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骤雨初歇02

小说:画风不一样[综] 作者:奚染
    黄药师生得清隽挺拔, 又兼气度不凡,一从舱内出来, 就吸引了街上大半行人的注意。

    一些穿着轻罗夏衫的少女,更是在经过时用时绢扇挡住了半张脸, 只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盯着人娇笑不停, 走过了还要回头再望两眼。

    而他站在柳树下浑不在意,仿佛那些人看的说的根本不是他。

    街道上,之前拦在阿飞面前的那个小孩,脸已经彻底垮了下来。

    他耷拉着脑袋转向黄药师, 道:“落、落英剑法我已经学会了!”

    “是吗?”黄药师挑眉, “那我不动内力, 只用落英剑法里的招式与你打一场?”

    小孩顿时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 黄药师终于走下船,行到了街面上。

    他手里拿着一管与衣衫同色的玉箫, 动作十分迅速,却半点不显焦急。

    走到阿飞面前站定后,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了那个小孩的脑袋,而后才对阿飞道:“他二人贪玩,常在南湖畔捉弄人,但除了捉弄,并无他意。”

    阿飞听懂了, 低头扫了一眼被自己拎在手里的另一个小孩, 再落回黄药师身上时, 目光忽然一动。

    他看着黄药师,道:“你用剑吗?”

    楼上的谢临云:“……”不是吧?

    黄药师也是一愣,但旋即点头:“用。”

    阿飞松了手:“我不跟他们俩计较,但我想同你打一场。”

    如果他的邀战对象不是黄药师,谢临云或许还会感叹一下这小子进入状态真快,刚下酒楼就找着切磋练手的对象了。

    可这番少年意气用在黄药师身上,就让她有些担心了。

    因为她记得之前争霸会的时候洪七说过,黄药师这一年进境迅速,水平已同他相当。

    阿飞在争霸会上输给了洪七,出来见识江湖之大,本就有重塑信心的一层目的在,现在上来就和一个与洪七水平相当的对上——

    谢临云觉得不太妥当,可她也想不到一个妥当的阻止理由。

    总不能直接跳下去跟阿飞说你现在打不过这个人吧,这一样有损阿飞的信心。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黄药师竟痛快地答应了:“好。”

    那个叫陆小凤的小孩立刻“哇”了一声,一派即将有好戏看的兴奋模样。

    南湖边酒楼林立,哪怕在整个江南算,也是极繁华的一块地方,常年人来人往,车马不绝。

    阿飞与黄药师要打,自然不能在这里打,恰好黄药师有一条船,他们就决定了去湖上打。

    陆小凤拉着与自己打赌的同伴要跟上,却被黄药师勒令留在岸上。

    他再度垮下脸来:“啊?为什么呀?”

    黄药师没有回答,直接甩袖转身就上了船。阿飞紧随其后。

    岸边街上,陆小凤大失所望,对同伴道:“哎,刚才那个人能抓住你,武功应该很好,他们俩打架,肯定很精彩。”

    他的同伴显然也同意这一点,垂头思索了片刻,道:“不然我们另外喊个船家跟上去看?”

    这两个小孩说着就要往渡口那边去,谢临云看在眼里,忍不住摇头啧了一声。

    她留了一锭金子在桌上结账,而后朝窗外的街道弹出一粒花生米。

    花生米流星一般从他们眼前划过,只差一厘,就要贴上他们的鼻尖。陆小凤跟着黄药师学了大半年武功,也算见识过高手了,故而立刻警觉地抬起了头:“谁?”

    谢临云没有特地将头探出窗口,只维持着原先的坐姿道:“他不让你们跟着是为你们好。”

    陆小凤循着声音看过来,发觉看不清她的样子,一时更加好奇:“你怎么知道?”

