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景同飞奔至莱阳跟前, 将人一把抱住, 内心是抑制不住的狂喜:“莱阳, 真的是你, 我以为你不会来送我的。”
蓦然被他抱住, 莱阳顿时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从他怀里挣脱, 面上带了些许淡淡的红, 她垂眸轻道:“表哥,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施景同笑道:“你不必这么想, 我原就是想出去看看的,何况这也是一种历练。五年很快的,等下回再见,兴许会让你刮目相看呢?”
莱阳抬头看着他, 神色认真:“如今的表哥已经让莱阳刮目相看了。”
微风轻拂而过,她鬓前的青丝飞扬, 那张清纯可爱的脸上多了几分柔情。施景同痴看着,用食指勾起那缕青丝,将其夹在耳后:“莱阳,你会等我吗?”
莱阳抿着唇没应。
等了片刻, 施景同无奈笑笑:“没关系, 有些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放下的。我这远去边塞, 生死未卜的, 不能耽误了你。日后你若遇到了更好的, 我也会在那边祝福你的。”
莱阳抬头:“连表哥自己都觉得生死未卜,你还有回来的希望吗?你不好生照顾自己,姨父和姨母怎么办,荥阳也会很伤心的。”说到这儿,她声音低了些,“我也不希望表哥出事。”
施景同温柔地看着她,神情里带了些郑重:“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活着回来见你。”
“那咱们一言为定。”莱阳笑了,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状,越发显得迷人。
施景同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这里风大,回去吧。”
莱阳点头,看着他上马扬鞭而去,再不曾回头。
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化作模糊的灰点,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莱阳又静立了片刻,丫头明珠提醒道:“县主,风越来越大了,咱们回吧。”
莱阳由她搀扶着上了马车,对着马夫道:“不必回城了,咱们去慈航观。”
明珠面容一滞,紧张道:“县主去道观做什么?”
莱阳看向她:“我不回京城了,自今日起,我去道观带发修行。忏悔,自省。”
明珠是莱阳的贴身婢女,自然知道那碗参汤的始末,也知道施景同为着自家主子而担下了所有罪责。只是如今听到自家主子的决定,她面色都跟着白了:“长公主如果知道了,她会担心您的。何况,小王爷都已经被罚了,陛下也不计较这事了,县主又何苦?”
莱阳道:“做人要无愧天地,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有些事既然是我做的,我又如何若无其事的当做没发生过?我已经留了书信给母亲,什么都跟她说了。她看到书信,必然明白我的决定。”
说完这些,她掀开帘子对马夫道:“走吧,去城郊慈航观。”
……
莱阳不仅给陵水长公主留了书信,便是平南侯府的苏瑜,也收到了一封来自于她的书信。
邀月阁里,苏瑜看着那书信久久没有言语。
信上将事情的始末交代的很清楚,也表达了她的自责和忏悔,还有她决定去道观修行,再不回京,请求原谅她的家人。
苏瑜捏着那信想了许多,最后将其用烛火点燃,扔进了香炉之中。
一旁的蝉衣有些纳闷儿:“姑娘,莱阳县主跟您说了什么,有什么事不亲自过来跟您交代呢,还非得写信。”
苏瑜笑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蝉衣被她这回答搞得一头雾水。
这时,青黛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跑进来:“姑娘姑娘,快看看谁来了!”
苏瑜闻声向着门口看去,便见一貌美的黄衣少妇站在那儿,浅笑盈盈的。
苏瑜楞了一下,面容渐渐绽放出笑意:“忍冬?”
忍冬笑着走进来,对着苏瑜行礼。
苏瑜主动过去拉她:“你如今是三品的诰命呢,跪我做什么?”
忍冬被苏瑜拉着去矮榻上坐下,面上诚恳道:“姑娘永远都是忍冬的主子。”
苏瑜笑着打量她,许久不见忍冬,她似乎比以前圆润了些,肌肤也越发细嫩,白里泛着红,尤其是那气色,红润非常,使得她越发显得明艳照人。想来在苏家,她这日子是过得极好的。
不过也是,苏泽生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
她正想着,一旁的青黛已经出了口:“姑娘你瞧,忍冬姐姐如今都发福了。”
忍冬含笑嗔了青黛一眼,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
苏瑜似乎察觉道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光亮:“哎呀,你这莫不是……有了?”
