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乃纱站在一片森林里, 将原本按在榕树上,现在却空无一物的手放了下来。
那颗榕树不见了, 安倍晴明也不见了。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真情流露?我没有,我只是……”
她开始喃喃自语,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我只是在演戏而已,没错,我只是在演戏。”
打扮成少女模样的少年,眼眸深处划过挣扎与悲伤,随后又沉寂了下去, 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爱乃纱先是往四周看了一眼, 然后又往山里面走。
也许是因为走不管山路, 她走得有些踉跄。
不晓得是走了多久, 她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随后脚下一个不稳,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下, 就要往下倒。
山路陡峭,她这一下要是摔实了,失去了平衡的话,大概率会一路滚下山去, 搞不好连命都没了。
少女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后发觉没有不对, 没有感觉到痛, 又睁开了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竟是被一股风托住了身体,接着又那风又撑着她,将她扶正,随后消失。
她似乎是有些怔楞,也许是有些不能相信。
可下一刻,爱乃纱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坚决之色,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
隐藏在暗处的存在看着她,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要往里走,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对着少女的方向抬了抬手。
爱乃纱只觉得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风是挡在她前面的,让她行进的步伐变得艰难,意图非常的明显,就是为了让她调转方向,不要再往森林的深处走了。
可操控着风的存在,也是没有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倔,顶着阻挡着她,甚至把她往外推的风,也坚持着往里走。
若是将风的强度加大的话,以人类的身躯,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没有办法再抵挡的,只是,因为害怕这会伤到她,所以只能作罢。
一声温柔的叹息过后,阻挡着爱乃纱的风消失了。
她之前为了继续前进,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这风忽然消失,倒是让她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平衡,便听见一道男声响起。
“回去,人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道声音十分低沉,警告的意味十足。
若是一般的人,就算之前再怎么强撑,这会儿应该也吓破了胆,可是爱乃纱却道:“不,我不回去!!”
“……”
是没有想到这姑娘不仅倔,还胆大,不,或许从她之前的那些行为就能够看出来了。
那该怎么办呢,吓也吓不走,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一时间有些无奈。
“你就不怕死吗?”
这么说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那人,不,从外表来看,就能确定着不是人类了。
一头白色的长发披散着,额生双角,黑底金瞳的眸子让人看了便心生寒意。
一目连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希望少女见了自己的这幅样子,能够知难而退。
他已经不再是神明,在失去了信仰之后,本该如风一般消散在这天地间,可却依旧挂念着他曾保佑的人民,强行留了下来,于是便堕落成为了妖怪。
现在的外表,是可怖的,妖怪的模样。
“不行,我要去森林里,去森林里找风神大人!”
爱乃纱喊道。
“……找风神?”
一目连听到爱乃纱的话语后,瞳孔顿时一缩。
他是在爱乃纱背后出现的,想着她听到声音后转身,见到自己之后,定是满脸惊恐,而对方见到了他,惊讶过后,却是又对他唤道:“您是,您是风神,是一目连大人吗?”
一目连:“……!!”
“你……”他一时间心情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者说,他想要说的实在是太多了。
风神早已被人们遗忘,现在只剩下了堕落成妖的一目连。
所以,理论上来说,记得他的人早就已经化为黄土,知道他的人也全都消失,那为什么少女会知道风神,甚至说要来找风神。
而且,而且她看到自己后,说了什么?
她在问自己,是否是风神一目连??
一目连只觉得不可置信。
“你是怎么……”
“看到您的时候,我就直觉是您了,之前操纵风的,一定也是您吧,为了帮助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少女已经抢先一步说道。
“不会有错的,会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帮助我的,只有一目连大人。”
一目连:“……”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承认好,还是否认好。
“……回去吧,风神已经没有帮你的力量了。”
半响,一目连低声道。
他不知道少女来找风神,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已经沦为妖怪的自己,都不应该与身为人类的她有更多的牵扯。
“不,我不能回去。”
爱乃纱摇着头,眼眸中浮现出几分恐惧之色。
“我要是,我要是回去了,会被他们立刻抓起来的!”
“什么?”
一目连微微皱起眉。
“你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我村子里的人。”
“他们为何要抓你?”
