下略小一些。边上留两个小的灶眼,装一个小铁锅,还能留一个燎开水的地方,这样可以节省煤炭、柴火。
因为砖瓦水泥买的比乡下方便,锅灶也全用砖和水泥板,比乡下土坯做的灶膛结实又漂亮,缝隙抹上水泥,上面盖上水泥板,光溜溜又好打理。姜琳还给砌上一个简单的碗橱,里面放锅碗瓢盆,方便又整齐。
等收拾完的时候,晌午不只是左邻右舍,连工厂的领导们都来参观。
“老姜,你女婿好手艺呢!”
“哈哈,哈哈。”姜东渐已经傻笑一晌午,他和人家说是自己闺女和女婿垒的,人家都直接理解为女婿,闺女能干啥啊。
“小伙子,给我们家也垒个呗。”有人忍不住眼热,也想这么照方抓药。
程如山笑道:“要有现成的砖石水泥,半天就垒砌一个来。可惜我们明天要回家。你们谁急,我先给谁砌一个,其他人可以请泥瓦匠照这个样子来。要是不急等我下一次来保准给你们垒锅灶。”
正好工厂革委会莫主任想要一个,他家已经分到楼上去住,但是他老子娘一个人在下面住平房,不肯上楼,而且一定要睡炕。炕是有,锅灶也有,就是没法用。一烧火就倒烟,能呛死个人,莫主任给找了不少泥瓦匠修,结果每次修了没多少天又这样。最后气得老太太逼着儿子把灶坑拆了,她也不烧火就睡炕。那炕一年到头不烧火会返潮,睡着不健康。可老太太犟啊,就是不肯搬,所以主任只能给装炉子,还得小心她一个老太太煤气中毒。
偌大的汽配厂总要垒点什么,自然有备用的砖瓦水泥,莫主任是工厂一把手,要什么是立马准备好的。
程如山让姜琳在家里帮着姜东渐理理新家,休息一下,他自己去,反正莫主任那里有的是人打下手。
当然,他把小舅子带去了,秉承媳妇要磨练小舅子的思想,抓住一切机会磨练他。
下午一下班,徐爱梅和闫润芝一起去买鸡蛋、蔬菜,家里还有程如山带过来的腊肉、腊鸭、腊鱼等,直接做锅子。用腊肉和腊鸡熬汤底,然后涮菜,没有牛羊肉就用别的。
徐爱梅和闫润芝俩做了小小的肉丸给孩子们吃,又做她拿手的蛋饺。
闫润芝跟着学了一下,把大勺子烧热,拿肥猪肉抹一层,倒满鸡蛋液然后倒回去,在火上一烤,鸡蛋皮就翘起来,放上一点肉馅,把鸡蛋饺用筷子对折粘住,两面略煎一下夹出来就好。做好以后,可以放在锅子里涮着吃。
姜琳回来的时候就看几个男孩子从高到矮围在炉子旁边流口水,闫润芝行云流水般地煎蛋饺。
小罗看到蛋饺出锅,伸手就想去拿。
大宝:“放下!”
小罗被他吓得一哆嗦。
小宝:“生的。”
小科:“熟的,都煎好了。”
大宝:“肉是生的,不信你问外婆。”
徐爱梅笑道:“等会放在锅子里煮煮吃,还不熟呢。”
下一锅闫润芝放一点肉馅在勺子里,扒拉几下就熟了,倒出来,然后抹油继续煎蛋皮,把熟肉馅放进去,很快做了几个倒在盘子里让他们一边解馋去。
姜琳从炉子上拎热水洗头洗脚,快洗好就见姜兴磊从外面急匆匆跑回来,慌得跟什么追他似的。
“你咋回来了,你姐夫呢?”
姜兴磊忙蹲下,小声道:“姐,我姐夫……”
姜琳:“吞吞吐吐干嘛呢,帮我倒水。”
姜兴磊试了试一边盆里是兑好的温水,就用舀子舀着帮姜琳冲头发,“我姐夫打架呢。”
姜琳:“打架?打什么架?”
她以为姜兴磊胡咧咧呢。
姜兴磊:“吕航。”
“啊?”姜琳猛得抬头,甩了对面的姜兴磊一脸一身的水。
姜兴磊抹了抹自己的脸,“姐,你要吓死我啊。”
姜琳拿手巾擦头发,“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主任家垒锅灶了吗?”