忍冬垂首:“刚满一个月,夫君不愿让我出门,不过我想亲自来跟姑娘报喜。”
得了肯定的答案,屋子里顿时像炸了锅,紫坠、青黛等几个丫头争先恐后跑过去要摸她的肚子,忍冬面上始终挂着笑,由着她们又摸又听的。
苏瑜哭笑不得:“没听忍冬说吗,才刚刚月余,哪能听得见胎动啊,瞧你们一个个儿的,跟自己有了孩子似的。”
“忍冬的孩子,自然就跟我们自己的一样。”青黛笑说着,扯着忍冬的手撒娇,“等你孩子生下来,我要做干娘。”
“我也要,我也要!”紫坠生怕没了自己似的,急忙拽住忍冬另一条胳膊。
还是碧棠稳重些,把方才奉上来的茶水换掉:“如此还是别喝茶了,我给你冲点儿蜜枣。”
苏瑜打趣:“将来啊,把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想生孩子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话瞬时让紫坠和青黛红了脸,蝉衣和碧棠则是笑个没完。
苏瑜又拉着忍冬手询问她如今在苏家的状况,以及与婆婆的相处情况。
忍冬道:“我刚嫁过去时,婆婆确实不大待见我,不过她也不是那等恶人,顶多便是不大爱与我打交道,免了我的晨昏定省。不过如今我被诊出有孕,婆婆反而喜欢往我院里跑了,倒是很热情的样子。”
说到这儿,忍冬不由笑了,“其实婆婆是个很可爱的人,如今跟她相处的熟了,觉得还挺逗的。前日我院儿里有个丫头,□□梅的,见着我有了身子便想寻机会钻空子,经常未曾经过我的允许去书房里给夫君送点心。后来不知怎的就被婆婆给发现了,倒把夫君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为他生儿育女,十月怀胎,他却想着寻花问柳,不顾及着我的感受。夫君自然是对那春梅无意的,又被婆婆一阵痛骂,当场便把春梅给发卖了。”
屋子里几个丫头听完也是笑,又忍不住感叹这个婆婆确实不错。
苏瑜道:“我听闻苏泽生的母亲是个乡下妇人,夫君早故,独自一人拉扯苏泽生长大,又供他念书,让他有如今这样的地位,想来也是个好母亲的。如今她对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忍冬点头:“婆婆总说做人不能忘本,她不喜官宦世家的三妻四妾,在这方面对夫君自幼教导。虽然我刚嫁过去时婆婆不喜,却也从不想给夫君纳妾的事。”
苏瑜闻此笑了:“苏泽生有这么一个母亲,难怪是个痴情种呢,念了你许多年。”
说到这儿,苏瑜看向忍冬,“当初你还不想嫁,如今我瞧着,倒是嫁得好。”
忍冬面上涌起一抹娇羞,端起杯盏抿了口蜜茶。
晚上苏瑜原本要留忍冬用晚膳的,不料膳食还未好,外面门房已经传话过来,说苏泽生来接人了。
几个丫头哄笑着打趣忍冬,倒惹得忍冬颇有些不好意思。
苏瑜看着如今的她,心里很是安慰。以前多么冷淡的一个人,如今瞧着倒是有了人情味儿。
“快去吧,让她们四个送你,别让苏大人久候。你身子不便,日后还是好生歇着,得了空我去苏家找你说话。”苏瑜笑道。
忍冬这才拜别苏瑜,由蝉衣等人簇拥着出了侯府。
平南侯府的大门外面,苏泽生早就在等着了,身着绯色官袍,身材颀长,芝兰玉树,瞧见忍冬过出来亲自迎了上去。
青黛等人对着忍冬还能玩笑几句,但对于这位左仆射自然是不熟的,便不好多说话,只把忍冬交给她,行了礼目送他们乘马车离开。
马车上,苏泽生握着忍冬的手,言语间透着关切:“怎么样,累不累?”
