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九门》陈皮

    破烂的乌篷船,年幼的陈皮浑身是伤的摊在用破木板子拼的床上,没医没药的,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身体滚烫烫的,呼出的气也是滚烫的,神智也逐渐开始恍惚…虽然年纪很小,但他已经明白死是什么了,他不怕死,但他不想死!拼命的抵抗想要昏睡过去的欲,望,急促的呼吸,他知道要是昏了过去,他大概就不会再醒来了,实在忍不住就扣一把身上随便哪处伤口,剧烈的疼痛会让他清醒过来。

    外面传来了水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游了上来,乌篷船也开始摇晃,越来越晃…

    老人说过,水里都是有水鬼的,难道水鬼是知道他快死了,来找他当替身了吗?这样想着,陈皮努力睁大了眼睛警惕的看向门口的地方,假若真是有水鬼,他一定要记着他的样子,等他死了变鬼再弄死他!

    船里突然亮了起来,大红衣裳头上珠翠环绕的女人轻飘飘的荡了进来,直挺挺的站在床边僵硬的低头看向他,陈皮的心都提起来了,这明显不是人。他想说话,但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同时身体似乎也僵直了,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只剩下眼珠子还能动。

    女人看了陈皮许久,合拢于腹部的手,不自然的抬起,她的指甲红红的,很长。指甲碰到了陈皮的脸,不小心划了他一道口子她似乎才发现自己的指甲过长了。缩回手看了看,长长的指甲缩了回去,手再次伸向陈皮。

    陈皮瞪着眼睛满是恨意和不甘的看着女鬼。出乎意料的是,女鬼并没有伤害陈皮,冰冷没有一丝人气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上。她的手太冰太冰了,冰得陈皮滚烫的体温都开始降了下来。一整晚,这个女鬼就这么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一整晚,直到鸡鸣时分,他的体温完全将了下来,才匆忙离开。

    女鬼离开后,陈皮身体不受控的状态才解除,虽然惊疑于女鬼的举动,但他一晚上没睡,身体还伤着,很快的就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外面依然是天黑,挫败的裂裂嘴,一整天没吃东西,他很饿。可是伤口很疼天又晚根本没法出去找吃的,只能勾过一边的破水罐灌了个水饱。

    等周围一切动静都消失的时候,了无睡意的陈皮又感觉到了身体的僵硬不受控,在船里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心知,那个女鬼又来了。

    还是那身红色衣服头上依旧珠翠环绕,只是今天她的手里多了些东西,半只烧鸡和几个水灵灵的水果。

    把东西放到他身边,女鬼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似乎很满意他不再发烫,眼神柔和了下来。不过好一会都不见他那东西吃,女鬼很疑惑朝食物示意,让他吃东西。陈皮翻了个白眼,不能动不能说话,他也想吃东西啊,但也要他能动才行。

    女鬼奇怪的摸摸陈皮的身体,碰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大概以为是伤口太疼或者伤到了骨头不能动什么的,僵硬的伏下身,对着他的口鼻吹了一口凉飕飕的气,这股气被陈皮避之不及的吸了进去,女鬼满意的坐直了身体,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他。

    陈皮很懊恼,不过很快的他感觉原本发疼的伤口不疼了,还有点痒,下意识的想要挠一下,就发现原来他能动了。猛的坐起来拿过一直冒着香味勾得他饿得肠子都打搅的烧鸡,张嘴就啃。半边烧鸡其实并没有多少,他吃了还只是个半饱,回味的舔舔唇,又拿过水果大口的吃起来。

    “你是谁啊?水鬼吗?”吃饱了肚子,陈皮有时间问女鬼了。

    女鬼摇摇头。

    “你不能说话吗?”不是说做了鬼不管天残还是后残鬼身都是完整不会有缺陷的吗?

    女鬼摇头又点头。

    琢磨了一下,陈皮又问“是可以说话,但现在不能说吗?”

    女鬼点头。

    “哦~”理解了之后,陈皮又很疑惑她的目的“你是来找替身的吗?”

    女鬼摇头。

    看她摇头,陈皮突然躺回了床上,知道不是找替身的,他就不怕了,不过也没再问下去,现在不能说话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好一段时间,这个女鬼每天晚上都会带着东西来看陈皮,陈皮也渐渐习惯了她晚上的陪伴,尽管她不能说话。本来陈皮以为女鬼一直来找他,大概是因为有什么想要他帮忙,只是不能说话才说不出的,他也打算好了,等女鬼能说话了,他就帮她去做想做的事,报酬就把她头上的珠宝给他一些就好。没想到,等他听到女鬼说的话,却是要告别的时候了。

    “….村尾有个老人,他很厉害,你可以去和他学本事,只要把这个交给他,他就会答应的。”女鬼递给他一个小珠子,指了指村尾的方向。

    接过小珠子,陈皮疑惑的看着她“你不是有事要我做才来找我的吗?”

    摇摇头,女鬼慢慢的卸下头上的饰品“不是。这些你拿着,好好用,不过要记得财不露白。”

    “你到底是谁?来找我既不是找替身,也不是要我帮做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没爹,妈又早死,从小受尽欺负挨尽白眼的陈皮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是你叫醒了我。你还记得有一天你路过了一个野坟吗?你还在哪里摔了一跤,磕破了脚。那是我的衣冠墓,你的血唤醒了我。”

    “衣冠墓?那怎么叫醒你了?”里面都没人,真拿他当孩子骗啊?