姜兴磊:“吕航那混蛋又来晃悠,还挑衅我姐夫……”
姜琳去把褂子穿上,“带路。”
闫润芝看她洗了头要出去,赶紧道:“宝儿娘,外头风大,洗了头别出门。”
姜琳:“我一会儿回来。”
闫润芝忙把自己解下来放在一边的围巾递给大宝:“给你妈送去。”
大宝蹬蹬跑去:“妈,你干嘛去?”
姜琳笑道:“去看看你爹灶台垒得咋样,你们在家里吧。”她就和姜兴磊出去了。
……
下午那会儿程如山在莫老太太那里垒灶台,他先给检查一下炕和墙上的烟道,时间久了烟道有些堵,等打好锅灶还是要通一下。
他让姜兴磊和另外一人打下手干杂活儿,和泥、准备材料等,等他垒锅灶的时候就让那人只管忙去,又打发姜兴磊出去寻摸点麦草回来。
他垒锅灶,莫老太太就在一边看,八十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小脚不那么利索。
她瞅着程如山可俊呢,就跟她少女时代偷偷爱慕的那个革命人差不多,就一直盯着他瞧,又倒水又递烟的,听说不抽烟就给糖。
“孩子啊,你多大啦?”
程如山:“奶奶,我今年26了。”
“看不出来啊,我瞧着你才十八/九呢。”
程如山笑起来,手上动作却很麻溜一点不耽误。
“孩子啊,你说媳妇儿了木有啊?木有的话我给你说个吧,可俊呢,和你正当配。”莫老太太热情道。
程如山:“有媳妇儿啊,我老丈人姓姜,叫姜东渐,他家的二闺女。我们俩儿子。”
莫老太太:“噫~~他家啊,你老丈人别的本事没有,就吃亏挺厉害的。他家那个小闺女……不对啊,他家小闺女不是有对象嘛?和老驴家的小驴啊。当年要下乡,小驴说托他爸爸给安排个工作去纺织厂,她答应,俩人结婚了啊,说是孩子都打酱油了呢。”
程如山:“……”谁说的,我保管打死他。
莫老太太感觉记忆有点错乱,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哪一年哪一年,怎么一个事儿,“小驴那次来瞅我,还跟我说他俩结婚了,给我看照片呢,就是老姜家小闺女。俊,可俊呢,和我年轻时候似的。”
程如山瞅了一眼墙上的镜框,里面有莫老太太约莫四五十岁时候的照片,检查炕的时候他看过,那时候皮肉还没那么松垮,可要说和姜琳那么俊,程如山觉得就算出于礼貌,也不能太违心地附和。
尤其老太太年轻时候那俩外突出的大门牙,现在倒是掉了看不见。
程如山听莫老太太在那里念叨纠结,就洗了洗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己手工缝制的牛皮钱夹,打开拿出一张姜琳的照片来,那是曾泓洁帮他们照的,他觉得好看就放了她和儿子的照片在里面。
他递给莫老太太看。
照片不大,莫老太太举着照片放在光亮的地方,眯着眼睛瞅,笑得露出豁牙子,“乍一看是,再一看不是,仔细一看模样是精神头不是。”
她给程如山道:“你媳妇儿比他媳妇儿有精神,她媳妇儿虽然长得俊,死眉耷拉眼的,老婆子不喜欢。”她拿着程如山那张照片得意道:“这张才是我年轻时候的模样,又俊又精神,你看她发光呢,是吧?”
程如山点点头:“是的,又俊又发光,我看她一眼感觉魂儿就被摄住了。”
莫老太太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哎呀,当年我喜欢那小伙子,就和你这么俊,啧啧,就像你说的,看她一眼,咻的一下子,魂就被他给带走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回来,哎……”
程如山:“那他去哪里了?”