忍冬不由笑了:“夫君未免太过紧张,我这才一个月,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哪里会觉得累。”
“那也是要小心些的,如今也给端宁郡君报了喜,这段日子就不要出门了吧,你在家里待着,免得母亲担心。朝中这段日子也不忙,我多在家陪你。”
忍冬听得心里一暖,轻轻点头:“好。”
……
齐国与蔡国的战事一直在进行着,齐国天子亲自带领将士势如破竹,很快兵临蔡国皇城之下。
蔡国皇帝顽强抵抗,拒不投降,死守城池,这给姜夜带来了极大的阻碍。
蔡国皇城临都易守难攻,一个月下来久攻不下,将士死伤颇大,一时之间军心涣散,原本如虹的气势也在逐渐的消磨殆尽。齐军一时间归心似箭。
然姜夜并不为所动,率军退出皇城二十里安营扎寨,以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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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都城外三十里处,有个小山村,名曰青河沟。
此处钟灵毓秀,民风淳朴,不觉间,苏鸿羽和俞氏夫妻二人已经在此住了几年了。
当初俞氏去上香,马车失足跌落悬崖,原以为会没了命,不料被树枝勾住衣裳,侥幸活了下来。崖下没有食物,她只能用野果子来充饥。
谁想便不小心误食了毒果,昏迷不醒。
苏鸿羽好容易找到她时,她已经双唇发黑,不省人事。
当时周遭有狼虎视眈眈,苏鸿羽为了免她不受狼的伤害,与之相博,搞得遍体鳞伤,也险些断了气儿。
若非遇上猎户射死了那匹狼,或许他们夫妻二人早就没命了。
不省人事的夫妻二人被那猎户交给了当时路过的鬼医诸葛先生,被带离了大衍地界。
从大衍一路往北的途中,俞氏因为中毒不省人事。苏鸿羽养伤后逐渐恢复,然而因为当初与狼搏斗时被抓伤了眼睛,双目再也看不见了。
鬼医诸葛先生说,俞氏所中之毒世间少有,他暂时无解毒之法,唯有去北边落岐山上采摘悬崖峭壁间的青栀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落岐山在蔡国境地,苏鸿羽原本想书信一封向家人报个平安,但当时又想着妻子生死未卜,也不知那青栀草能否解她体内之毒。如果妻子不在了,他也没有苟活的打算,于是便绝了送信的念头,一心跟随鬼医去往落岐山上采摘青栀草。
历经半载,诸葛先生带他们在落岐山下的青河沟住了下来,每日去落岐山上采摘青栀草做药引,医治俞氏体内之毒。
许是青栀草果然奏效,再加上青河沟的山水养人,一年之后,俞氏体内的毒便已经彻底祛除。
夫妻二人自是喜不自胜,便打算写信送去大衍,向苏瑜和魏丞他们报平安。
只是他们身在蔡国,书信岂是那么容易送出去的。而蔡国和郑国之间又是战争不断,他们距离蔡国皇城太近,更是被限制了自由,信件和人都不得随便出入,便什么都做不了。
这么一耗,便又耗了三年。
这三年来,俞氏的身子越来越好,倒是苏鸿羽的眼疾却始终没好。又因为是被狼抓伤的,形状可怖,每日都以白绫缠在眼睛上,遮住那丑陋的疤痕。
几个月前,齐国带军攻打蔡国,势如破竹,眼看着已有吞并蔡国之势。
对于苏鸿羽和俞氏来说,这自然是他们愿意看见的。
如果蔡国被齐国所灭,蔡国地界被齐国管辖,或许他们便能送信去大衍,就能回去了。
只是,这蔡国最后的防线——临都,却如铁桶一般,至今 仍未被攻破。
夫妻二人对此,自然是万分焦虑的。
他们生怕齐国皇帝失去耐心,班师回朝。如此一来,临都方圆百里仍是蔡国境地,他们就还得受制于人。
茅草屋前,俞氏扶着苏鸿羽在槐树下坐着,思及如今的战况,俞氏满心焦灼:“也不知蔡皇在城中囤积了多少粮食,竟是这么久了也未断粮。他又让人不要命的死守,这般下去,不知临都还能不能攻下来。”
苏鸿羽蒙着眼靠在圈椅上,静默着不知沉思些什么。
突然间,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我有办法了。”
俞氏侧目:“什么?”
苏鸿羽激动道:“我说我有办法攻城了,你带我去找齐皇。”
俞氏微惊:“夫君此话……可当真?”
苏鸿羽摸索着握住了妻子的手:“次计可行,不出三日,临都必破。”
俞氏自然高兴,主动扶他起来:“此处离齐国的军营相距十里,你能成吗?”
苏鸿羽点头:“有你做我的眼睛,自然是成的。”
——
俞氏带着丈夫去往齐营,至营口处被拦了下来。
苏鸿羽说明来意,有士卒进去禀报了。
俞氏心里有些不安:“你说齐国君主真的会见咱们吗?”