    谢临云终于起身,朝已经重新往湖心去的青黑小船望了一眼,道:“他们真的动起手来剑气横飞,船都不一定保得住,你们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陆小凤显然被吓了一跳,他知道黄药师厉害,也知道阿飞能发现自己朋友的小动作,武功肯定不低,但船都不一定保得住——

    他眨了眨眼:“姐姐,你不会是骗我们吧?”

    谢临云笑了笑,抬手朝湖心指去:“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就是了。”

    陆小凤顺着她的手势瞧过去,果然看到了平时难以一见的水幕被剑气激荡至冲天而起的景象。

    他惊呼着扭头,然而已寻不着那道提着枪的身影。

    身旁的伙伴提醒他:“那个姐姐去渡口了。”

    陆小凤:“啊?”

    谢临云的确去了渡口,她随便挑了一艘船,要艄公带她去湖心。

    艄公有些为难,因为他看到了那边正有一黑一青两道身影神仙打架,猜想大概是两个武林高手正比武,可谢临云出手太大方,叫他很难不心动。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撑船的竹竿,道:“姑娘,咱先说好,小老儿我胆子小,可不敢离那边太近。”

    谢临云嗯了一声,说本来也不用太靠近。

    “那您坐稳了!”艄公撑着竹竿,将船驶离渡口,穿过雾气,朝湖水翻腾的地方而去。

    临着水湿气重,把欲来不来的暑气吞没了大半,再加上湖心有人动武,带起阵风,令这一处更加凉爽。

    划船的艄公时不时抬手去抹面上的水珠,道:“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厉害人物,动起手来这么吓人!”

    谢临云想,这其实一点都不吓人,不过对向来洁癖深重又注重形象的黄药师来说,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毕竟打完这一场,他的衣服不说湿得滴水,也决计不宜再穿在身上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身下的这艘船也慢慢停了下来。

    艄公胆子不够,不敢再往前了,握着竿回头问她道:“姑娘,就停这行吗?”

    谢临云点头:“行。”

    艄公立刻放下竿,在船尾坐下了。

    坐了片刻后,他忽然“哎”一声,从船尾的箱笼里摸出一把伞来,跟谢临云说看天色怕是雨又要来了。

    “我看您似乎不打算进去坐,那拿把伞吧。”

    谢临云想了想,伸手接过,道:“多谢船家。”

    艄公摆手:“您给的钱够我全家老小吃半年了!一把伞算什么呀……”

    这艄公应该是嘉兴本地人,虽则说的是官话,但语调之间还是一番吴侬软语的味道,说到句尾更是明显。

    谢临云听在耳里,再看着眼前还在继续交手的那两道身影,忽然就想起了两年前在洛阳,她曾在半梦半醒的黄药师口中听过的那句吴地方言。

    她当时没有很放在心上,一是因为他说得有点含糊,二是因为听不懂。

    但她记性好,隔了这么久想起来,差不多也还能把那句语速极快的话还原出来。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后,她问坐回船尾的艄公:“船家可是嘉兴人?”

    艄公愣了一下才点头:“是,您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听到船家的口音,想起了以前一个朋友,也是江南人。”谢临云道。

    “江南口音分得可细啦!”艄公大约对此十分自豪,一边说一边眉飞色舞起来,“姑娘听着觉得像,那八成是松江府周围这一带的。”

    “是吗?”谢临云眼波平静,“那我学一句他说过的给你听听,看是不是吧。”

    “好啊,您说便是!”艄公立刻作侧首倾听状。

    谢临云便把黄药师那句梦话讲了一遍。

    艄公听完,面上笑意更甚,道:“错不了了,您这朋友肯定是这一带的,别处可不这么称呼娘亲。”

    谢临云:“啊?!”

    艄公很莫名:“那句话是说,娘亲放心吧,我好得很,姑娘原先不知吗?”

