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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出了这处牢房, 就将披风上的兜帽拉了起来。
有人过来将她引出去,出了大理寺的后门, 她就匆匆坐上马车回宫了。
回宫复了命, 陈皇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自己关在寝殿中,富春战战兢兢过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有消息传进宫, 说是承恩侯夫人殁了。
整个坤宁宫里一片死寂, 尤其是寝殿的所在,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富春怕出事, 索性把侍候的宫女都遣走了, 自己留在寝殿里侍候。
不知道过去了很久, 这期间富春一直在帘子外试探着想进去, 却又却步。直到里面已经整整一天都没传来任何动静,她心里的害怕也达到了顶点,壮着胆子进去了。
里面光线昏暗, 富春去点了一盏宫灯,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影盘膝坐在床上, 吓了她一跳,才发现人影是陈皇后。
“娘娘……”她压低了嗓子喊。
身影动了一下,一道沙哑的嗓音传了出来:“富春?”
见娘娘终于愿意说话了, 富春也松了口气, 走上前道:“娘娘, 您一天都没用膳了,奴婢去准备些膳食,您多少吃些。”
“娘娘?”帐后的人自嘲的讥笑了一声,又道:“也不知道这个娘娘还能当多久。”
富春的脸色暗了暗,劝道:“娘娘,您别多想,陛下既然没有说其他,自然是没有那种念头的。陛下做这些就是为了怕影响了大皇子殿下,只要陛下还有这种念头,娘娘您肯定没事的。”
“可你也说了只要陛下还有这种念头,也许等哪天这种念头就没了。”
“不会的,咱们殿下那么好,陛下怎么可能舍得。”
“那照这么说,以后我这个做亲娘的,还得指着铎儿了。人家都是子凭母贵,我这个不争气的娘,倒给我儿拖后腿了。”
“娘娘,您别多想,保重凤体……”
“她最后有什么话跟我说吗?”声音突然打断道。
富春窒了窒,过了会儿才低声道:“夫人什么也没说,她是希望娘娘好好的,还希望娘娘富贵永昌,心想事成。”
她省略了二夫人之前说的那些话,因为明显二夫人的意思是带着讥讽自嘲的意味,可这种话怎么能拿出来说。
帐后的人没有说话,富春只看到在灯光的投射下,黑色影子微微颤动,直到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腰弯了下来,双手捂住脸。
她的心里也十分难受,别开脸擦了擦眼角。
“我对不起我娘,她为我殚精竭虑,最后反倒是我一手将她送上绝路……”
“娘娘。”
门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是水晶帘子互相碰撞发出的响动,富春转过头去,就看见婉姝和宗铎站在那里。
两人一脸震惊。
*
太后心疼俩孩子无辜,把事情告诉他们后,就命人将他们送回宫,这样一来也好让母子仨商量一下祭祀的事。
人死为大,不管怎样,最后的孝道也该表示下。
所以婉姝和宗铎就回紫禁城了,万万没想到进了坤宁宫后,宫女太监都忌讳莫深,外面也没什么人走动,来到寝殿竟听了这么一番话。
宗铎的手被姐姐捏得很疼,他还在怔忪之中,婉姝已经冲到床榻前了。
“是母后让阿婆自戕的?”
婉姝比宗铎大,她记事早,二夫人经常进宫探望皇后,每次都少不了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乃甚至婉姝长大一些后,二夫人也少不了与她准备些衣裳和首饰,说宫里是宫里的,阿婆是阿婆的。
虽随着婉姝渐渐大了,和二夫人没以前那么亲近了,但毕竟幼年的感情还在,所以婉姝私下都是叫二夫人阿婆。得知外祖父的死与阿婆有关,婉姝本就痛心不已,如今阿婆也没了,她本以为这些都是外祖和阿婆夫妻之间的事,太后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却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内情。
“你为什么要让阿婆去死?为什么啊!”婉姝有些崩溃道,哪怕她平时再多的心思,到底不过才十三岁,根本接受不了这些。
阿婆是母后的亲娘,亲女儿让亲娘去死?
可能是女儿的表情和质问也刺激到了陈皇后,她一把掀开了帐子,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庞。
“为什么?来,我告诉你们为什么!”
之后,陈皇后毫无保留的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她可能出于泄愤,也可能是压抑久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你说我跟你阿婆到底为了什么?”陈皇后双目赤红地看着儿女,一字一句道:“为了什么?难道为了我们自己?”
婉姝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弟弟,宗铎本就处于震惊中,被看得顿时一愣,旋即一抹痛苦从眼中闪过。
“你们父皇宠妾灭妻,母后自知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婉姝你是嫡出的公主,铎儿是嫡出长子,本就该得到你们应有的尊荣,可事事不顺,你们外祖心中只有陈家,只有他那个早亡的宠妾,想认回苏贵妃,你们阿婆被逼无奈,才会做出那般事。
“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暴露了,为了保护你们,你们阿婆把所有的苦水都自己吞下了,将所有事一人扛了起来。母后也痛心疾首,可怎么办呢?事情如果真继续演变下去,所有的事都会曝露在人前,是时母后和你们该如何自处,该如何见人,你们想过没有?”