苏鸿羽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放心吧,他入城心切,必然会见见我的。”
主营内,姜夜的确正在为临都的事心里窝火。
他没想到蔡皇居然如此顽固,不要命的守城,眼看着齐军将士不断死伤,这口气他如何能咽得下去?可如今他除了等,却并无任何办法。
便在这时,有人禀报说外面来了一对夫妇,说有攻城之策。
闻此姜夜自然是存了疑虑的,但思索再三,还是让人传了他们进来。
他坐在营帐的帅位上,随着帘子被打开,那对夫妇相携入内,姜夜肃然的面色渐渐有了变化。
但见那位夫妇虽然已近不惑,然面相上倒是显得极为年轻的。尤其旁边的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普普通通的村妇衣裙,然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无可比拟的高贵。那双仿佛含着春水的桃花目,更是和苏瑜那双眼如出一辙。
她身边立着的男人,儒雅偏偏,气度从容,也是少有的矜贵之气。
他看过苏鸿羽和俞氏的画像,如今见着真人,又哪有不认得的?
只不过,如今听闻他们有攻城之策,姜夜没有急着道破他们的身份,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听说,你们有攻城良策?愿闻其详。”
苏鸿羽道:“陛下率军退后二十里驻扎,这几日毫无动静,可是在等临都城粮草殆尽之时再一举攻城?”
姜夜看着那个双目蒙着白条的男人,沉默。
苏鸿羽又道:“若陛下当真做此打算,只怕攻城要无望了。这几年蔡国与郑国多有战事,蔡皇最是精明,早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粮草,足够城中将士吃上半年的。而陛下自齐国而来,长途跋涉,粮草又剩下多少?陛下如果这么等下去,只怕临都城还未断粮,陛下的齐军将士们都该去喝西北风了。到时候优势变劣势,被蔡皇带军围剿也是有可能的。”
姜夜神情郑重几分,目光里又夹杂着难以置信。
蔡皇的皇帝老儿倒是精明,居然在城中囤下那么多粮食!临都的将士又是不要命的,他如果与之硬碰硬,倒也不是不能攻下了临都,可是代价太大了,他得死多少将士?
他对着苏鸿羽拱手:“还请先生赐教。”
苏鸿羽道:“陛下有所不知,蔡皇精明,然并非爱民之人。他虽然囤有粮草可供军队支撑半年,但城中百姓们的口粮不多,或许几日前就已经断了。”说着,他淡笑着对姜夜躬身,“陛下带着齐军一路打到这里,想来也极善用兵的,余下的话应不必在下多言。”
姜夜早在听他这一席话后便豁然开朗,心中有了成算,忙道:“多谢先生告知我城中实情。”
苏鸿羽摆手:“蔡皇□□,民不聊生,若能被诛,想也是百姓之福。告辞。”
他拉着妻子转身欲走,姜夜却在后面唤住:“苏大人留步!”
苏鸿羽和俞氏面容皆是一惊,俞氏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姜夜已经走上前来,对着二人行礼:“我受苏姑娘所托,四处寻找大人和夫人的下落,不想你们二人竟在此处。阿瑜若知道你们还活着,想必会很高兴。”
提及苏瑜,俞氏顿时激动了几分:“陛下认得小女?”
姜夜笑着颔首:“个种细节容后我再同两位详说,请苏大人和苏夫人下去休息片刻,等临都战事落定,我便让人去将此消息告知苏瑜。”
——
让人带走苏鸿羽夫妇之后,姜夜喊了离笙和离瑟进来,吩咐道:“你们让人准备些粮食,写上‘齐’字,投入临都城内。”
离瑟和离笙面面相觑,离瑟忍不住道:“陛下,咱们的粮食本就不多了,如何还能给他们?”
姜夜道:“临都虽有粮食,但都是给将士们用的,百姓们自然无粮可用。他们吃不饱饭,就只能饿死。蔡国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我们管。等里面的百姓吃了我们齐国的粮食,他们必然拥护齐军。如果里面的百姓反了,这城也就不攻自破了。”
.
当日姜夜命人将临都城内投入了五百袋写着“齐”字的粮食,起初蔡皇下令不许百姓们食用。
然百姓们饿了这许久,看着那些个粮食如何能够抗拒,自有那胆大的带头扛粮食,一时之间城中百姓为了活命,纷纷扛着粮食回家。
军队对此只能用武力来镇压,却越发激起民怨,一时之间临都城内乱作一团。
夜半之时,姜夜突然召集军队,一鼓作气至临都城下,手举长剑下令:“攻城!”
