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从外面捡回来一个人,收了一个十六岁的养女, 还为其取了跟皇室里六公主一样的名字, 就算显得有些荒谬,也没有什么人敢去置喙。
自大江山讨伐成功凯旋之后, 作为斩下了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的阴阳师,他在源氏, 乃至整个平安京的权势, 都已经几乎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就算是收了一个跟自己年纪相差不足十年的养女, 还取了跟皇室公主重名的名字, 因为他的地位,因为那名公主实在是太不起眼,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再加上,那名养女实在是天资聪慧, 灵力强大得不可思议,源氏的族人甚至要为家主的这一举动赞叹几声。
想来对方之后,必定会为源氏增添助力。
六公主居住在深宫之中,不常出面,也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脸, 因此并不知道这名养女的脸, 到底跟那名公主相似到了何等地步。
外人不知道,源赖光却是知道的。
并且, 所谓的, 从外头捡回来之类的话, 也只是为了欺骗外界。
少年是人为的, 是他“制作”出来的。
召唤死灵,塞进尸骸中,人为的筛选出的,灵力最强的“人”。
对方醒来之后,没有任何的记忆,只像是一张白纸,却有相应的常识,只需灌输进想要让对方学会的知识,这就会成为一个非常棒的“工具”。
这种禁术,在源氏本家的地下室中进行着,可经过数年的尝试,成功了的,也就只有少年一个而已。
源赖光本来是不抱希望的,最初在得知这个禁术居然成功了之后,他非常高兴。
然后,在看到少年的脸之后,脑子空白了一瞬。
接着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面上没有丝毫的异样。
那时少年静静的看着他,他为少年,取了名字。
爱乃纱。
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少年穿上了少女的服装,看起来,当真是与那人一模一样。
爱乃纱唤源赖光的第一声,唤的是“父亲大人”。
源赖光当即皱眉,低声道“不用那么唤我,跟旁人一样即可。”
少年自然是接受的,无论男人要求他做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只是接受。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少年那么强大的灵力,成为被送去八岐大蛇那边的祭品,应当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然而
源赖光的表情阴沉。
他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源赖光大人,那么这次被送往祭坛的巫女人选,就是这几位了没有错吧”
源氏的家族会议上,长老们对源赖光这么问道。
源赖光还没有答话,其他的人却已经开始讨论了起来。
“应当是没有问题的,这一批的祭品里,爱乃纱的灵力十分出众,想必那位大人也会非常满意。”
“要说的话,她是这些巫女中最出色的一位了。”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家主并没有开口,往源赖光的方向望过去,却发现男人的脸色实在是说不得好看。
长老们顿时不敢出声了,也不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句话让源赖光不愉。
在大江山讨伐之前,他们大多数都是保持反对意见的,而等源赖光凯旋归来之后,他们这个所谓的“长老”之位,其实也就只剩个名字,再多的权利也没有了。
“源赖光大人,是哪里有问题吗”
有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爱乃纱,”源赖光道,“你们都认为她去当祭品,是合适的吗”
他的语气平淡,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让长老们一时间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爱乃纱是他的“养女”,虽说是捡回来的,可是,现在难不成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产生感情了
长老们这么想着,可又不太确定,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高。
源赖光是什么人,为了提升源氏的地位,他什么东西都能够利用,必要的时候,能够舍弃原本在上一刻看似十分重要的人。
他的身后少了一个武士的身影,那“源氏的重宝”,鬼切。
在大江山讨伐之后,对方背叛了源氏,一夜之间将源氏的族人屠杀近百人,然后又消失不见。
其中的原因,他们多少也有听说过。
源赖光少了鬼切,相当于失去了左膀右臂,可是他也只是感到惋惜,惋惜于,自己失去了一把称手的“武器”,可是这也没有关系,再找就对了。
而另外一把妖刀,在大江山讨伐之后也发了狂,在制造了不知多少的尸山血海之后,同样失去了踪影。
源氏失去了两名强大的式神,虽然还有其他的替补,但是整体的力量终究是有所下降,他们便打算通过这一次与八岐大蛇的交易,将力量再提升回来。
“爱乃纱的灵力强大,成为祭品再合适不过。”
其中一名长老道。
他们不知道这有什么问题,这肯定是合适的。
“是吗。”
源赖光闭上了眼睛。
他从来都不曾有过这种,堪称优柔寡断的时候。
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犹豫着什么。
爱乃纱成为祭品,没有任何的问题。
没错,她就是为了这个,才被“制造”出来的。
“那就让她去吧。”
没有问题。
将被选为祭品的巫女送去祭坛的日子很近,数名娇嫩跟花朵一样的姑娘穿着红白的巫女服,脸上画上了精致的,甚至有可能是她们这辈子以来最好看的妆容,来到了祭坛。
源氏的人只把她们送到祭坛底下,之后,就由她们自己走上去。