没有,但现在已经开始想了。
为了隐藏罪恶,为了替宗铎请封太子位,承恩侯夫人不惜杀夫,这在任何时候都是耸人听闻的事情。皇家向来注重颜面和声誉,必然从重从严处理,即使婉姝和宗铎有皇家子弟的身份在,也注定在将来要泯灭于众。
他们只能一辈子活在阴影里,活在角落里,才不至于让人们因为看到他们而旧事重提,再次让皇家颜面扫地。
婉姝哭了起来,不知道在哭什么,陈皇后也在哭,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倒是宗铎没哭,只是他的脸色极为苍白,白得像纸。
他嘴唇被咬得很紧,很快就渗出血丝来。
“所以你们要知道,以后母后就只剩你们了,你们也只剩了母后。婉姝,你要做好姐姐,多讨你父皇喜欢,还有铎儿,你要好好读书,要把宗钺给比下去……
“不急,我们不急的,一年不行,可以五年,五年不够,还有十年……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们背负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铎儿你以后肯定比宗钺好,母后失宠了没关系,哪怕母后被关在这坤宁宫一辈子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好好的,总有一天失去的都能拿回来……”
*
事情从发生后,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以夫妻恩怨作为告终,有的人信了,有的人却没信,可真相如何,到底不过是管中窥豹,只能平添诸多猜测。
就像傅太后说得那样,傅家人都知道了,自然也有其他知道的人。所以关于陈才在去大理寺之前,曾在苏家逗留过,这件事只限于那么几家知道。
打从大理寺给出结果后,这件事就再没有人提起过,除了引发了诸多揣测,同时对苏贵妃的忌惮又更深了一层。
这种事陛下都为苏贵妃压下来了,吃亏的最终还是中宫一系,孰轻孰重自见分明。
天气见凉,到西苑去避暑的人们再度挪回紫禁城。
大抵是因为这个夏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所以今年挪回宫的时间比以往都晚,挪回去没多久,天就真正的冷了下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坤宁宫的陈皇后一直抱病在身,宫务没人打理,宗琮和盘儿说了好几次,她才接了下来。
看似仿佛没什么事,当娘娘的只用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儿,动动嘴就好了,实际上俨然不是。
这些盘儿前世就经历过,她陷入一片忙碌之中,幸亏有过打理宫务的经验,上手倒是极快的。可她闲暇的时间却被占用了,让她再次感叹人占得越高,所承担的东西就越多。
她不过打理个宫务就有诸多感叹,可想而知宗琮把整个江山扛起来,是一份什么样的重任。
也因此她最近闲下来时特别贤惠,往乾清宫跑得也勤,每次都要炖些汤或者补品什么的带过去,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不禁让宗琮侧目,心想这是太阳打从哪儿出来了。
倒不是说盘儿平时不贤惠,只是她很少搞这些虚套,送汤送补品那是她刚进宫时玩剩下的,后来随着两人感情日渐见好,渐渐有了那么点老夫老妻的意味,这种虚套事自然是不做了。
宗琮一边舀着汤喝,一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盘儿翻了他一个白眼:“这不是心疼你天天这么辛苦,想多给你补补。你既然不喜欢,那我明儿不送了。”
都说明儿了,说明她早就打算好明天还送的,宗琮自然不会识趣,忙说明天还等着她送汤来喝。
苏海早就说要回京一趟,可边关事多繁杂,一直到进入腊月才赶回来。
兄妹二人匆匆见了一面,也没什么话说,苏海也不可能跟妹妹聊战场上的事,只说了说之前陈才住进苏家那事。倒是宗钤很高兴舅舅回来了,连着几天都缠磨着盘儿要去永顺伯府,盘儿无奈,只能允了他。
又是一年的年节。
建平三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但对宫里似乎没什么影响,包括这一年一次的大朝会,包括初一命妇进宫朝拜。
独今年皇后抱病没露面,本来说是皇贵妃代之的,被盘儿给拒了,索性省略了这一套,而是都去宁寿宫拜太后。
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年节的味道才淡了些,苏海过了十五就回边关了,这一次他升了副总兵。
以他这个年纪,升得算是极快了,但以他的功劳来说,却又不算快。
不过人们往往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所以再结合人家有个皇贵妃的妹妹,别说副总兵了,假以时日当个总兵也是能做的。
紫禁城的春天向来比京里其他地方要来的快一些,御花园里四季常青的树木依旧繁茂,花儿们也舒展了新枝,等待着吐露芬芳的时刻。
这几日徐贤妃往景仁宫跑得有些勤,皆因大公主婉娴的婚事。
翻过年婉娴就十五了,马上就是及笄的大姑娘,徐贤妃想趁着宫里打算给婉娴办及笄的事情,把挑选驸马的事也提上日程。
如今皇后待在坤宁宫不管事,自然要找皇贵妃的,也因此这个平时只管扫门前雪的徐贤妃,最近才如此殷勤。
到底是正经事,盘儿也不好拒绝,她当着宗琮面提了一句这事,宗琮也没说什么,只道是办就是。
那就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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