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向上望去,木门就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手电筒的灯光打上去完全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能隐隐看到一个房顶横梁的轮廓和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纷扬的灰尘。
呜呜咽咽的呻·吟声混合着腐朽的空气,营造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如果这是一场鬼屋探险,那最开始的气氛渲染无疑是已经做到完美。
苏辞北看了看满脸写满兴奋,明显是准备他一松手就往上窜的圆圆,他无奈地叹息一声,伸手扯了扯软木梯尝试性向上攀爬。
阁楼里的密封性似乎不太出众,仅仅只是探上来半个脑袋,他就能感觉到一股森冷的气流打着旋地拂过,把他的头发吹起了一缕。
空气里隐隐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苏辞北缓缓向上攀爬,这木梯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使用过了,略一用力就能听到刺耳的吱嘎声,灰尘结成小块扑梭梭地往下掉。
在木梯正上方,木门的边缘处有一道浅浅的拖痕。这大概就是昨晚地面上突然戛然而止的那拖痕的后续了,顺着那道痕迹,苏辞北抬头望去,狭窄的角落里隐隐可以看到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
阁楼里光线太暗,打着手电筒也看不清他那边是什么情况,苏辞北干脆扶着木梯,双手一撑整个人爬进了阁楼里,砰地溅起一地灰尘。
“咳咳……”
苏辞北眯着眼睛咳嗽起来,他觉得在他成功回去吃到夜宵之前,很有可能已经吞了几斤灰尘下肚了。出诊遇到这种地方,真是对医生毫不友善。
“喂,哥们,还活着没?活着就吱一声啊。”
那头的呻·吟声停了下来,蜷缩着的人似乎正惊疑不定地判断他到底是谁。苏辞北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拿着手机在自己的脸上晃了一圈。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是医生,如果你有钱的话,我能给你包扎治疗一下。”
躺在地上的人:“……”
医生不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吗?为什么你这个时候满脑子还是钱?
苏辞北对于这种疑问嗤之以鼻,他要不是为了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晚上的在厉鬼堆里转悠,好玩吗?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对上话,苏辞北就听见他背后传来了梆地一声,金属碰撞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圆圆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顾自地爬了上来,他拿了个带子把刀给背在背上,刚刚的声音正是因为刀子太长在爬上来的过程中不小心磕到了门板。
“医生哥哥,”圆圆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小脸红扑扑地拽着刀柄往上拉。下一秒,当他看见躺在角落的那个人,脸色瞬间从羞涩转变为杀气四射,半点缓冲都没有,看得苏辞北一愣。
“魏校,”他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捏着刀柄往前走。刀刃太长,尖口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道细小的火星。
圆圆的动作极快,明明个头连成年人腿高都没有,但移动的时候却像是一头悍勇的小豹子,眨眼间就扑了出去。
“嗤——”
鲜血四溅。
“啊!!!”
惨叫声响起。
苏辞北下意识伸手一拉一扯,圆圆落下的第二刀被他给拦下了,锐利的刀锋紧贴在那人的额头上,上面沾染的血水这才汇聚起来,慢慢地——滴答一声落下,在那人的脸面上留下湿润的一个印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那人倒在血泊里似乎彻底失去了动静。
苏辞北的手捏在圆圆的胳膊上,他能感觉到他那条幼小的胳膊里鼓起来的肱二头肌,硬邦邦的,仔细摸似乎还有青筋暴起。
理智告诉他这是用鬼力强化力量时会出现的状态,但实际上,出于一个至今没能练出八块腹肌的成年男子,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
肌肉猛男啊。
多么遥远的代名词。
作为一个沉迷炼药看病和种药材的家里蹲医生,腹肌这种东西离他已经很远了。自从发现人间有外卖这种方便快捷又不昂贵的吃饭方式后,他的肚子上甚至还出现了一小块软乎乎的肚子肉……
嘤。
“医生哥哥,你要拦着我吗?”
圆圆一字一顿地询问道,他身上的温度诡异地开始上升,那张圆乎乎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诡异地开始逐渐干瘪,慢慢变得焦黑,苏辞北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被烤焦的味道。
像是触电一样,苏辞北一下子就松开了手。
圆圆看他一眼,手中长刀又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这一次正对着那人的颈部,如果这一刀落实,那必定是人头落地,尸首分离,估计还要加上一个血花四溅,将这个阁楼染成一抹鲜艳的红。
“铛——”
西瓜刀和一根熟悉的木杆撞在一起,木屑横飞。
圆圆冰冷的眼神又转了过来,苏辞北捏着木杆,神情肃穆。
“虽然未成年人杀人并不会被直接判处死刑,但情节这么严重的,还是被判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有期徒刑,最麻烦的是,围观的人什么都不做也会被问责。”
“我不是很想去局子里转一圈,所以这第二刀你就别往下剁了吧?”
圆圆咯咯咯地笑出声音,孩童清脆的声音在这种情况下,被蒙上了一种诡异又可怖的感觉。
“医生哥哥,你真的是好有趣啊。”
“明明知道我不是人,为什么又要用人间的法律来试图束缚我呢?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只是因为我们更怀念当时的那种感觉,并不是代表着我们就遗忘了死亡时的痛苦。”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一遍又一遍经历死亡前的痛苦。我们在这里挣扎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凶手抓回来,你又凭什么来阻止我的复仇呢?”