“攻城!攻城!”
“攻城!攻城!”
将士们黑压压一片,他们推着战车逼近,云梯,投石车,冲车齐齐上阵,誓要不死不休。
………………
齐军的突然进攻让蔡军乱了阵脚,临都城内的将士一时顾不得城内的百姓,纷纷迎敌守城。
便在这时,百姓们却聚众商议打开了城门。
齐军大喜,姜夜见此时机立马带军入城,一鼓作气冲入蔡国皇城,展开另一番厮杀。
……
火光照亮了无边的苍穹,整个临都城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天亮之时,东方的太阳徐徐而升,殷红似火,映着这座刚刚被血洗过的城池,地面之上,血的颜色似乎更加鲜亮了。
皇城之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光弥漫。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突然消失在云层里,天空也逐渐暗淡下来。
一具具尸体被抬走,丢入了城外的乱葬岗。
很快,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冲刷着地面的血渍,似乎在企图消灭痕迹。
大雨接连下了五日,直到第六天,大雨初霁,艳阳高照。
而临都这座蔡国的都城,此时却好似恢复了宁静。
姜夜虽然对蔡国皇室族人手段残忍,全部诛杀殆尽,然对于百姓却是极尽仁慈的,未曾伤及分毫。
一时之间,他赢得民心,致使齐国名声大震。
蔡国被灭,旁边郑国畏惧齐国势力,立马上书奏表,对姜夜俯首称臣。
一时之间,齐国越发不容小觑。
——
姜夜率军回到齐国皇都谏京之时,已经是正月十七了,元宵的欢庆刚过,百姓的脸上还残留着朴实而甜美的笑容。
他们大开城门迎接着天子的凯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对这个大齐新主不加掩饰的崇拜和爱戴。
苏鸿羽和俞氏在马车内被姜夜带来了齐国,俞氏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十里相迎的盛况,目光不由投在最前面身着龙袍的男子背影之上。
“这齐国新君,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呢。”她意味深长地道。
苏鸿羽抓着妻子的手,语气温和:“想丞儿了吧?论才智谋略,我们丞儿不会输他分毫。”
这倒是真的。俞氏赞同地点头。
之前他们住在青河沟里,根本听不到半点儿外界的消息。不过这一路上,他们总算是知道了一些大衍的动静。
原来丞儿已经身世大白于天下,坐拥江山整整一年了。
苏鸿羽和俞氏听到这个都很是激动,这孩子自幼吃了不少苦,如今他终于成了大衍新君,想来秦皇后在天之灵也会无比欣慰的。
俞氏叹了口气:“还记得我出事之前,丞儿曾跟我提及日后想娶弄弄的事。他对弄弄的心思你也知道,就是不知弄弄心里怎么想的。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哥哥突然不是哥哥了,你我也没在她身边,不知她可会受不住。”
这么想着,俞氏心里更加焦灼,恨不能立马回大衍去见女儿。
苏鸿羽宽慰着妻子:“丞儿对弄弄自然是极尽所能的呵护,想来不舍得她委屈的。”
俞氏突然看向旁边的苏鸿羽:“夫君,你说如今弄弄接纳了丞儿没有,丞儿有娶她之意,但弄弄会答应吗?”
苏鸿羽摇头:“不知道。”当初魏丞向他们表明心意时,夫妻两个便默契的沉默了。
他们不是不喜欢魏丞这孩子,只是他们不敢应。
哥哥变夫婿,谁又知道弄弄自己能不能接受呢?
“不管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咱们不必操这份心。”
俞氏想了想:“弄弄今年十九,说不定都已经嫁人了吧。”
……
回到皇宫,姜夜让人安置了苏鸿羽和俞氏之后,亲自过去探望。
苏鸿羽和俞氏受宠若惊,忙对他见礼。
姜夜将人扶了起来:“苏大人和夫人请起吧。”
三人坐下之后,姜夜道:“我知道两位必然是心系阿瑜,归心如箭,然苏大人双目失明,此处离大衍路途遥远,只怕要受奔波之苦。故而我想着留两位在大齐住些时日,我先派人去大衍找阿瑜报信儿,也好让他们派人来接。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姜夜想的如此周到,夫妻二人虽然急着回去,可如今也不好推辞,只能应承下来。
俞氏又从身上取了香囊递上来:“弄弄认得我的针脚,如此便劳烦陛下了。”
姜夜应着接过香囊,回到寝殿后传了离笙入内,将香囊递给他:“你去大衍走一趟,将此交付在端宁郡君苏瑜的手上,并告诉她,他阿爹阿娘如今都在齐国皇宫,一切安好。”
离笙应着接下香囊出去,却见离瑟在外面等着。
这二人是兄弟,都是姜夜的死士,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当初离瑟跟随姜夜去了大衍,而离笙则是留在大齐做内应。姜夜得到的很多情报,都是来自于离笙。
离瑟见离笙出来,主动迎上去:“陛下让你去大衍?”
