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农历三月。
光德坊的李三娘食肆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从宵禁结束前起,邻里就陆陆续续到店门口排队,已嫁做作人妇的赵二娘梳妇人发饰,端庄地立在台后,给客人拿笼饼馒头。
她本来就长得清秀,才来李三娘家时因缺乏营养,皮肤暗黄,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幅骨头架子,但这年岁的人都生命力顽强,日日吃饱喝足,偶尔还能吃上肉,在李三娘家精心伙食的饲养下,她一日高过一日,两颊也逐渐丰盈,十六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去岁,赵二娘与莫小狗完婚,正式成为李家的一分子,李三娘便将馒头生意半数交给她,自己忙活更重要的买卖去了。
王复愿已过了五十五,但与四年前相比,他除了脸上更添几分风霜之外,并无太大变化,老木匠的身体硬朗,一顿饭能吃下三个羊肉馒头,他给赵二娘递一布包道:“5枚羊肉馒头,5枚豆腐皮馒头。”
豆腐皮馒头是上个月才开始推出的,加入菜单之后,卖得很好,没几日长安城的百姓就知道黄豆有了新的作法,也不知怎么搞的,竟能做成薄薄的“皮”,他们纷纷跑到李三娘店中尝鲜。
赵二娘从善如流道:“得嘞。”掀开几个蒸笼,利落将馒头打包进布兜。
王复愿接过馒头,往另外一个窗口去了,随着李三娘店的经营项目越来越多,店铺样子也产生了些许改变,寻常食肆就一个柜台,想要什么同伙计说便是,她家却不同,包子归包子,豆花归豆花,豆制品归豆制品,甚至还有一专门卖大菜的二层小楼。
一大早只有馒头豆花还有其余豆制品可卖,等西市开后,食肆也会开门,客人可以进店里坐下,点几个豆腐菜并家常小炒,一吃就是一个中午。
想到那些菜的滋味,王复愿晃精神一瞬,似在回味蟹黄豆腐羹的鲜美。店虽没开在西市,生意却一点不比市内的酒楼差,每日中午人都坐得满满当当,他们这些街坊邻里,原本还满足于买块豆腐回家烫了吃,然日日中午都能嗅到弥散在空气中的香味,久而久之也受不住了,便拖家带口到李三娘的店里点两个豆腐菜。
那蟹黄豆腐羹是端午的特色菜,只在有蟹上市时才有,价格也不便宜。雪白的蟹肉丝同豆腐挤在一起,舀一勺送入口中,既能品出蟹肉丝的丝滑口感,又能让软嫩的豆腐抚慰唇舌,在喉咙间一点一点融化,更妙的是橘色的蟹黄,飘散在羹面上,蟹黄的油流入豆腐中,与白豆腐块结合在一起,相得益彰,远远闻着,半点不腥,只觉得鲜香扑鼻,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忽如其来的问询声终于把王复愿从美食的回忆中拽了出来,莫小狗道:“王老伯,今日是要甜的,还是要咸的?”
他手持一绑了木条子的大铁勺,王复愿赶忙把陶碗递过去道:“要姜汁的。”
勺子哐当一声,在陶碗边上磕了一下,满满当当一碗豆花被送回王复愿手中。老儿赶紧抱着碗走回家,健步如飞,迟一点,他的孙儿又要闹腾了。
……
8岁的莫文远和其他小孩儿不太一样,长安城中百姓生活殷实,这岁数的孩子虽能帮家里做点事,十个中有九个却都是人嫌狗憎,邋里邋遢。
但他不一样,五官精细又不女气,还因常年出入寺院,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不紧不慢的禅意,让现代的年轻女性看了,准是要被拉在怀里揉搓的小正太,长得好看又有气质。
更不要说莫文远小小年纪却已经承担起了小半个家的重担,在三娘食肆中忙上忙下了。
李三娘与莫文远蹲在院落里,看发酵好的水面筋。
三娘道:“再过几日就是寒食节,你之前说的新式吃法,可能做得?”她嘱咐道,“新菜要放得住,起码要能过夜。”
莫文远道:“阿娘放心,就现在的天,别说是过夜,几日都能放的。”
寒食节禁烟火,别说是百姓,就是达官贵人在节日当天都只能吃冷食,食物大多是前一天晚上做好,摆到第二日吃。
也就是说,能放得住,凉了也好吃,是寒食节吃食的两大特点。
他又道:“今次做的本就是凉菜,寒食节吃刚好。”
李三娘对他一贯放心,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今晚的饭桌……”
莫文远道:“自是多一道新菜。”
听了满意的答复之后,李三娘精神抖擞往门口走了,今日僧人会送一批南豆腐过来,她要看看质量如何,在院内磨蹭,完全就是为了新菜。
当年莫文远复原出豆腐后,兴善寺的僧人也很快习得了做法,他们自产的豆腐不仅能够保证内需,还能划出一部分以供买卖。
作为技术复原者,莫文远也从僧人那里拿到了不少好处。
现在李三娘食肆的生意越做越大,若自家手工做豆腐,完全跟不上消耗速度,便改为了兴善寺供应。
好在僧人们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豆腐质量同莫文远做的相差无几。
豆腐要靠他们,其他豆制品却只能自己动手,小半年前他终于从食神系统中换了生烤麸的制作方法,在经历了寻找材料替代品,不断尝试作法等种种挑战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完美的成品。
[任务:制作生烤麸(1/1)]
[奖励点:50]
已能通过售卖吃食挣钱的莫文远一点都不在乎区区50点奖励点,他更加在乎的是自制生烤麸成功的消息。
捏着被阳光晒到松软膨胀的生烤麸,莫文远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这个沪菜厨子,终于可以重操老本行了!