莫老太太小声道:“八成海那边去了。”她指指南边,说了个人名。
程如山一听,竟然是某非常有名的国民将领,在抗日战争中壮烈捐躯,“是挺俊。”
莫老太太:“嘘~~别让他们听见,再抓我老婆子乱搞男女关系。”
程如山:“……”他继续垒灶台。
日头慢慢地西去,老太太拉开电灯照亮,她坐在门口看看外面的天,再和程如山说两句话,健谈得很,一点不像莫主任说的他老子娘很难弄一老太太。
这时候外面一人探头探脑的。
莫老太太:“哎呀,说驴驴就到,小驴子,来来来,这里有个小伙子,媳妇儿和你媳妇儿长得可像了。”
吕航已经看见程如山,见他蹲在堂屋门口的黑影里垒灶台,昏暗的电灯在他头顶上,正好灯下一块黑影,他就在那里面。
吕航:“姨姥娘,我来看看你。”
他见被人发现,立刻一改鬼鬼祟祟的样子,自以为潇洒地甩甩头发,双手插裤兜里,一步三摇晃地走过来。他长得不错,个子高模样帅气,架不住总往痞子的方向发展,眉头一挑嘴角一抽,天天冷笑热哈哈的,谁看谁想揍。
他走到跟前,肩膀一歪靠在门框上,右脚就踩在自己左脚上一点点的,扯了扯嘴角,斜睨着程如山,“喂,你就是姜琳的乡下男人啊?”
那语气分明就在说:小子识相点,我是姜琳的城里男人。
程如山没搭理他,却加快手上的速度,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莫老太太还怕累着俊小伙儿,“孩子啊,我去给你下鸡蛋面吃啊,补补力气。”
她那边炉子一直生着火,上面坐着燎壶,勾开炉门,水就滚开,直接倒在小锅里下面。她先兑温水冲了一大碗浓浓的麦乳精,端来喂给程如山:“来,喝了吧。”
程如山感觉她声音外温柔,倒好像要透过他表达对某人的关心一样,他笑了笑,“谢谢你。”
他手上都是泥,也不嫌弃莫老太太那枯树皮一样的手,直接就着她的手把麦乳精都喝了。
莫老太太美滋滋的,然后去煮面条了。
吕航:“喂,你耳朵不好使吗?我和你说话呢。”
乡下小子就是见不得世面,上不得台面,就算长得俊也带着一股子泥土味儿,憨傻憨傻的,也不知道美琳琳怎么看上他的。
程如山依然没理睬他。
莫老太太受不了了,拿炉钩子去抽吕航:“你这个小驴蛋,滚一边去,别打扰后生给我垒锅灶。”
吕航:“姨老娘,他抢我媳妇儿。我是琳琳城里的男人,他是琳琳乡下的男人……啊,你干嘛,你瞪什么?”
一直没理睬他的程如山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哪怕在黑暗里,那双眼睛也亮得逼人,锋芒毕露,让人心生胆怯。
吕航当然不承认自己不行,他反而被激起怒气和血气,脚朝着程如山虚踢了一下,“你哑巴啊?你说话啊。我警告你啊,赶紧把琳琳还给我。以后让琳琳留在城里!”
程如山轻嗤了一声,依然没理睬他。
这时候外面去弄麦草回来的姜兴磊正好看到吕航来挑衅,他也没进去,先跑去找姜琳了。
吕航彻底怒了,吊儿郎当地就拿脚真去踢程如山的胳膊,“你聋……啊——”
程如山左手握着抹刀,右手在他脚踝上一拨,吕航轻敌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往糊满水泥还没凝固的灶台歪过去。
眼瞅着他就要在灶台上印下一张凌乱的表情,程如山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往后一甩。
“扑通”吕航就趴在了他眼前。
吕航180高140来斤的体重,没料到竟然被程如山跟甩抹刀似的甩地上,他又愤怒又不服气!
他坐起来,发现精心打扮的衣服上粘了水泥,狼狈得很,连珍贵的红毛衣都脏了。
“程如山,我要剁了你!”吕航怒气冲天,提起钵大的拳头就朝着程如山的脸砸去。
程如山头一歪,手里的抹刀柄在他曲池穴一捣,吕航的胳膊就无力地耷拉下去,又酸又软。他偏不服气,接连出拳,自诩也是跟着懂斗技巧的人练过的,在这一片厂区无敌手,难道会不如一个乡下臭小子?