爱乃纱低下头,回答道:“因为,他们说,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太好,要把当做祭品,去献给山神。”
……简直荒谬。
一目连这么想道。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这片地区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少女口中的山神,怕是某只妖怪利用人们的敬畏之心,将自己伪装成了所谓的山神,然后行骗。
少女被当做祭品,要是真的送过去了,能生还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大概率会成为妖怪的口粮。
一目连道:“粮食收成不好,你应当去找稻荷大明神,而不是风神。”
稻荷大明神,也就是御馔津。
在这个年代,除了王公贵族以外,能够吃饱饭的人非常少,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就这么挣扎着活下去,大多都面黄肌瘦。
粮食对于他们来说非常的重要,而能给麦田带来丰收的神明,稻荷神御馔津就被他们所侍奉,有着狐狸石像的稻荷神社几乎随处可见。
都说稻荷神大人无比仁慈,不忍心看到他们受苦,只要诚心去祈求的话,就能够有所回报。
“可是,可是我都听说,要是遇到危险的话,风神大人会给予我们庇护呀。”
爱乃纱说着,似是有些难过。
一目连刚想说什么,却发觉少女的话语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之前就觉得她说的话让他十分的匪夷所思了,现在则更甚。
什么叫做,“都听说”?
她是听谁说的?
一目连这么问了出来,然后便听见少女回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又是指谁?
一目连看着眼前的少女,然后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
他将眼睛微微眯起,接着在少女的身上,看到了被留下的,术式的痕迹。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他的脑海。
“你,你的村子是在哪里?你是从哪里上山里来的?”
一目连询问道,他的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紧张。
爱乃纱楞了一下,然后道:“我的村子,就在山脚下呀,然后为了逃跑,就直接跑进山里来了。”
“接着,接着为了躲避村里人的抓捕,我就不停的往森林里面跑,于是遇到了您。”
一目连的眼睛微微瞪大,竟是完全怔楞在了原地。
事实上,这座山的山脚下,是一片荒地,根本就没有村落。
……不,在百年前,在风神一目连还存在的时候,那里曾经有过村落。
后来人民逐渐失去了对风神的信仰,为了更好的生活,也从那里搬走了,搬到了临近的,能够让他们更好生存下去的地方。
而少女却说,自己是从山脚下的那个村落中来的,不是她在说胡话,就是她疯了。
可是一目连却看见少女说话的语气十分认真,丝毫没有作假,并且,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去作假。
联想到那个术式的痕迹……
一目连脑海中的那个猜想逐渐成型。
眼前的少女,说是要找风神,还有其他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其实都是真的。
在现在看来像是胡话,可是她却是认真的,因为在她看来,这没有任何的问题。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人,她来自于许久之前,来自于那个让他无比感慨,有时也挺怀念的时期。
一目连对于牺牲了一只眼睛强行让洪水改道,拯救了那个村子的人,人们却在之后的时光中逐渐将他遗忘,以至于让他堕成了妖怪的人们没有丝毫的怨恨。
他只是淡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跟自己的龙一起,有时会去看一下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甚至还有用微风拂过他们的脸庞。
“怎么了吗,一目连大人?”
爱乃纱有些疑惑的开口。
一目连与她对视,张了张口,却没有办法将真相说出来。
他不知道少女为何就能断定自己就是一目连,就算是在他还是风神的时候,应该也是没有直接在人们面前露过面的才对,更何况,他现在的外表已经变得可怖,完全就是妖怪的外表,也不知道少女身上那术式的来源,如果他的猜测真的没有错,那么这就是能令人穿越时空的法术,这种法术,也存在于传说之中。
听少女之前的那些话语,她应当是完全不知情的,入了这百年都未曾有过变化的森林,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已经穿越了时间。
一目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她,你的双亲,家人,现在很可能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你孤身一人。
这实在是太过突然,打击想必也会非常大。
他之前的确是想要赶少女下山去,这会儿却犹豫了,因为少女要是真的下了山,那便会发现真相。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目连迟疑片刻,还是把少女带了回去。
“你的名字是什么?”
“爱乃纱,风神大人,我的名字是爱乃纱。”
“是吗,爱乃纱……”
一目连感觉自己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为了爱乃纱着想,为了不让她崩溃,在之后慢慢找机会将现在的情况告诉她,还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的,仅剩的,唯一一个,他的信徒。
只是这么一点,就足以让爱乃纱的存在在一目连的心里特殊化,就算是拼尽全力,他也会努力的去保护她。
只因爱乃纱信任他,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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