……
莫文远为寒食节准备的凉菜是著名沪菜四喜烤麸,食材上除了金针菇还未出现之外,笋、木耳、香菇、花生米都很常见。
木耳香菇是一早就泡发好的,等把烤麸洗净捏干水分之后,他便把蔬菜倒在砧板上,切成细细长长的丝。
随后便倒油热锅,只见莫文远三下五除二就把蔬菜炒熟炒扁,放到一旁备用。
唐朝很少用到炒的技术,平时多用蒸煮烤法,莫文远用的铁锅还是专门找铁匠打的,以前他们家只有鼎。
莫小狗正好路过厨房,闻着菜香眼馋道:“可以吃了?”
莫文远头也不回,残酷无情无理取闹道:“现在还不成,再过一个时辰开饭。”
莫小狗很委屈,心道还有一个时辰开饭,你现在就炒菜作甚?难道你不知菜香四溢,会把我腹内馋虫勾出来?
在灶台前莫文远是独一无二的王者,他决不允许有人提前偷吃,莫小狗再饿也只能走了。
第二次加油,莫文远将大小适宜的方形烤麸全都下锅,他利索用铲子翻动烤麸,甚至还耍把式颠锅。说来也怪,他的力气远远大于同龄人,厚重的铁锅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单手举起来,他却颠锅颠得驾轻就熟。
翻炒后,烤麸的表面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莫文远加入酱清、盐、饴糖进行调味。
想到这他就要长叹,没有酱油他已经认了,反正假以时日定能攒足够积分从系统中换取酱油的制作方法,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时代白糖竟然还没有出现!
可用的糖只有麦芽糖!这给莫文远做菜提高了很大难度。
酱清与液体状的糖结合在一起,勾芡成为香味浓郁的酱汁,酱汁挂在烤麸表面,如同流淌的黄金蜂蜜,锅铲稍微移开一点,就拉出了长长的丝线。
已经炒过的蔬菜再度入锅,吸足了酱汁的烤麸颜色变深,接近于深棕色,每当锅铲下压,浓郁的酱汁便从蜂窝状的小洞中流淌而出。
烤麸最完美的状态呈现在厨师眼前,美味多汁。
晚餐不用说,就这四喜烤麸,全家人都吃的呼啦啦,餐桌上不闻说话声,只听见筷子与碗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饭后莫文远对李三娘道:“明日我去兴善寺一趟,顺便带点烤麸给各位师傅尝尝。”
……
几年下来,莫文远已成为大兴善寺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就连常来听讲经的善男信女都知寺中有名小师傅颇具慧根,却不知因何缘故尚未剃度成沙弥。
哎,恐怕是时候未到,假以时日小师傅定能成为高僧。
莫文远:不,不存在的。
门口扫地的小沙弥见莫文远来了,笑道:“莫大郎,今日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莫文远手提木桶,四喜烤麸太多他干脆装大桶里带过来了,他道:“你晚上快些去吃饭不就知道了?”
小沙弥感叹道:“你一来,今日饭点又要抢了。”
寺庙里的大和尚是分餐制,他们这些小的,就跟学校里的小学生似的,菜先到先得,最后去的只有残羹冷炙。
小沙弥心说今儿得跑快点。
莫文远先把四喜烤麸送到后厨,然后找几张碟子盛了后先给两位师傅送去。
与他接触最多的是慧远慧智两位师傅,慧远不用说,整一生活导师,小到借书讲解经文,大到同李三娘店的买卖都是他管的。
慧智不常见,但每次找他,对方总会教给莫文远一点拳脚功夫连同“戏法”,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遇见妖怪应该也能跑掉。
但长安城中各种和尚道士镇守,他一次妖怪都没见过,真是可喜可贺。若不是还要看慧智师傅变戏法,莫文远都觉得自己活在正常唐朝了。
而不是神话版本的。
慧远吃了一口四喜烤麸,充满幸福感地叹气:“着实美味。”
莫文远却道:“还不够入味,特别是糖,若饴糖的溶性更好点就妙了,现在不过是以汤汁混合挂在烤麸皮上,甘味还没有渗入豆皮中。”
慧远听他所言,摸摸自己下巴道:“我听说天竺有一种糖,状若盐粒,色如血……”
莫文远:???
天呐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原来这时代竟然有红糖吗?
太令人惊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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