因为愤怒,他出拳又沉又猛,后来连脚上的动作都加上。
程如山并不用什么花哨的招式,也懒得和他周旋,都是吕航拳来脚往不亦乐乎,他一招制敌。五指并拢成鸟嘴状,一下啄在吕航的腋下、膝盖外侧、肘部等地方,都让吕航酸得发麻,麻得跳脚。
吕航愈挫愈勇,不服气地越来越拼命,哇哇乱叫,“臭小子别说我欺负你!”
程如山在吕航一脚飞踢来的时候,屈肘在他小腿上一托,直接将他摔到门外去,扑通跌在地上。
莫老太太看得直拍手,“好哎好哎,打得真俊!”
吕航:“姨姥娘,你是谁的人啊?”
莫老太太:“他的。”
吕航:“……再来!”他爬起来合身扑上,一定要把程如山打倒。
程如山淡淡道:“之前一直手下留情,你确定继续?”他对吕航并没有恶意,毕竟对方虽然名声混,却光明正大来挑衅,既没有带一群人以多欺少,也没有带武器来偷袭。
吕航眼睛都红了,喝道:“继续!”
事关男人的尊严和美人,必须继续!
他一拳打过去,程如山不再用巧劲,直接一拳怼回来,“砰”一声拳头对拳头,程如山八风不动,吕航却疼得嗷嗷的。他大喊一声:“死也不服气!”又一脚踹向程如山。
程如山直接一脚踹回去,然后吕航脚踝传来让人牙酸的脆响。
吕航疼得在地上蹦跶,却不肯放弃,红了眼地拼命,“我告诉你,你别想打服我。”
程如山:“你这样有精神病嫌疑,应该送你去精神病院。”
他不再容情,在吕航屈肘捣过来的时候,一掌托着吕航肘部底部,一手捏着他的肩头,逆着吕航力道的方向强力一掰,直接把吕航的手臂给拿了下来。
“啊——”吕航自诩人狠不怕疼,也疼得抱着膀子倒在门框上,“你今日不打死我,琳琳就是我媳妇儿,我们……”
程如山单掌卡住他的喉咙一下将他摁在地上,膝盖跟着顶上去制住他所有的后续反抗,“你媳妇,嗯?”
吕航被他卡得透不过气,脸色很快就紫胀。
莫老太太:“别打杀他,杀人要偿命的。”
程如山不过是吓唬他,有分寸,略松了松手,“说话,我不聋。”
吕航:“……你、你厉害。要不……要不你当她乡下丈夫,我当……啊——”
他脖子又被卡紧,眼珠子差点凸出来。
程如山冷哼一声,挑眉,神情却没有暴怒亦没有太冷,反而尽是戏谑和嘲弄,“你也配?”
吕航:“我……我要求不高啊。要不……我,我给你和琳琳在纺织厂找个工作,你……你能不能让我一星期当三天……哦,两天……”
他又被卡住喉咙,这一次舌头直接吐出来。
程如山提起旁边的抹刀,在桶沿上抹了抹,拿过来比划一下,“这抹刀也挺快的啊。”
吕航吓得眼珠子都绿了,“别……”
程如山手上一松,他立刻把舌头缩回去。
程如山:“没事,我还可以在你嘴里灌满水泥,保管你再也开不了口。”
“哥、哥……饶命!”吕航面色如土,“我承认琳琳是你媳妇,我、我就是稀罕、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莫老太太乐得直拍手,“你还癞蛤/蟆,你明明就是一头蠢驴,哈哈。”
吕航:“……”
程如山伸手去掏他的口袋,摸出一个塑料钱夹,打开,里面果然有一张姜琳的单人照片。
他抽出来看了看,的确和自己的一样又不一样。照片上的女孩子眉梢眼角都带着愤懑之气,眼神无光,嘴角也微微下垂,整个人隔着照片都在散发我不爽的感觉。
吕航紧张得心脏都抽抽,生怕程如山抢回去,不过还好,他家里还有好几张呢,有从姜琳学校档案上撕下来的,有从下乡文件上撕下来的,有……
程如山拿出自己那张,放在一起看了看,虽然一张脸,却不像一个人。
吕航:卧槽,你这个真的,我的是假的。
程如山笑了笑,把吕航的还给他,并没有没收也没有销毁。
吕航:“那、那个是我的,你别换我的!”他指着程如山放进钱夹的那张眼神发光的姜琳,鼓起勇气:“你、你拿错了,那个是我的。”
程如山原本笑着的双眼一下子冷酷起来,盯着吕航,比方才每一次都凶狠,他冷冷道:“过去你喜欢,我不计较。现在她是我媳妇儿,是我孩子的娘,你若再敢有过分的言语举动,我送你去精神病院。”
他威胁地盯着吕航:“不信你试试。”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吕航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被那样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盯着,让他觉得掉进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恐怖瘆人。
似乎姜琳是那黑井里的光,不容他人觊觎。
“我……我……琳琳!”他看到姜琳和姜兴磊从外面跑进来,赶紧咧着嘴招手,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程如山:“……”
他瞬间收拢了一身的寒气,有必要和傻子那么认真吗?