成为祭品,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们本来已经做好了觉悟,可是周围那阴森的环境让她们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巫女们还处于青春年华,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全凭借着一股信念在撑着。
她们不知道自己会迎来什么样的结果,可是却相信着,自己的奉献一定能够成为源氏的助力。
走在最后头的,是爱乃纱。
这就跟重头戏要压轴出场有着类似的意思。
源赖光站在爱乃纱的旁边,看见少年对他行了个礼,然后道“那么,源赖光大人,我去了。”
源赖光也不可能对他说“一路走好”或者“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语,只是面无表情的,微微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他应该露出笑容的,这样的话,才能够安抚住作为祭品的巫女们的心,可是他现在,笑不出来。
他看着少年越走越远,只觉得喉头干涩,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到底是要说什么。
然后,少年在距离祭坛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其他源氏的族人看着他的动作,十分的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怎么不走了”
“不会是想要临阵脱逃吧”
“那可是源赖光大人的养女啊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他们窃窃私语着,源赖光看着少年,见到他望了过来,与他对上了视线。
男人的心顿时便是一跳。
接着,他看见少年对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什么他是想要干什么”
源赖光也不明白少年的这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他没有动。
于是过了一会儿,少年见他没有动作,便又缓缓的,将手放了下去。
源赖光发现,少年望向他的眸中,似乎是带上了些许的,失望之色。
他顿时便楞在了原地。
他没有见过爱乃纱露出过这种表情,在他的记忆里,少年一直都是温顺的。
那张脸,跟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个人的这种神色,他也没有在现实里看见过。
没错,现实里。
在他的梦中,那名皇室公主身穿雪白的嫁衣,看向他的神色,与如今的,他眼前的少年何其相似。
爱乃纱是,想要他把自己带走。
源赖光忽的感觉到了轻微的窒息,随后他听见少年道“我一直都是知道的,源赖光大人。”
“您将我,看作是那名公主的替身,并且对于您来说,我与那名公主,应当是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指的是,都是无足轻重之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成为有用的“工具”。
“没有关系的,如果这便是您想要的结局。”
爱乃纱说着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忽地对源赖光笑了。
在男人的眼中,少年与那名公主的影子完全的重叠在了一起,让他产生了个十分荒谬的念头,仿佛站在他不远处的,就是那名公主。
爱乃纱“真是,太遗憾了。”
“我一直一直,都在等着您”
源赖光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
“等着他”等什么
爱乃纱垂眸,面对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后就是祭坛,于是他便整个人往后倒去,被祭坛散发出的,不详的光亮吞没。
在那之前,留下的是一句飘散在了空中的轻语。
“今年的樱花,开得很好。”
源氏的族人看着家主祭坛回来以后,状况就非常不对。
外表上是看不出什么的,只是周身那种压抑的气氛,让人大气都不敢喘成,前去报告的人只是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再出来时已经是汗流浃背。
完全就是吓的。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这次的祭祀出了什么问题,可也并没有,于是就更加的困惑。
源赖光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可他没有办法控制。
从祭坛处回来之后,那个荒谬的念头就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爱乃纱作为祭品,被献给了八岐大蛇,他也不用再面对那张脸,心里不会再起任何的涟漪,本以为能够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驱散掉,却不小心让桌面上的纸张落到了地上。
源赖光弯腰去捡,却在桌子地下发现了一封信件,鼓鼓的,似乎是装着什么东西。
也不知是为什么掉到地上去了,现在才被他发现。
信件的正面没有写任何东西,他一顿,将信封拆开。
接着面无表情的,将信封里放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信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这么一样东西。
那是一株樱花枝。
樱花枝从树上被折下,理应数天便枯萎了,可这柱樱花枝,却依旧是美的,就像是刚刚才被折下。
源赖光知道原因。
樱花枝上附着着灵力,将它的状态停留在了被折下的一刻,让它保持着最美丽的模样。
源赖光的脑中,霎时变得一片空白了。
那是爱乃纱的灵力,他很清楚,这是爱乃纱给他的,在前往祭坛之前,或许是饯别礼,又或者是,其他。
不知抱着什么心思,那片枫叶,他至今还留着。
“爱乃纱。”
他低低的,像是无意识的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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