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乐拿过SD卡, 发现秋缇放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于是站起来,说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跟你没关系。”
秋缇笑了一声, 不似往常那般游刃有余, 眼底一片深沉, 望进去望不到底, 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乐说完之后, 没得到回应,又问了一句:“不说话干什么?无声的抗议。”
秋缇抬起头看她:“我怎么舍得。”
他又重新抱着米乐的腰, 将脸贴了上去,跟小狗似的蹭了蹭。
“你今晚上睡这里。”
米乐一听他用的是陈述句,心中就有底了。
“我要是不睡呢?”
秋缇狡猾的笑了一声:“那我就去你公司。”
米乐:“……等我去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
秋缇心满意足的松开手。
米乐又跟他说了几句, 这才跟贝秘书回公司。
她一走, 秋缇挂在脸上的笑全数都卸了下来, 冷着脸站起身,往旧教堂里面走去。
落在地上的那几朵玫瑰花瓣铺的到处都是,他踩过去,登时化作了一团烂泥。
秋缇走到了旧教堂的小阁楼里面。此处被院长修女差人打扫干净,恢复如初,如果没有人告知, 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两起凶杀案。
他对着窗口发呆了半晌, 拿起手机, 播了一个号码。
一个小时之后, 一名年纪较大的中年妇女出现在旧教堂门口。
她熟门熟路的从旧教堂后面的小门走上来,走到了小阁楼,推开门,秋缇等到了要等的人,站起来,十分礼貌的笑了一声:“赵阿姨。”
来得人,正是赵阿姨。
也就是之前负责给米乐检查身体的私人医生。
秋缇笑道:“这个时候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赵阿姨进门,转过身,严严实实的关上了门,脸上的表情一松,道:“你怎么会这么突然的找我?”
秋缇简单的提要道:“米乐收到了左亦枫的视频。我没想到这个疯子真的敢把视频寄给米乐。”
赵阿姨听了,大吃一惊:“你不是说不会吗?”
秋缇道:“所以我来找你。原本我以为他的性,就算是知道米乐跟邬丞有仇,也不敢寄给米乐。正所谓,看起来最有可能的人,其实是最不可能的。”
赵阿姨道:“你真是——你真是胡来!”她道:“秋缇,你别在犯傻了,你这一步在走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以前阿姨不劝你,是因为你……”
秋缇道:“是因为我没遇到米乐?”
赵阿姨坐在桌前。
“要不然,你还是报警吧。邬丞杀了人,就让警察去抓他,你何必在里面搅和。”
秋缇道:“赵阿姨,你觉得可能吗。邬丞杀了我妈的时候,警察怎么没有帮她。说起来,他儿子不是警察吗,现在下场如何?”
赵阿姨抬头看他:“秋缇,你才多大,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你以前不考虑后果,你现在也不考虑吗?你有没有想过,米乐怎么办?”
秋缇顿了一下,食指敲了敲桌子。
他停顿了许久,赵阿姨以为,他可以迷途知返。
殊不知,这个少年的偏执疯狂的程度,早就超过了她所估计的安全界线。
赵阿姨与秋缇生母秋少荼是一条裤子穿到大的手帕交。后来秋少荼去了娱乐圈圆她的明星梦,倒也不辜负她的长相。赵阿姨则是做了医生。当年秋缇出生,还是她负责接生的。
两人感情如同亲生姐妹,甚至俗套的约定过,孩子出生之后,要结个娃娃亲,好亲上加亲。
谁知道,秋少荼进娱乐圈没多久,就因为她的性得罪了不少人。
当然,也因为她漂亮的脸蛋,吸引了不少人。
其中,就有邬维礼。
邬维礼跟秋少荼这一段感情,鲜少有人知道。
他们两人的开始,还是我王震风半强迫的把秋少荼给弄晕了,送到邬维礼床上,作为拉拢邬维礼的手段。
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两人倒互相看上了,王震风后来提到这件事情,还当做了一段谈资,说自己是做了媒人。
邬维礼跟秋少荼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年纪相对来说已经偏大。并且,他这时候早已有了家室,只是一直都没有孩子。
邬维礼身患隐疾,生育能力底下,基本是不可能有孩子。所以他听从原配的话,过继了一个孩子过来,这个孩子就是邬丞。邬丞住到邬维礼家时,已经是读高中的年纪,被当做邬维礼的继承人培养。
邬维礼正因为知道自己身体原因,他跟秋少荼在一起时,肆无忌惮。
也正因为如此,秋少荼才意外怀了孕。