程如山其实调查过,此前几年吕航只跟孟依依通信,寄过钱,虽然下乡偷摸去找姜琳,却没有见过面。后来他回城继续混日子,也并没有非姜琳不可,这一次见面就这样狂热,不是傻就是傻透了。
他放开吕航,决定不和傻子计较。
吕航一骨碌爬起来,拿着自己的照片朝姜琳跑过去,“琳琳,你看我这个照片过时了,你给我换个现在的呗。”
姜琳看他一身泥,鼻青脸肿,脖子上一道上吊才能留下的紫印子,真是狼狈至极。
她翻了一个白眼,跑去看程如山,“没事吧?”
程如山把钱夹揣起来,笑道:“没事,吕航说来找我认识一下。”
姜兴磊看吕航那狼狈样,悄悄道:“知道我姐夫厉害了吧?”还是自己会看眼色,当时姐夫朝自己走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到危机,第一时间认怂认错,姐夫果然没打他。
吕航这显然被揍了一顿狠的啊。
吕航切了一声,小声嘟囔:“莽夫,我要是带上弟兄们,他顶打?我这不过是给琳琳面子,毕竟……”嘴巴不能输。
“你快拉倒吧。”姜兴磊一点都不怕他,“还你弟兄,你弟兄也是来挨揍的。”
吕航闭嘴了。
程如山对莫老太太道:“奶奶,你瞧,这才是我媳妇儿。”
莫老太太嘿嘿乐,“奇俊,长得和我年轻时候可像了。”
她把鸡蛋面条捞出来,放在一个搪瓷小盆里,招呼他俩,“孩子,来,吃面。”
姜琳:“莫奶奶,我们家做好饭了,这就回去吃呢。”
莫老太太:“那是你们的,这是我的。快吃吧。”那样子好似程如山不吃,就多遗憾是的。
程如山就洗洗手,坐在那里开始吃面,老太太煮面条清水下挂面,里面俩鸡蛋,没油没盐的。他不让姜琳吃,自己把一小盆淡而无味的面条吃掉。吃完,他笑了笑,“奶奶煮的面条很香,多谢。”
莫老太太干巴巴的脸就乐成一大朵花,“以后我就能用大锅下面条啦,更快。”
她又去屋里掏摸出五块钱来塞给程如山:“孩子,这是工钱。”
程如山笑道:“面条就是工钱啦。”
莫老太太非要他拿着。
程如山拿了一块:“这个就够啦,多了不合适。”
莫老太太也没再强求,就把剩下的揣回去,又跟姜琳笑:“你是比小驴媳妇儿俊。”
姜琳扭头看吕航。
吕航一副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的样子。
程如山把灶台用水泥抹得光光的,还用麻绳栓了一块石头,爬上墙去通通烟囱,这样烧火基本就没问题。
程如山跟莫老太太告辞,几个人一起回家。
到了路口,姜琳回头瞪了吕航一眼,“你没毛病吧?”
吕航:“好像有。”看不见还没什么,一看见你就挪不动步,咱俩就是磁铁的正负极,给我吸住了。
程如山看他一眼,“来,请你喝酒。”
吕航一听屁颠屁颠跟上,这才感觉一只脚那个疼啊,跟断了一样,不过他知道并没有断,就是被打得疼,估摸着休息两天就会好。
家里已经准备好,一个大锅子放在炉子上,随时煮东西,各人用小漏勺捞出来吃。
“如山,快来吃饭啦……哎呀,这青年是谁啊?这是被打劫了?”徐爱梅刚招呼程如山就看到了吕航。
吕航:……我本来是你女婿,让你给生生拆散了!
