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洵今日穿了件象牙白墨染的广袖袍子, 头上梳着银冠, 面容清隽, 举止从容。他如今是翰林院修撰, 官位不高,但朝中不少重臣都是从此位置爬上去的,便也不容人小觑。
苏瑜看见他冲他挥手, 有些兴奋:“方大人, 你怎么在这儿?”
方洵从石头上优雅起身, 合上折扇阔步向她走来,站立后冲苏瑜拱手施礼:“端宁郡君可是想摘黄杏?或许方某可以帮忙。”
苏瑜正有此意,这方洵跟她怎么也算有交情的,请他帮个小忙应该也不算过分。她仰头看了看树上的果子,再看看方洵的身高, 点头道谢。
方洵走过来, 垫脚抬手, 轻轻松松摘了两个大黄杏下来, 继而递给苏瑜:“郡君觉得这两个可好?”
这俩杏都是大个儿的,苏瑜喜上眉梢, 接过来后对着方洵诚挚道谢:“多谢方大人帮忙。”
她说话时面上挂着灿烂的笑意,桃花目眯起着, 里面泛着星光, 在灼灼的日光下面上肌肤白里透红, 像新摘的水蜜桃子。
方洵看着她, 耳根蓦然间便红了, 匆忙瞥开了去:“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苏瑜有些好笑,这个人还真是喜欢害羞呢,比她这个姑娘家都会脸红,有点可爱。
她分了绿渠一个黄杏,两人跑到河边清洗干净,迫不及待咬上一口,甜软多汁,还泛着微酸,分外可口。苏瑜满意地点头:“长公主府的杏真好吃。”
苏瑜吃起东西来一时忘了方洵还在,只自己埋头啃着,待吃完了又在河边洗了把脸,拿了帕子揩拭干净,同绿渠一起站起来时,她才发现方洵居然还在原地站在,看向她时眼眸里噙着三分笑意。
他似乎没意识到苏瑜会突然转身,笑容瞬间怔在那儿,双颊再一次红了。
苏瑜:“……”
绿渠也有些好笑,附在苏瑜耳畔轻声道:“这个新科状元脸皮好薄啊,我觉着他肯定看上你了。”
“说什么呢!”苏瑜扛了她一下,顿觉窘迫,耳根也热了起来。
绿渠却笑着看向方洵:“方大人怎么会在长公主府?”
方洵说话时客客气气,十分有礼:“我与沈二公子相熟,今日被他邀来府上游玩,方才他去书房取些东西,我便在此等候。”
便在这时,苏瑜看见一群人向这边走来,正是已经醒来的莱阳县主和董婉秋、魏雨晴、秦月晗,除了她们以外,旁边还跟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位风度偏偏的佳公子苏瑜不认得,但另外一位……却是太子。
看见太子,苏瑜面色顿时阴沉了。
莱阳县主笑着走过来:“方才我们还去厢房找你们两个来着,听李嬷嬷说你们来了此处,可尝到了我们府上的大黄杏?”
绿渠笑道:“刚尝了一个,的确比寻常的杏要甜些。”
莱阳县主笑:“你和瑜姐姐若是喜欢,等走的时候带一些也无妨。”
绿渠忙婉拒,吃便罢了,哪有临走了再顺人东西的道理。
苏瑜一直很安静,自打看见太子便一直不说话了。
莱阳县主未曾发现她的异样,只笑着跟苏瑜和绿渠介绍:“太子殿下瑜姐姐见过的,这是我二哥沈敬行。”
苏瑜和绿渠忙对着太子行礼,又对着沈敬行颔首。
太子单手背后,随意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扫过日光下耳根泛红的苏瑜,神情淡淡说了声“起”。
莱阳县主笑道:“今儿个我生辰,下午打算带着大家去泛舟的,方才遇见太子表哥和二哥,他们说咱们姑娘家不安全,要跟咱们一起去,瑜姐姐和宁姐姐不会介意吧?”