她肚子里的孩子,跟邬丞不同。
这个孩子是邬维礼的亲生血脉,是一个本来不该出生在世上的意外。
对于邬维礼来说,这个是心爱女人的孩子,又是自己的亲骨肉,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他立刻就动了离婚的念头。不过他原配也不是好打发的,两家的背景都很深厚,结合本就是政治联姻,原配夫人不同意,邬维礼只能暂时将秋少荼送回了长水老家。
他原本想在这段时间内,跟他老婆将离婚手续办好。
邬丞也是在这个时间,以邬维礼当幌子,谎称自己是来接秋少荼的。后者对他毫无防备,导致惨死在小阁楼上。
秋少荼死的消息传回来,邬维礼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人。跟原配夫人的闹剧也草草收场,毕竟,人已经死了,再离婚有什么用,还少了一方势力。
赵阿姨沉默良久,才说:“当年,王震风把少荼送到了邬维礼床上,你现在也把王震风弄到了终身囚禁的下场。邬丞杀害你妈,他现在马上也要完蛋了,你到底还在执着什么?”
秋缇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慢吞吞的说:“我要他死。”
赵阿姨早就料到了这句话,但是从他嘴里听到,还是惊到了,她开口:“秋缇……”
这两个字说完,一时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
秋缇这个人,赵阿姨从小看着他长大,从很小的时候,就可窥见这个孩子跟其他人与众不同的一点。
他性太过阴郁,也太过偏执,仿佛对世界上任何一件事物都提不起兴趣。感情缺失,毫无人情。智商极高,逻辑超强,并且,极其擅长猜测别人的心理。
他小时候还会流露出一丝孩子的天真,越长大,情绪越少。倒不是天天冷这个脸,只是发呆与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要么就是脸上挂着极其虚假的笑容,仿佛是用笔画上去的,像一个完美无可挑剔的演员,演什么像什么,几乎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
他要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固执己见,并且不择手段要达成。
赵阿姨根本无法把控这个少年,从他知道秋少荼的事情开始,她就知道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网就在他的手中慢慢形成。精心编制,潜伏了四年,终于缓缓浮出水面。
一年前,是他知道邬丞会住农家乐,所以才去那地方打工,埋下一切事情的导.火索。
是他看到王莲跟左亦枫的私情,也是他告诉王莲可以利用左亦枫,让他给她赡养费。是他步步为营,让整件事情的矛盾变得不可调节,最后激化,发展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谋杀案。
他复制了一场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的案子,就为了把秋少荼从世人尘封的记忆中,重新带回人间。
是他故意挑衅,跟标哥打群架,又令标哥盛怒之下,说出王莲有男朋友的事情,还提醒邬水苏,茶楼街里面有人在贩卖管制武器,甚至连邬水苏跟左亦枫的偶遇,都是算计好的。
是他放出消息,让李捷在沉默中,去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是他通过这件事,提醒邬水苏王莲的男朋友是钱征义。
是他推波助澜,把隐藏在黑暗中的王震风推到邬水苏面前。一般的警察根本动不了王震风,但是秋缇知道,邬丞的儿子可以。他除了警察之外,还是邬维礼的儿子,谁不给他三分面子。所以,也只有他有能力把这件事追查到底。
当然,这也需要一剂猛药。
邬水苏毕竟不会老老实实的就顺着他布置好的路线走,所以张蔓笙就成了这一剂猛药。
只有张蔓笙死了,邬水苏才会在这个案子里越走越深,才能把一切腐朽糜烂的往事连根拔起。
他在去S市的第一个晚上,米乐睡熟之后,便去见了一眼张蔓笙。
秋缇擅长心理学,他太知道如何把一个战战兢兢生活在过去杀人阴影中的女人逼疯。他什么都不用说,张蔓笙光是看见他,就已经自乱阵脚了。
那晚上,他心情很好,在自动售水机那里买了一瓶可乐,单手叩开拉环,坐在邬丞的别墅楼下。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楚窗内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争吵,然后他听见了张蔓笙嘶声力竭的咆哮。
他想道:邬丞一定怕事情败露,他会杀了张蔓笙。
