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缇不给米乐反应的机会。
他说了一遍没得到回答, 立刻开口说第二遍。
这一遍, 就有点强势意味了。
米乐知道秋缇这个脾气, 住久了之后也能摸到一些。有些话说一遍可以, 一遍之后要是没顺着他的心意来,这层小白兔的皮他就懒得披了, 索性直接露出獠牙, 十分固执的又问了一遍。
“晚晚,愿赌服输。”
米乐看着他,秋缇眯着眼睛, 再说一遍:“我们说好的。”
她心里想:这可没说好?
秋缇掐住她的脸, 顿时感到手中一片柔软。
米乐瞪大了眼睛, 秋缇道:“晚晚, 你想赖账?”
他底下眼睫,看着米乐,目光深沉,不知道在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米乐没有主动吻他,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近。
米乐的嘴唇轻轻颤动着, 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期待。
除去秋缇发酒疯的那一次, 实际上,二人从初夜过后, 在秋缇的时间线中,这恐怕还是他们第二次接吻。
不过, 秋缇掐着她的下巴, 在嘴唇贴着米乐嘴唇的时候, 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幕跟前几个晚上的情况一模一样,他说话时的呼吸缠在她唇上。
米乐猛地闭上眼,双手揪住他的领子,心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亲一下算了。
同时,心里又想道:可我们这算什么关系?恋人?情侣?
总结不出一个妥帖的。
她踮起脚,在秋缇的唇上轻轻蹭了蹭。
边上突然误闯进来一个六中的学生。
见到二人贴得紧紧的,缠绵的身体,捂着嘴巴小声惊呼。
在看到秋缇脸的时候,被秋缇冷冷的瞥了一眼。
米乐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光是去亲秋缇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此刻还顾得上别的吗?自然是顾不上的。
那个不小心偷看到这一幕的学生,宛如看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走路都打飘。
一人上前问道:“你干嘛?大晚上的在操场上打醉拳?”
“我操!”
“你操啥?”
“我操!秋缇!”
“……”那人道:“你牛逼,别人都只是想想,你还真敢操啊?说这么大声,不怕被他爱慕者打死吗?死给?”
说完,嘀咕一声:“我怎么听说想被他操的给比较多?”
偷看的人道:“不是!我操!不是这个!秋缇他、他有女朋友了!”
来者一愣:“你开什么玩笑?!这比他是给还不靠谱好吗!”
偷看的人:“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我刚看见了,他跟他女朋友在那个……器材室后面……接、接、接……”
来者:“接生?”
偷看的人:“生你妈个大头鬼啦!接吻好不好!是接吻啊!!!”
一吼出来,声音太大,波及太广,方圆二十米之内,都准确无误的接收到了他的消息。
接吻?谁?
八卦?大新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吼一嗓子的人身上。
他嘴巴被捂住,朋友提醒道:“你要死啦!喊这么大声!”
那人扒下嘴上的手:“我惊讶啊!靠北,秋缇诶,恋爱诶!你没听过他三年里有什么传闻吗?”
二人正欲抓着这个点再讨论一番,却不料,事发突然。
不远处,有人高喊道:“哇靠!教学楼那边有人要跳楼!”
这一声,如雷贯耳,惊醒了米乐。
秋缇心中抱怨道:就软绵绵的亲一下,真不够意思。
他搂着米乐的要,想加深这个吻。让它直接变成禁止十五岁以下人群观看的限制级影片。
可惜,还没有做到这一步,浅尝辄止,米乐就猛地推开他。
秋缇沉着脸色,擦了擦嘴巴,声音哑道:“晚晚……”
米乐红着脸,手脚并用,将他推得远远的。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米乐意外坚持。
在她心中,没有告白,没有恋爱,没有互通心意,是不能做这一步的。
她跟秋缇两个人超前太多了,多得她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一段来势汹汹的缘分和感情。多得她无暇去分析自己到底是仅仅因为责任感和负罪感照顾秋缇,还是……喜欢他。
思及此,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人群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的开始喊第二次:“真有人跳楼啊?”
“哪儿啊?”
“去看看!”
“学生还是老师?还是外面来的家长?”
“你没看过跳楼啊,这么激动,我记得暑假里好像就有一个女的要在六中跳楼,我都没来得及看!”
“走走走,稀奇,去围观一下!”