苏瑜自然是在意的,虽然太子已经跟苏琬订亲了,可她仍觉得太子这种人远离比较好。不过今日莱阳县主是主角,她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能口是心非地说不介意。
太子望了苏瑜一眼,又瞥了眼一旁的方洵,笑道:“方大人也一起吧。”
看得出来,太子很欣赏方洵这个新科状元。
方洵余光看了眼旁边的苏瑜,对着太子拱手应诺。
几人一起去了城南的清池湖畔,此时正值盛夏,荷花铺了满池,粉粉嫩嫩的好似颗颗灯盏,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微风过处时荷叶高举,荷花轻颤,妙趣横生。
因为此处清爽,今日有不少游客在此,男女皆有,十分热闹。
沈敬行寻了较大的画舫,一众人齐齐上了船,泛舟而上,吹着清凉的湖风,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画舫内,沈敬行和方洵二人相对而坐,互相博弈,太子则是在一旁看着。几个姑娘家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莱阳县主便带着苏瑜等人站在舱外,看着周遭的美景和过往的人群,时不时笑闹两句。
突然间,莱阳县主眼前一亮,指着前方道:“咦,那个不是大都督和我大哥吗,他们二人居然也在这儿。”
顺着莱阳县主指着的方向看去,苏瑜瞧见了一叶扁舟上相对而坐的两位青年男子,其中一人背对着她,虽然看不清楚样貌,但那姿态和熟悉的背影,的确便是她三哥。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身着灰色骑装,器宇轩昂,坐得十分端正,或许便是莱阳县主口中的大哥沈敬随吧,左神策大将军。
看见他们,莱阳县主比苏瑜还兴奋,急忙吩咐船家开过去,自己则是站在栏杆处一个劲儿冲那边招手。
太子、方洵和沈敬行三人听到动静,也齐齐走了出来,看向远处。
沈敬随和苏丞两个品着茶,谈论正事。沈敬随不经意抬头,便看到了前面那艘画舫上站着的妹妹,眸中闪过一抹惊诧:“莱阳?”
苏丞侧目看去,一眼看到了莱阳县主旁边的苏瑜,目光再扫过她身后的三个男人,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却没说话。
沈敬随突然笑了:“太子为了拉拢都督可真是没少费心,上回我听莱阳说太子在醉仙居请了端宁郡君吃饭,今日竟然也来了。去岁可未曾见太子这个表哥陪莱阳过生辰。”
说到这儿,沈敬随又看向苏丞:“其实末将也一直未看明白,都督这心究竟是偏向太子还是太师?”
苏丞看着太子的方向,目光又从太子转移到方洵身上,始终未语。
直到那画舫靠近,苏丞和沈敬随起身向太子行礼,沈敬行和方洵则是向苏丞行礼。
太子笑道:“在这儿都能看到大都督,真是巧了。”说完瞥了眼苏丞和沈敬随喝了一半的茶,眸子里似有凉意,“大都督和神策将军倒是有雅兴,一道如何?”
苏丞和沈敬随没有拒绝,两人纵身一跃上了那艘画舫。
苏瑜跟太子待在一处本就不舒服,如今看到苏丞顿觉安心,主动跑了过去:“三哥怎么也在这儿?”
苏丞看了眼她红扑扑的脸颊,缓声道:“出来散心。”
方才苏丞未来时,莱阳县主最为兴奋,如今人上了船,她却只傻傻站在那儿,时不时偷瞄一眼苏丞,竟是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沈敬随看了眼妹妹,无奈摇头。
他在大都督手底下做事这么久,对都督此人是心服口服的,不过都督素来让人捉摸不透,这种人,未必便适合妹妹。何况,都督从来未曾表现出对莱阳的与众不同,也就更说明了两人没什么太大可能。
沈敬随摸了摸莱阳县主的脑袋:“你们几个姑娘家一直在外面站着,不觉得累吗?去里面歇歇脚。”
莱阳县主的确站得累了,不过方才太子等人在舫内,大家不好都挤进去。如今大哥发了话,莱阳县主便带其余姑娘们进画舫。
苏瑜看了眼他三哥,苏丞把手里的折扇给她:“去里面歇会儿吧。”
苏瑜接过来,随大家一起进去了。
外面他们一群人在说话,几个姑娘便围在桌子上巴巴看着。
绿渠悄悄趴在苏瑜耳畔道:“我发现这些人站在一起,你三哥居然是个头最高的,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苏瑜无奈摊手:“我跟他吃的是一样饭菜长大的呀。”
绿渠看看苏瑜的身高,点点头:“其实你在姑娘家里头也算高的。”
“是吗?”苏瑜突然有点欢喜,她终于找到跟三哥有共同之处的地方了。
魏雨晴听到了她们俩的谈话,过来凑热闹,捂着嘴小声问:“这五个人都算得上美男子了,你们觉得哪个更俊些?”