他给徐爱梅鞠躬,“徐阿姨,我是吕航。”
“吕航啊,你没事儿吧?这是怎么啦?用不用去医院看看?”徐爱梅以为是程如山的朋友,还很关心,一时间根本没想起是谁。毕竟当年她也只知道纺织厂那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混混,对吕航这个名字却很陌生。
吕航忙道:“多谢阿姨关心,不用不用。”
看他那么有礼貌的样子,姜兴磊嘴巴张了张,决定戳破他,他小声跟徐爱梅道:“妈,这是吕航啊,纺织厂的,从前差点和我姐处对象的。”
“什么?”徐爱梅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那个混混可有名得混,连她这个交际不广的人都听说,可见恶名有多恶。
一个人模人样的小青年,不学好,整天拈花惹草,仗着爸爸是纺织厂主任,在纺织厂勾三搭四,凡是纺织厂长得俊的闺女,没有他不撩骚的。这还不够他撩骚的,还跑到外面工厂去撩。
可惜,也没人给他抓起来判个流氓罪!
她看向吕航的眼睛就带着刀子,不明白他怎么来了,以为他骗程如山。
程如山笑道:“妈,没事。”
徐爱梅见程如山这么说也就不管了。
程如山又带着吕航去给其他人打招呼,然后准备吃饭。
姜兴磊狗腿地拿来两个大酒杯,其实就是茶碗,他还问吕航:“听说你酒量挺好啊。”
吕航从不服输,那自然是好的。
程如山转身给了姜兴磊两块钱,让他多买几瓶高度高粱酒来。当地的高粱酒度数一般不到40°,也有48°的另外有近60的。
姜兴磊看热闹不怕事大,乐颠颠去了,拎回四瓶酒来,一瓶酒是一斤装的。
小孩子们已经吃完,都在一边玩,程如山就和吕航两人单独用孩子的小桌,坐在一边喝酒。
姜琳给他们盛了煮好的菜、肉过去,结果就看他们一杯接一杯喝酒,吕航连口菜都没吃上。那种茶碗,一瓶酒也就倒个四碗再留个底儿,这么喝……
姜琳给程如山使了个眼色,让他悠着点。
程如山朝她笑了笑。他这么一笑,吕航就外心酸,朝着姜琳举举酒杯,“琳……琳,我……”
对面的程如山淡淡道:“吕航,你可想好再说。”
吕航已经喝醉了,虽然感觉脑子还清醒着,可身体已经越来越慢,嘴巴也不那么听使唤。不过他立刻就听出程如山语气里的威胁,现在琳琳是他媳妇儿,从前喜欢就喜欢,现在不行了,因为他没资。
我咋的还不能喜欢啦?我喜欢哪里不对啦?这么俊的美琳琳,怎么就让你一个人喜欢?咱俩一起喜欢不行吗?你当乡下男人,我当城里男人有什么不好?我还让我爸帮你们找工作,哪里不好?
呜呜……
程如山:“……”
姜琳看看朝她举着酒杯,哭得稀里哗啦的吕航,差点把手里的碗砸了。
听收音机的孩子们也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大宝:“他肯定是个傻子。”有爹在跟前,他一点都不紧张,绝对不怕有坏男人来拐他娘,所以这几天玩得比较放心。
小宝:“他肯定偷吃糖牙烂了,再也不能吃了。”
文生:“他娘被人抓走了,你看他好可怜啊。”
芹芹:“什么啊,他是馋的,饿的,你看他刚喝酒,一口菜没吃呢。”家里吃食比较紧张,芹芹吃饭的时候养成习惯,总是会飞快地扫几眼,瞅瞅谁吃多谁吃得少。
程如山没再让吕航喝酒,把他的酒碗夺下去,把筷子塞给他,“吃饭吧。”
吕航:“饱、饱了……了……”脑袋一歪靠在小椅子上开始打呼噜。
程如山:“……”
姜琳朝他比划个拍照的经典手势,过来帮忙收拾碗筷之类的,她戳了戳吕航:“喂,回你家睡去。”
这是那个竖着三七分的小油头,挑眉撇嘴带着几分邪气,整天老子纺织厂第一的混混?确定不是个二傻子?