大大小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风凉话一句一句传入米乐的耳中。
她听得有些火大,也正好用这件事情岔开秋缇的事情。
人命关天,米乐不做二想,从操场上赶到了教学楼。
往人群最多的地方去,果不其然就找到了跳楼那人的位置。
教学楼下已经围起了小小的一片人群,有学生有家长,带着好奇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六楼天台的学生。
外面天黑,米乐抬起头也看不清是谁坐在上面,只知道从位置来看,这个学生已经翻出了栏杆,只要稍微有一个不稳,就能从六楼摔下来。
米乐心里一惊,捉住秋缇问道:“这哪儿能上去?”
秋缇开口:“我不知道。”
情急之下,米乐转身,找到了一处入口。看样子是通往六楼的,只不过因为晚上学校里都没人的缘故,教学楼下面所有的门都被锁住了。
米乐拽着门把手狠狠的拉扯两下,拉得门晃荡不已。
这时候,一名学生说道:“喂,你干嘛啊?拉坏了门要赔的!”
米乐没理他,心里却急道:什么破门,能有人命重要?
那学生见米乐不理他,笑了一声:“你放心好了,他根本不敢跳的。”
此话一出,渐渐地,围观了许久的学生和家长,与跳楼的孩子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端出了一副指点江山的气质,叽叽喳喳说开了。
“就是啊,想跳早就跳了,何必在上面坐那么久,博什么眼球啊?他不敢跳的。”
“这不六中哪个李捷吗,他妈死得早,家里就只有一个酒鬼老爸,他学着他酒鬼老爸,在学校里面偷东西,被同班同学抓到打过好几回呢。”
“真的假的,我去,这种人会想死吗?这又是整哪一出啊?”
坐在天台最外沿的人,正是李捷。
他脸上有被啤酒杯砸伤的乌紫,手臂和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更多。补了好一次的校服,在又一次被亲生父亲酒后暴揍一顿之后,终于碎成了两截,软软地贴在腰上。
他擦了一把眼泪,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也没有听见楼下的人在说什么,他爬上高高的楼,只是呆呆愣愣的看着远方旧教堂的屋顶。
那里的圣母玛利亚穿过浓郁的夜色,慈爱的看着他,给他带来只活在幻想中的母爱。
至此,终于有人大喊道:“喂!你跳不跳啊!不跳别耽搁我时间啊!我都站下面半个小时了,晚上回去还得做饭呢!”
更多的人拿着手机,拍着短视频,分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幕。
跳楼啊!多稀奇,普通人一生恐怕都遇不上这么刺激的事儿,还不发朋友圈直播一下?
更有甚者,在朋友圈说道:给大家直播跳楼,等下跳了我再拍哈!
一边玩手机,一边喊道:“跳啊!别怂啊!”
认出他的人,在下面起哄:“李捷!是男人就跳!别怂啊!今天不跳,明天去你班打死你!”
“看他就想出风头,不敢跳的,放心。”
“哈哈哈哈哈哈——我操!”
他没笑完,脸上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看戏的人猛地转头,看到米勒,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有病啊!”
等不及骂第二句,米乐又是一拳,打在了他的左脸。
两遍这下给打对称了,那男的要还手,却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米乐揍人,难得不留余地,这人被打得没了声音,最后才开始小声的讨饶。
众人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发怵。
想骂一句“神经病啊”,话到嘴边,欺软怕硬,最后还是不敢骂出来。
几乎是谁开口起哄,米乐就直接抬脚踹。
于是,起哄的声音小了很多。
米乐站起身,抬头看着六楼,她提高声音,冷冷的问了一句:“李捷?”
李捷听到米乐的声音,顿觉熟悉,稍微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
米乐沉了口气,缓慢坚定的说道:“你坐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从后面下来。刚才那些话不要听,我替你打过了,保证他明天爬不起来。”
李捷看着她,嘴唇嗫嚅片刻,没有动作。
校门口,警笛的声音传来。
邬水苏一边跑一边穿警服,人群中,他看到米乐,惊讶道:“怎么又见到你!跳楼的学生在哪里?”