    谢临云是真不知道。

    她单单知道黄药师父母去得早,家中没什么亲眷,日子过得十分随心,再加上他从前几乎没提过父母,当然更不可能联想到这方面去。

    不过说到他的娘亲……

    谢临云皱了皱眉,伸手从袖中暗袋中抽出一方被叠得十分方正的天青色手帕。

    当初她就觉得这手帕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她不好收,现在偶然间得知那时在洛阳他还曾在睡梦中喊过娘亲,她的心情便更复杂了。

    复杂的同时,她也更想不明白,明明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都可以给她,那为什么还要连个理由都不说就与她绝交呢?

    这么想着,耳边又再度响起了那艄公的声音。

    艄公焦急道:“哎这雨来得也太快了,姑娘您快把伞撑上。”

    谢临云一抬头,发现周围的确已经飘起雨丝。

    她收好手帕,起身撑开那把发黄的旧油纸伞,再度望向湖心处战至正酣的两人。

    南湖不比洞庭,本就没有多大,加上她目力远超常人,自是把战况瞧得一清二楚。

    她看得出来,阿飞败势将显,但与上回战洪七不一样的是,这一回他丝毫没有为此急躁。

    剑招运转之间,尽是与他师父一模一样的狂放恣意,同这满湖疾风骤雨极为相称。

    又是十招过去,阿飞竟稳住了这番败势。

    这变化让谢临云不由得好奇起来,黄药师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她瞧得清楚,迄今为止,他一直在用剑招迎战,但事实上他会的何止剑法?

    雨势愈发大了,扑面而来的水气令这场比斗染上了更多潮意。

    在阿飞出到独孤求败最得意的那一招时,谢临云看到黄药师舍了剑,改为用掌接招,同时还借出掌时的动作,重新取出了那管玉箫。

    玉箫在他手上,比起一件乐器,更像一把兵刃,几乎被玩出了花来。

    最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样的比斗里,他居然还能找到空当吹响这管箫。

    只是那箫音却不像谢临云记忆中那般如泣如诉,反而略有些刺耳,最后还直接盖过了雨声。

    于是谢临云明白过来,这应该不单单是一首曲子,还是一种针对听者内力的功法。

    她内力胜过黄药师许多,所以只是觉得有些刺耳,阿飞本就差了黄药师一截,受到的影响要大不少,连带着剑招运转也滞涩起来。

    胜负终分。

    与她在酒楼里预料的一样。

    雨还在下,密密麻麻打在本该恢复平静的湖面上,这两人停下手,分立船头船尾。

    对视了大约一个呼吸的时间后,黄药师先开了口。

    黄药师道:“你的剑很不错。”

    阿飞:“但还是输了。”

    黄药师难得谦逊:“倘若只比剑,那输的就是我了。”

    这是实话,骄傲如他,也必须承认,眼前黑衣少年在剑之一道的天赋,是极其卓绝的。

    谢临云听到这里,持着伞回头吩咐艄公往那边过去。

    那两人先前全身心忙于比斗,便没注意周遭的情况,自然也没有发现谢临云与他们同在湖上。

    现在比斗结束,谢临云不再敛着气息,有船朝他们过去,他们当然立刻察觉。

    而后同时偏头。

    两张脸上都闪过一瞬间的惊讶。

    下一瞬,阿飞从惊讶变成羞愧,而黄药师却收起了所有的表情。

    他也没有刻意别过眼不看她,相反的,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便一直在她身上,再未移开过。

    然而也只是没有移开罢了。

    他看着她,隔着雨幕,神容平静,恍若不识。

    待两艘船彻底靠在一起后,也没有丝毫改变。

    谢临云这趟下江南,本就是为了见他,现在提前见到,便也不急了。

    她干脆没理他,直接转向阿飞道:“你过来,这位船家会送你回岸上去的。”

    阿飞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中不对之处,问:“那湖主?”