离笙点头。
离瑟面露不悦,道一句让他等着,自己进了大殿。
此时姜夜正双手负立站在案前,双目痴痴地盯着壁画上的女子发呆。
那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仙姿佚貌,美艳动人,却正是苏瑜。
“陛下。”离瑟拱手。
姜夜转动机关将壁画收起,转眸看他:“什么事?”
离瑟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说看。”
离瑟默了片刻,壮着胆子道:“陛下既然心里放不下苏姑娘,何不为自己搏一把。如今她和大衍皇帝还未成婚,陛下就还有希望。”
姜夜看着他,默不作声。
离瑟继续道:“如今陛下寻到了苏鸿羽夫妇,他们二人便是苏姑娘的软肋,如果陛下扣留苏鸿羽和俞氏,自然也就能将苏姑娘留在大齐。”
“出去!”姜夜语气淡淡,却又明显喊了怒意,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冷了下来。
“还请陛下三思!”离瑟坚持道。
“放肆!”姜夜呵斥一声,挥手甩掉了案几上的茶盏,在大殿之声落下一声脆响。
他眯着眼看这单膝跪地的离瑟,不同于面对苏瑜时的那份温柔与儒雅,而是冷漠而威严,神情透着几分阴鸷:“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还轮不到你替朕做决定!”
离瑟心里一紧,垂首道:“属下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望陛下息怒。”
姜夜扫他一眼,神情缓和几许:“你当知道,朕从不愿勉强她什么。当初我既答应为她寻找爹娘,自然不是抱着钳制她的心态。她喜逢爹娘该是喜事,何苦为她增添怨忧?”
他闭了闭眼:“今日之事,我不惩治你,出去吧。”
“属下知错。”离瑟顿了顿,拱手,“陛下派离笙去大衍,属下认为,还是属下代跑一趟吧,毕竟离笙他不认得端宁郡君。”
姜夜想了想,点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就换你去吧。”
离瑟应着,起身出去。
离笙听闻离瑟要去,不免微恼:“我好容易有去大衍的机会,你为何抢我的差事?”
离瑟横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去自有我去的道理。咱们陛下也太优柔寡断了,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既然喜欢,抢回来又能如何?难道大衍皇帝还能因为个女人跟咱们死抗不成?”
他说着,又看向离笙:“我这回去大衍要带几名厉害的死士,你别去陛下面前说。”
离笙面色大变:“报个信儿而已,你带死士做什么?”
“让陛下高兴!”离瑟说着,扬长而去,半路又停下来,指着他面含警告。
离笙慌忙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说话。
………………
冬去春来,天气日渐变暖,苏瑜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激动了。
她和魏丞的婚期定在三月,转眼间竟是要到了。
前日宫里送来了她新婚要穿的凤冠霞帔,竟是外的华丽美艳,她试穿了一下,大小刚刚合适,而且还十分的彰显气质。
她很是宝贝地让人收了起来,一整天都欢喜的合不拢嘴。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依照大衍的习俗,姑娘出嫁前都是要去寺里拜拜菩萨,以乞求婚姻安康的。
苏瑜虽然嫁的是天子,却也未曾免俗,早早用过膳食,便带着几个丫头去往慈云寺上香。
慈云寺香火鼎盛,苏瑜自认为来得早,不想里面还是已经有了许多上香的人。
巧的是,她还遇上了宁毅大将军之女,绿渠。
绿渠看见她也很高兴,主动过来打招呼:“瑜姐姐也来上香?”