之前那落实的一刀在他脸上溅到了些许血迹,圆圆用手指沾染了一些鲜红的液体,送到唇边缓缓舔舐。
“放心吧,他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死去的。我带你来之前就说过,我们只是来发泄一下,不是吗?”
我们?
苏辞北呼吸一乱,他这才把圆圆之前招呼他的那句话中的我们和自己彻底分开。他自己肯定是没有要对那人下手的意思,所以他嘴里的那个我们,是指他和谁?
阁楼中一片寂静,之前忽略掉的那些场景再次从脑海中被翻涌而出。为什么黄毛和李越谈话的时候,好像根本没看见过他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为什么从早上他给孩子看完病之后,没有一个人过来招呼他去吃饭;为什么今天他给那些孩子量体温的时候他们表现地那么开心。
他现在身处于一个幻境中,里面的时间和故事进程都是按照火灾前的小葵花孤儿院来进行的,那么在当时的时候,孤儿院里有钱去请来一个愿意半夜上门看病的医生吗?
答案是:基本不可能。
很有可能,在当时的时间段里,他们根本就没能请来一个愿意出诊的医生。所以,医生这个人是空缺且不存在的,只是他的出现暂时填补了这个位置。
那些鬼魂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苏辞北把手插进了裤袋里,缓缓转过身。
手电筒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跟着一起转了个圈,照射在他身后的位置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捧着头,穿着不合身的T恤,脚底还有一圈潮湿的水渍。
“……林浩宇?”
苏辞北眨巴了一下眼睛,唤出了他的名字。
林浩宇冲他露出个笑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是,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他的脸色一变,把头往阁楼下一扔,手脚灵活地沿着木梯爬了下去。圆圆紧随其后,他把那把沾了血的长刀往背后一插,完全不知道疼痛地扎在自己身体里,然后带着就往下爬。
苏辞北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拉过木梯准备跟着下去,但却被圆圆给阻止了。
“医生哥哥,我们都挺喜欢你的。”
苏辞北:?
“以前的我们,也尝试去找过其他医生,但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后,都没有一个医生,愿意和我们回来。你虽然说诊金很贵,但也只是意思意思收了一部分,你对人很温柔,靠着睡觉的时候也很温暖。”
“大家都挺喜欢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所以,我们不希望你死掉。你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吧,如果轮回结束,你很快就能出去,如果我们失败了……”
“那么,也会有人把你给送出去的。”
“拜拜啦。”
“砰——”
木门被狠狠拉上,随即传来咔擦一声,伸手再次尝试拉拽开门的时候,就发现木门已经被锁上了。
苏辞北沉默地抹了把脸,有些哭笑不得。他还以为他马上就会迎来一场硬仗,也许得和那把长长的西瓜刀过几个来回才行,结果一转头的功夫就被锁在了这里,还是以为了你好的原因。
“……小兔崽子,看不起谁呢。”
苏辞北嘟囔一声,伸手把地上的那个人给掀了起来。
“喂,还有口气没?有气就起来把银行密码或者当年发生的事情交代一下,别装死,真死了我还是能审你的。”
腰腹部被开了个大洞,满脸血污的男人略微动了动手指,在苏辞北期待的眼神里,发出了轻飘飘的一声气音:
“吱。”
苏辞北沉默片刻,把他放回到地面上,转身装作无事发生地准备离开。
见他这样,瘫在地上的那男子终于急了。
“我……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我是最直接的证人,你不能让我出事。”
苏辞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证人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可怜医生,被卷到这里来看个病而已。你没听见他们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出去吗?”
男人终于怂了,他捂着自己的伤口虚弱地询问:“那你想怎么样?”
苏辞北非常诚实:“我不会让钱出事。”
男人:“……”
他脸上浮现一丝肉痛,但想想自己的命,还是觉得命比较值钱点。
“我兜里有两张银行卡,加起来一共二十万,你治不治?”
“治啊,当然治!”
二十万啊,没想到这还是个富的!
苏辞北喜出望外,一口应下,他效率飞快地整理出来一块比较干净宽敞的地方,伸手一抬就把男人给抬了过去。
他身上的伤口不少,除了圆圆刚刚砍出来的那道大口子之外,还有一堆细小的,像是拿什么比较钝的刀刃特意切割出来的小口子,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除此之外,就是在他胸口心脏处,有一个皮翻肉绽的口子。
他身上需要尽快处理的伤口,就是腹部和心口处的伤口。和感冒一样,都是属于用西医的方法能更快治好的伤病。
苏辞北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腰侧,准备去拿吃饭的工具,但不料摸过去的地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医药箱还放在楼下房间里,他没有带上来。
男人闭着眼睛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反而是伤口血液不断流失的感觉非常明显,他不由睁开眼睛哑声询问道:
“医生,我还有救吗?”
苏辞北:“……”
他从裤兜里掏出仅剩的两个创口贴,温柔地贴在伤口边上。
“我会尽力的,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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