果不其然,女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他喝完可乐,笑吟吟的坐在楼下,欣赏着这一幕滑稽的戏剧表演。
邬丞失手杀死张蔓笙之后,又将她抛尸。
秋缇紧随其后,笑了一声,将整个美丽的女人从下水道带到了玫瑰花田,并且,赠送了她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
正如他送王莲的那一支玫瑰一样。
十六年前,邬丞带着一束玫瑰,谎称是邬维礼来接秋少荼回S市,并且许诺她,和她结婚。
秋少荼天真烂漫至极,信了他的话,最后也死在了娇艳欲滴的玫瑰中。张蔓笙知道一切,为了巨大的家产,默认允许了邬丞的行为。
十六年后,秋缇也用同样灿烂的玫瑰,祭奠这位上了年纪的美人。
他站在明亮的月亮下,少年手中捧得玫瑰更像是猩红的鲜血,他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双眼弯弯,癫狂至极,玫瑰在他手中碎成了无数片,落在地上。
他踢开张蔓笙挡着他路的下半身,如同随意的踢开一袋垃圾,咬着从米乐家中带出来的苹果,轻松惬意,摇晃着脑袋,哼着歌回家。
后来,他又扮做服务生,上了游艇。又用从赵阿姨那里拿到了麻醉剂,将王震风脱光了扔在甲板上,狠狠羞辱了一番。
其实他大可以不做这件事,不过他性向来恶劣,对别人来说是身败名裂的事情,在他眼中,不过是让自己高兴的一个恶作剧。
他所有的一切都算计的很好。
只是唯独没有算到这世上还有一种意外叫米乐,猝不及防,突如其来的撞进他的生命中。
没算到自己会在农家乐遇见米乐,没算到邬水苏去茶楼街会带着米乐,没算到李捷跳楼的时候,米乐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没算到张蔓笙死的时候警察会找上米乐,没算到处理去处理王震风的时候,在游艇上遇见的米乐。
更没有算到,左亦枫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胆子大到会把视频寄给米乐。
她像毒.药似的,他既知道自己要远离她,可身体就跟着魔一样,在原地一步都不动。
今天告诉自己,明天要离开她。
明天告诉自己,后天一定要离开她。
循环往复,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用了许多手段把米乐留在身边。
又用了许多手段想要推她离开自己身边。
他挣扎在陌生的感情中,浮浮沉沉,最后还是伸手抓住了她,就像抓住了一丝门缝中泄露出来的光一样。
这光将门缝越撕越大,似乎企图要照进整一间屋子。
足够亮,也足够柔软。
令他从来都无所顾忌的内心生出了一丝害怕来。
他看着同一处地方,眯着眼睛,问了自己一遍:她知道了,会恨我吗?
答案如何,代价如何,根据他对自己的了解,多半是无法接受,甚至是承受不能的。
赵阿姨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说道:“秋缇,你知道米乐的性。她眼里容不下任何沙子,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你觉得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你。”
喜欢他乖巧无害的表象,所以,一旦内里灰败污糟的事情暴露出来,在米乐眼里,他还是他吗?
赵阿姨道:“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走到这一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邬丞这个人,之前就害过一次米乐,他现在知道视频在米乐手中,你想过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吗?秋缇,你告诉阿姨,这个也在你预料之中吗?”
“我刚来就听到了邬水苏的事情,他对他亲儿子都能下狠手,米乐又算什么……”
秋缇眨了下眼睛,好似从发呆中惊醒。
喃喃道:“跟她有关的事情,永远都是意外。”
他道:“米乐现在不能待在S市,既然邬丞早晚要对她下手,索性他去死好了,死了就老实了。”
秋缇笑了一声,道:“赵阿姨,晚上米乐到家的时候,你帮我看住她。无论用什么理由,总之不能让她出房间就对了。”
赵阿姨警惕道:“你要干什么?”她回过神:“你要对邬丞做什么?秋缇,你疯了吗,你就算想对他怎么样,他又怎么会乖乖听话的来!?”
话音刚落,秋缇翘着腿,坐在凳子上,游刃有余地摊开手。
他手上,正是刚才他从米乐口袋里顺走的SD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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