苏瑜笑道:“今儿个天气好,出来转转,不想还能碰见你。你也是来上香的吧?”她记得绿渠年前订了亲,婚期似乎也是最近。
绿渠不好意思地笑:“是啊,都被我娘催促许久了,今儿个天气好,索性便来了。”
姊妹两个说笑着,一起手拉手去进香。
中午的时候,苏瑜提议留下来用斋饭,绿渠自然也应了。
便在午膳的时候,斋饭用到一半儿,外面突然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何事。
碧棠和紫坠立马戒备了起来。
这时,前院有人急急忙忙跑来:“山匪来了,山匪来了,大家快逃啊!”
苏瑜面色骤变,这青天白日的,京城的治安也一向极好,哪里来的山匪?
她还来不及多想,山匪们却已经冲入内寺,一进来,看见什么值钱便抢什么。功德箱里的金银珠宝,甚至金佛像也不放过。
一时之间整个内院乱作一团。
这时,有土匪看见了被碧棠和紫坠护在后面你的苏瑜,见她花容之姿,似乎动了邪念,竟朝这边冲了过来。
碧棠和紫坠大怒,拔剑冲了上去。
碧棠和紫坠既然被魏丞放在苏瑜身边,自然也是绝顶的高手,哪个都不逊色于忍冬。她们自诩鲜少遇见对手,不料今日却很纳闷儿,这些土匪个个身手矫健,竟像是练家子,她们二人卯足了力气去拼,却也觉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婚期将近,为了避免意外,魏丞加派了隐卫在苏瑜身边。此时见碧棠和紫坠抵挡不住,那六人也现了身,加入打斗之中。
然而对手明显也不是善善之辈,仅仅十个人,却能与之打个平手。
苏瑜也渐渐察觉不对劲来,这些人的身手未免太高了,碧棠和忍冬外加六个隐卫都制服不了,实在匪夷所思。
脑海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强盗,分明便是冲着碧棠她们来的。
也就是说,是冲她而来!
念头刚一闪过,突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随之被后面那股力道拖带着往后走。
她急的大喊,却只发出“嗡嗡”的声音,细小的根本让碧棠紫坠她们发现不了。
这一刻,苏瑜极其肯定。
这不是土匪抢劫,是早有预谋的对付她的!
她被蒙面人带上了后山的马车,有人早在那里接应,她一上车,马车便急速奔驰而去。
苏瑜急了,甚至想从马车上跳下去。
便在这时,马车内的蒙面人扯下了面巾:“苏姑娘,请恕罪。”
苏瑜平静下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人:“离瑟?”
怪不得碧棠她们那么吃力,那不是山匪,是姜夜的死士!
姜夜居然动用那么多死士来抓她?
“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抓我做什么?停车,放我下去!”她面带愠恼。
离瑟面容平静,从胸前摸了锦囊出来:“苏姑娘应该认得此物吧?”
看见那锦囊,苏瑜面容变了。她接过来反复检查,又愕然抬头,双唇颤了颤:“这,这是我阿娘的锦囊,你们找到我阿娘了?”
离瑟点头:“找到了,攻打临城时,还是苏大人献的策。”
阿爹阿娘还活着,他们真的还活着!
苏瑜沉浸在这份喜悦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怒目瞪他:“我阿爹既然帮了你们,你们怎可恩将仇报,跑来掳我?”
“苏姑娘此言诧异,我来接你去大齐,与你爹娘团聚。”离瑟道。
苏瑜嗤笑:“有这样的接法吗?你若真心来接我,怎还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见离瑟不语,苏瑜也不理她,掀开帘子拽着马夫命令:“停车!”
离瑟缓缓探出脑袋来:“停车。”
马夫停了车。
苏瑜气恼着跳下去,径自便往回走。
离瑟看着她的背影:“姑娘是选择不见你爹娘了吗?如此也好,他们在大齐会过得很好。”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苏瑜长这么大都没被如此威胁过,她恼羞成怒,回头指着他:“是姜夜命令你这么做的吗,我还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徒!”
离瑟目光淡淡:“是去是留,随姑娘心意。这锦囊,就当苏夫人送你的礼物吧。”
苏瑜低头看着手里的锦囊,面色渐渐有些泛白。
阿爹阿娘在齐国,她自然不敢跟离瑟硬碰硬,只能强忍着怒意,又走了回来。
离瑟看她一眼,突然挥剑砍掉了马车的绳索,自己翻身上马,对着苏瑜伸手。
苏瑜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太慢了,容易被你们大衍皇帝发觉。”说完见她站着不动,他又道,“怎么,苏姑娘不想快些见到你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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