“六楼。但是不知道怎么上去,下面的门被锁了。”
邬水苏侧目看了眼边上锁住的门,扯了两下,跟米乐刚才一样,面对着扯不开的尴尬画面。
他抓了把头发,索性退后两步,直接将大门踹开。
木板门承受不住他这一脚,直接倒塌。
米乐和他互看一眼,齐齐往楼上跑。
六楼的距离,几秒钟就跑完了。
到了天台,他们发现,六楼的天台的门也被锁了。这次是被人从里面反锁,想要踹开很难。邬水苏故技重施,又要踹,却被米乐拦住。
“不行!”
邬水苏望了她一眼。
米乐道:“不行。他现在情绪肯定不稳定,你踹门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要是直接就这么跳下去了,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
邬水苏道:“小兔崽子,大好的年华跳什么楼!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我年轻的时候跟人家吵了架都想着弄死别人,他倒好,自将一军!”
秋缇插嘴道:“边上有小楼。可以从小阁楼跳过去。不过中间有一米宽的缝隙,跳不好会摔下去。”
邬水苏道:“走小阁楼。”他看了眼秋缇,觉得他很眼熟,“一米而已,先跳过去。这个门只能从外面开吗?”
米乐点头:“估计是。”
邬水苏道:“下面的气垫还在铺,先把这个学生弄下来。小阁楼怎么走?”
他转头问秋缇,秋缇指了指不远处。
穿过一条走廊,又绕回来,果然有个小阁楼。
那处的小天台跟李捷在的天台是靠在一边的,中间有一米五左右的缝隙,下面直通一楼。
恐高的人光是站在边上腿就有点发抖,更别说要骨气勇气跳过去了。
邬水苏想都没想,就往那边跑去。
他一走,秋缇就在小门边上发现了钥匙。
秋缇面不改色,敷衍地惊讶道:“哇。这里竟然有钥匙。”
米乐道:“有钥匙?刚才怎么没发现?”
秋缇道:“我怎么知道。”他拿出钥匙:“刚才没看见吧。”
不慌不忙的开了门,嘴上道:“也可能是你的‘好同事’在这里,我一时间光顾着看住你,看不见别的了。”
米乐:……
吧嗒一声,开了锁,门被推开。
那头,邬水苏从隔壁阳台跳过来,因十分危险,动作高难度,跳到这边阳台时,踉跄了一下,摔得十分难堪。
他爬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一抬头就看见秋缇无所事事的晃着钥匙。
邬水苏:……
秋缇仿佛才注意到他,说道:“嗯?救人要紧。”
坐在不远处的李捷发现小小的天台突然多出了三个人,他警惕的转过身。
米乐一看到他这个动作,幅度过大,好似距离跳下去又近了一些。
她道:“李捷。你还记不记得我,我们见过两次。”
李捷看着她的脸,半晌之后,他放松了身体:“我记得你。你是那个漂亮姐姐。”
米乐道:“你记得我就好。现在从那边走过来,天台边上很危险,你走过来。”她顿了顿,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却又尽量找话题:“你吃晚饭了吗。你过来,我带你去吃。”
邬水苏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叫李捷是吧。有什么难处可以跟警察说,你先下来,行吗?”
邬水苏开口之后,李捷才说话:“警察有什么用。”
邬水苏愣了一下。
“警察管我吃得饱吗?我爸打我警察管吗?同学打我,警察管吗?他们撕我的作业本,把我赶到水池里面,警察管吗?到了现在,他们也告诉我,今天不跳下去,明天就要打死我,你管吗?”
邬水苏道:“我怎么不管!你先下来!”
李捷压着声音,发着抖,牙齿打架,却十分淡然的吐出一句话:“你管个屁。”
邬水苏道:“那你觉得死就能解决一切吗?”
李捷道:“不是我要死,是我必须死。有人要杀我,我害怕。”
邬水苏道:“有人要杀你,你报警啊!你跳楼干什么,你不是白便宜了他吗?”
李捷又抹了一把眼泪,重复道:“你懂个屁。”
他始终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将偶尔泄露出来的一丝哭腔跟抽泣压回去,结结巴巴,哆哆嗦嗦道:“你懂个屁。”
米乐上前一步:“李捷,不要跳楼。我会帮你的。”
李捷道:“没有人帮我。我就算不被杀了,也会被他们打,我受够了!从来没有人帮过我……我就是一条贱命,活着就该被打被骂,就不该还手。只是我想不通……”
米乐谨慎的问道:“想不通什么?”