程如山:“没事,让他睡吧,一会儿我去送。”
姜琳就不管了,“你怎么吃那么少?”
程如山摸了摸肚子,“一锅面条呢。”
姜琳笑倒在他肩头,“也没非让你都吃光。”看不出你这么实在。
程如山:“这叫盛情难却。”
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大家准备睡觉,大宝小宝很大方地继续陪外公外婆,因为他们后天就要回家。
程如山招呼姜兴磊跟他一起把吕航送回去,让姜琳直接把宿舍门锁了就行,等他回去自己开门。
他们借住那间宿舍门上有玻璃,破了一小扇,手直接能伸进去。
姜琳收拾洗漱一下就上床,这一天干活儿挺累的,躺下什么也没想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如山从外面回来,钻进被窝把她捞进怀里。他洗过澡,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混着淡淡的酒香,很好闻的味道。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嘟囔:“几点啦?”
程如山:“11点多吧。”
她的衬衣散开,软嫩的肌肤在他身上蹭过去,将他本来压下去的什么又一下子勾起来,他便将她从怀里捞出来吻个不停……
……
第二天早上搬家,等他们上班以后,程如山出去办事,姜琳带着姜兴磊收拾一下也就差不多。
晚上有邻居们来道贺,潜博和吕航一起过来,各人带了礼物。
吕航拎了几瓶酒、几个罐头、两瓶麦乳精、一条肉,一见面他就给徐爱梅和姜东渐几个鞠躬,把礼物递给他们,又把几瓶酒单独送给程如山,“哥,这个给你的。”
程如山:“我不爱喝酒,你拿回去吧。”
吕航:“哈哈,你不爱喝酒,哈哈。”幸亏你不爱,你要爱老子还有命吗?他这一天头都要炸了,可两条腿还是忍不住往这里溜达。正好碰到潜博,说姜家搬家,要过来暖房,他立刻拿着贺礼过来蹭饭吃。
他必须要吃上一顿囫囵饭!事关男人的尊严。
吃过晚饭,姜兴磊负责送吕航和潜博。
姜琳他们第二天要回家,收拾一下东西。
徐爱梅这几天也弄了不少东西给他们回礼,细白棉布、线穗子、手套、糖块冰糖等杂七杂八的。她跟闫润芝讲:“毛线不好买,这些手套拆了,线可以织线衣线裤。”
城里不少人弄各种劳保手套,就为了拆线织线衣线裤。
线衣线裤贴身,穿着既美观又舒服还保暖,比衬衣衬裤可好得很。
她还给闫润芝准备了织毛线的各种针,闫润芝推让不了也只得收下。
徐爱梅也给姜兴磊收拾一下,之前有点舍不得儿子下去受苦,不过后来想想孩子的路总归要自己走。自己和老姜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反而女婿一来家里才能换大房子。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短板在哪里,好歹能看到程如山优点在哪里,让儿子跟着学学也没差。
女婿比他们有见识,对琳琳那么好,总不会亏待小舅子。
徐爱梅觉得程如山是个有主意有本事的,看看潜博和吕航对他恭恭敬敬的,她也就放心。
大宝小宝忙着和大舅二舅确认收音机的事儿,现在大舅给装了一个四个三极管的收音机,跟半本书那么大,这可太了不起。他们村大队那个老大一个家伙,就程如山上一次拿回去的也是别人组装更新换代卖给他的,跟个小箱子似的。所以,这个小的收音机,不管外观还是声音,都大大的改进,很得他们的心。
最大的一个优点,可以听更多的台,简直不要太神奇。
可惜因为材料有限,大舅只能给装一个,说等有机会再给他们装个十个管的,可以听外国台。什么英语、日语、汉语、印地语的,估计都能听见。
目前大宝小宝不懂这些,可听着就厉害啊,就这么个小东西可以收那么那么远的信号,那得多牛叉啊!