    谢临云勾了勾唇角,眼内却无笑意,道:“我与这位公子还有话要说。”

    阿飞怔了怔,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游移了两个来回,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道:“他是——”

    谢临云打断他:“过来吧,坐船回岸上,找个客栈好好洗漱一番,换身衣服买把伞,才好去别处闯荡。”

    他张了张口,脸上竟闪过一丝不愿,可迎着谢临云的目光,愣是没能把那点不愿说出口。

    最后他闷闷地跳过来,谢临云把手里的伞递到他手上,道:“方才其实打得不错,没给你师父丢人。”

    说罢,她就要去对面那条船上。

    阿飞反应过来与自己交手的人究竟是谁后,脑海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去年深秋,她沉郁至极的神情。

    可他阻止不了她过去,他只能站在她身后,在她即将进入雨帘的时候,小声重复之前说过的那句您别难过。

    谢临云听到了,不过没有回头,只抬手朝他挥了挥,权当道别。

    下一刻,她就踏入雨中,像一只轻巧的燕子,掠到了对面那艘船上。

    之前那艄公收了她的钱,自是听她的吩咐,立刻把船往回撑去。

    雨这么大,湖上本就没有什么游船,他和阿飞一走,这周围一整片,竟是只剩下了谢临云和黄药师脚底下这艘。

    谢临云终于抬眼对上身前少年的眼睛。

    她本来想说一句久见了,但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就变成了另一句。

    “我把朱先生送回来了。”她说,“他告诉我他欠了你人情,所以才肯离开江南长途跋涉去洞庭造船。”

    黄药师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所以呢?”

    谢临云定定地望着他:“所以先不遵守约定的人是你,你不能拒绝见我,更不能装不认识我。”

    黄药师抿唇:“谢湖主天下第一,谁人不识?”

    倘若是当初的谢临云,多半要被他这句话气个倒仰,但现在她完全生不起气来。

    她知道比嘴上功夫,她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还不如省点力气。

    这么想着,她直接钻进了他的船舱,道:“我不想淋雨了。”

    黄药师只能跟进去。

    他其实很想嘲讽一句既然不想淋雨,又为何要把伞给别人,可这话说出来,未免也太酸了些。

    先前在舱外时,因为隔着珠帘一般的雨幕,两个人都看不太真切对方。

    进了船舱虽然光线更加昏暗,但到底视线没了遮蔽。谢临云看他沉着面色在自己面前坐下,衣衫透湿发梢淌水,一派前所未有的狼狈,一时竟还有些想笑。

    “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阿飞的请求。”谢临云说。

    “你当时就在?”他皱眉。

    “不然我为何会跑到这南湖上来?不过巴掌大一块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黄药师没有接话。

    所幸船舱外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雨,不至于让他们除了对方的呼吸声听无可听。

    谢临云等不到他开口,攥着袖中的手帕,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她说,“本来想着把朱先生和阿飞带到嘉兴后,再去你那桃花岛找你,没想到最后这么巧。”

    黄药师还是没出声。

    “去年中秋你走后,我闭关了一段时间,结果一出来就听到洪七那小子说起你的消息。”来都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谢临云这么想着,干脆再无顾忌,“我本来是想着既然你都后悔认识我了,那我也不能死皮赖脸抓着这事不放。”

    “但可能是我修行不够道行太浅吧?”说到这,她不免自嘲了一句,“没把这事掰扯清楚,我真的没办法直接让它过去。”

    雨点打在船板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外面的天趋于放晴。

    船舱内的两个人得以将对方看得更加清楚。

    谢临云终于从半湿的袖子里拿出那方手帕,道:“当日你说,浮沉聚散,本不由人定。”

    “聚先不说,可这散,确实是你做主要定的。你决意同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却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我,还做人情给朱先生让他去洞庭。”

    “黄药师。”她终于喊了他的名字,“你这不是想我当从没认识过你的态度。”

    最后半句说出口,对面人的目光总算起了一点波澜。

    谢临云抓着这点波澜,一字一顿继续道:“你这明明是希望我一刻都不要忘记你,想起你就觉得不舒服的态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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