李捷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冷颤,似癫狂,似痛苦,连表情都开始扭曲起来:“我不懂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平凡的人那么多,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我又不要很有钱,我只要我有个完整的家,只要没人欺负我……”
他说话语无伦次,并且开始脸红脖子粗,最后几乎是嘶吼出声:“他们都要我死!我是个废物,但是怎么可以嘲笑我是个废物……为什么笑我!为什么打我!为什么欺负我!给我一个理由啊!!我长这么大,难道就是让他们欺负吗!!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啊!!”
“为什么别人都有父母,我没有!为什么我运气这么差,为什么全世界的倒霉事情都要落到我头上,我死还不行吗……我死、我死还不行吗。”
米乐道:“冷静一点。冷静一些。”她顿了下说道:“李捷。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你现在从天台上下来,我帮你解决你父亲的问题,解决你学校的问题。”
李捷听完,呆愣片刻:“你骗我。你懂个屁。”他茫然的重复道:“你懂个屁。骗我下来,我下来之后,他们还会找我,会打我!”
米乐:“不会。”
李捷脸色一变,看着米乐:“我不信你,你骗我。我倒霉惯了,被骗惯了,这种好运气怎么可能砸到我头上来!这个世界上要跳楼的人那么多,你会答应每一个人吗?”
米乐:“我不会。世界上跳楼的人很多,但是我眼前只有你一个。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会做到。李捷,没有人说过你倒霉。别人没有,我只遇到了你,这就是你走运。你不必自怨自艾,生命发展的轨迹有无数条,无论走哪一条,路上都各有各的悲哀,各有各的欢喜。”
“我们在这一条路上相遇,就代表你不是被命运遗弃的人。李捷,从天台上下来。你跳下去就窝囊一辈子,死也死得窝囊,你走到我面前来,你会得到一个新得人生。”
李捷看着她,米乐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片刻后,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抱着岌岌可危的栏杆,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起来。
这世上总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他,不是所有人都想他去死。
只要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手,哪怕他知道是个善意的谎言,也足以这个少年从鬼门关挣扎着往人世间爬。
邬水苏快步上前,将李捷从天台的栏杆外面抱了进来。
他身体因为长时间固定的动作变得僵硬无比,邬水苏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米乐蹲下身道:“刚才说的话,一切都作数。我会送你去S市读书,回家休息几天?一个礼拜够不够?”
李捷哭得几乎断气,拼命的抽搐,脸上鼻涕眼泪混成了一团,双手死死抓着邬水苏的胳膊,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邬水苏道:“我把他送去燕子那里,先做个心理辅导。这小孩儿典型有点心理毛病。”
米乐点头。
谁知,她一站起来,李捷忽然脱口而出:“钱征义!”
米乐跟邬水苏两人都愣了一下。
李捷说道:“钱征义跟王莲交往,我看见了,在暑假之前。他是王莲的男朋友!”
邬水苏心中记下,说道:“好。你是因为这个自杀?”
李捷道:“钱征义威胁要杀了我,王莲可能是他杀的,我不知道,我猜的,我没办法,我没办法了……”
邬水苏连忙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了。没事了。晚上另一个姐姐陪你。你暂时不用回家。”
他拿出电话,直接通知警局去找钱征义。
解决了李捷的事情,米乐走下楼。
楼下的人群被警察给驱散开了,没什么人。
她走到校门口,一直没出声的秋缇突然开口:“晚晚,你对谁都这样吗?”
米乐回头:“怎么了?”
秋缇道:“因为他没有母亲,父亲也等于没有,所以你会帮他。因为同情?可怜?还是其他的。”
米乐道:“怎么?我不是说了吗。难道要我看着他跳下去找死?”
沉默了片刻,秋缇问道:“我呢。”
米乐没开口,秋缇继续:“我也是这样吗。无父无母,所以你同情我。如果当初在农家乐的人是李捷,你是不是一样会跟他住在一起。”
米乐心道:什么逻辑?他怎么回事?
秋缇道:“如果我也去自杀呢。晚晚是不是会答应我任何要求?”
米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们俩能一样呢?”
秋缇上前一步:“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米乐哑然。
秋缇突然抱住她,就像刚才李捷抓着邬水苏那样,仿佛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你真是很犯规,晚晚。”
他越抱越紧,米乐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很久之后,她听见秋缇问她。
“你对我呢。是同情愧疚还是责任使然,还是……喜欢。”
“我有……让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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