他俩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芹芹、小科和小罗已经舍不得大宝小宝,恨不得让他们留下一起上学。
芹芹正好刚学了一首诗,她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以后我会想你们的。”
大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也会想你们的。”他如今跟程蕴之背了不少唐诗。
小宝:“寒假去我们家玩儿呗。咱们可以去滑冰,抓家雀,打陀螺,可好玩儿呢。”
小科几个就很感兴趣,纷纷问爷爷奶奶行不行。
徐爱梅就先拿话敷衍他们,哄着他们以后再说,殊不知小孩子不顶哄,说了就当真,以后日日夜夜盼着呢。
闫润芝跟徐爱梅也挺和得来,依依不舍的,约好以后再聚。
文生难掩兴奋之色,笑得越发开心。
姜家众人这几天已经听姜琳透露过,知道文生有点问题,但是也并没有歧视他,反而给他更多关心,希望他早点好起来。
第二日一早,戴国华和段长安开车过来接他们。
出了省城,太阳已经老高,在姜家分别的那一刻还依依不舍的,这会儿却已经归心似箭。虽然觉得对水槐村没有太多感情,可一说起家,还是忍不住要赶紧回去。
尤其这样一家人在一起。
戴国华看前面停着一辆吉普车,一个嘴里叼着烟,略长的头发被风吹得像草似的青年朝着他们摆手,他便将车停下,探头喊道:“兄弟,咋啦?”
他以为是车坏了。
吕航立刻跑过来,朝着后面喊了一声。
程如山跳下车,“有事?”
吕航赶紧把烟嘴扔地上用脚碾碎,朝着姜琳几个举了举手,笑道:“你们要走,我来送送。”
他立刻去车上抗下一匹布来,一匹布重量不小,他抗得并不吃力。他扛过来要往车后面装,却被程如山伸手抵住肩头。
“程哥?你瞧不起咱是咋的?”
程如山:“你是纺织厂主任的儿子,你这样往外搬布,犯错误。”
“这是内定布啊?不出厂的,都当关系处理掉的。”吕航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被程如山这么一说他还纳闷呢。
程如山:“就算这样你也不该拿,我也不会要。”
“人家都这样啊!”吕航不懂了,别看程如山这人看似很精明,实际憨傻憨傻的,给布都不要?多少人抢呢!
程如山:“人家这样不代表我这样。我拿回家的每一分钱,每一块炭,都是我该得的。你今日送我一匹布,他日说不定要被你连累受审查。”
吕航:这绝对是被斗怕了!他笑道:“程哥你不用那么小心,我们送出去多少布呢,也没事。谁来审查我们?我们和上头……”
程如山拍拍吕航的肩膀打断他,“抱歉之前打你一顿,现在送你几句话。”
吕航:“什么?”
程如山低声说了几句,又从兜里掏出一包送人剩下的珍珠香烟,塞进吕航的左胸口袋里,“祝你好运。”
程如山虽然不能预料未来,可他出生在那样的环境,似乎与生俱来对环境、危机乃至周围人心有一种独特的敏锐洞察力。他知道谁对他善,谁对他恶,他知道眼下是又要斗争还是宽松……
自从他家允许被平反,自从他加入部队运输队编外人员,他并不是别人以为的只做一个司机运输员,他观察了解的东西远远超过别人能想到的。
时局变换,风云更迭,都会在部队、广播、机关等,很微妙地表现出来。
尤其今年发生很多事情,但凡政治嗅觉高一些的人都会觉察到。只不过民间百姓只管上班、种地过日子,并不会操心那些而已。
吕航爸爸当纺织厂革委会主任,名声也就那样,本身就是靠着运动起来的。如今时局变换,再被人踩下去也是正常的,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内部斗争而已。
虽然吕航名声不大好,可程如山向来不看人的名声,毕竟他家的名声也起起落落。吕航对姜琳的迷恋让他有些不爽,可他接触过吕航又没什么好气的,姜琳对吕航没丁点意思,吕航喜欢却也不敢对姜琳如何,顶多找模样和她有些像的女孩子。
这一点程如山并不在意,长得再像也不是自己媳妇儿。
吕航站在那里扛着那匹布傻傻地看着卡车启动,车上文生和姜琳正拿望远镜对着他看,两人还发出看傻子的笑声。
他脑子里回荡着程如山的话“你没听收音机吗?回去好好听听,你们靠着谁起来的,现在就跟着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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