    “我叫韩秀雅,家里曾经也是富甲一方的富户,我爹为人乐善好施,十里八乡提到他都会夸赞。可惜,我爹一生与人为善,却不想救了一条不知感恩的毒蛇….”女鬼韩秀雅幽幽的说着。

    韩老爹真的是个好人,家产颇丰却都是本分钱,从没压榨乡里。有一次韩老爹出门做生意救了一个落魄无依的人回来,知道他念过书,挺有文化的,还会算账就收留他做个账房。没想到这个人是个走邪路的恶道士,在韩家立稳了脚跟之后,就开始害韩老爹,想要夺取韩家家财。韩秀雅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不是好人,一直都暗自提防,没想到恶道士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把韩秀雅弄成半人半尸的样子,又放出谣言说她说恶鬼托生。

    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不信鬼神,恶道士还找了同伙做了一出戏,最后韩秀雅被活生生的下葬了,恶道士怕她变厉鬼报仇,本来想着等她下葬后挖出来火化,没想到最后出了意外,变成镇压在河底。韩老爹最后得知了真相,可惜家财被谋,他和韩夫人只能含怨而终。

    那衣冠墓是韩秀雅本来下葬的地方,只是随着韩家的消散,知情人又惧怕于她,根本无人修缮,几十年下来已然成了野坟一座。

    “也就说,墓里有你的怨气,所以我的血刚好惊动你的怨气,你才醒的?”陈皮半懂不懂的点头,是挺玄乎的,不过鬼都有了,他也没接触过这些,玄乎就玄乎点吧。“那你是要一直跟着我了?”

    “不,半人半尸毕竟是异类不容于天地,你现在不被我的尸气影响,也是我努力控制的结果,再跟着你,我再怎么控制还是会影响到你的。所以我得走了…我还有大仇要报,只是我还太弱,只能找个地方修炼,你也要好好的,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了陈皮,韩秀雅最后摸摸他的头“你一定要学好本事,天要变了,世道将乱,有本事你才能好好的活着,活成人上人。但是…不要太心善,不要像我爹一样。”外面鸡鸣声起,韩秀雅最后看了他一眼“我得走了,你保重!”

    陈皮看着她飘走消失,把她留下的东西全都收好藏起,毕竟年纪小,心肠还不够冷硬,他还是很难过一直陪着他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一晃十年来年,陈皮现在已经是二月红的徒弟,在长沙城也有了一席之地,在外冷硬无比又心狠手辣的他,对师父师娘还是很孝顺的,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韩秀雅,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女鬼,她留下的首饰当初当了点,后来他又要了回来,现在一件不少的被他好好的收藏着,时不时的就会拿出来看看。

    师娘最近精神不太好,陈皮一连几天满大街的搜罗有趣的玩意,想要拿回去孝敬师娘,让她开心一点。可惜就是没找着有趣的,听说晚上有夜市,吃了晚饭就又出门搜罗东西了。

    夜市上的人很多,挨挨挤挤,吵吵嚷嚷的。陈皮一路被挤来碰去的,东西没看着反倒是积攒了一肚子的郁气。正想打道回府,在吵杂的人声中,他听到了一声很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女鬼!

    大概是因为韩秀雅是第一个无条件对陈皮好的人,陈皮对她的印象很深,可以说从没忘记过。不然也不会明明把首饰当了,过后又想尽办法弄回来,一件不少的保存着,还保养得好好的。

    时常的,陈皮还会梦到他们相处的日子,醒来之后心里总是有一种懊恼感,当初他都没跟韩秀雅说他的名字。大概是从没忘记又太过记挂,不管是韩秀雅的样子还是声音,陈皮一直都记得牢牢的,韩秀雅对陈皮来说,是特别的。

    扒开人群往韩秀雅声音传出的方向找过去,然而很太多,光线也不足,陈皮并没有找到熟悉的面孔。从街头一直找到街尾,依旧一无所获。陈皮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暴虐感,握紧了拳头,强忍住想要杀光街上阻碍了他找人的路人的念头。

    来回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陈皮冷着脸离开了夜市。

    月色幽幽,夜市的喧闹逐渐远离,安静清冷的街道在夜色下,只有几盏灯笼高挂着摇曳,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渗。

    陈皮非常人,对街道上的幽静没有任何感觉,走到拐角正要拐过去往家走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陈皮顿了一下,确定不是幻觉后,猛的拔腿跑过去。

    草棚里,几个衣衫褴褛的,面黄肌瘦的大人和小孩团团围住穿着粉白色衣裙的女人,女人提着篮子,给他们发还热乎的饼子和水果。接到食物的人,谢过了女人就跑到角落里狼吞虎咽了起来。

    确定每个人都拿到了食物之后,韩秀雅也不打扰他们吃东西了,转身离开草棚子。然后看见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虽然已经长大,气势也和小时候大不相同,韩秀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男人是谁,温和的笑开,走到陈皮身边,柔柔的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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