说完又看一眼莱阳县主:“县主就别说话了,你心里肯定都督无人能及。”
莱阳县主:“……我大哥二哥也挺好的呀。”她若说两个哥哥长得不好,岂不是变相说她自己长得不好了?她才没有那么笨呢。
董婉秋托腮看着外头,突然拧眉思索一会儿,轻声道:“我觉得大都督的眼睛和太子的有几分神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投了目光仔细观察。董婉秋不说大家也不觉得,如今一说,再比对一番,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
太子和苏丞都是狭长的丹凤眼,很勾人的那种。
只不过苏丞的更深沉,更犀利,更清冷,看上去会让人心生畏惧,又有弥足身陷的感觉。
至于太子,他眸色中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却比苏丞少了几分凌厉。
如果这么比对的话,似乎两人又并不相同。
姑娘们又笑闹了一会儿,再看外面时,却见外面他们几个在比试箭法,神策将军沈敬随刚射出去一箭,正中对面船上竖着的靶心。
莱阳县主兴奋地拍手叫好,跟着跑了出去:“大哥好厉害!”
苏瑜和绿渠等人随之出去观看。
紧接着太子也拉弓射了一箭,正中靶心。
大家继续跟着道好。
太子看向苏丞:“孤还不曾见识过都督的箭法,今日可否让大家开开眼?”
苏丞在一旁站着,听到太子的话淡淡瞥向旁边的方洵:“状元郎先来吧。”
沈敬行道:“都督这就是为难新科状元了,方大人一看就是文弱书生,只怕如我一般,从没拉过弓。”
“是吗?”苏丞面上似有若无挂着淡笑,犀利的眸子一直盯着方洵看,“我看方大人的手,可不像金尊玉贵长大的,不妨试试看?”
苏瑜看到三哥这样的表情,不免有些好奇,笑着问方洵:“方大人,你不会真的会射箭吧,那可不能藏着掖着的,让我们见识见识呗。”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方洵投过来,方洵倒也坦然,上前对着太子和苏丞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先前在老家时打过猎,或许可以一试。”
太子挑眉,亲自把手里的弓箭给了他。
方洵摆好姿势拉弓射箭,只见“嗖”的一声,那支箭直挺挺扎在了靶子上,虽然没有中红心,却已经很厉害了。
片刻的安静后,苏瑜最先拍手鼓掌:“原来新科状元文武双全呐!”方洵是射的最不好的那一个,可他也是最令人惊叹的那一个。谁能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书生,居然真的会射箭,而且还射中了靶子。
就在所有人都为方洵惊叹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女子的惊叫,众人刚回神,便见秦月晗趔趄着跌进湖中去了。
见此情景,所有人都愣了,苏瑜下意识看向方才站在秦月晗旁边的三哥苏丞,他面无表情,眸色清冷阴鸷。苏瑜再茫然看看在湖里扑腾的秦月晗,似乎猜到了什么,却没说话。
沈敬随见此最先跳下去救人,不过这种了荷花的清池湖下满是泥沼,等秦月晗被抬上来时,身上沾满了腥臭的泥泞,很是狼狈。
莱阳县主咬唇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
方才大家都在关注方洵射箭,可她一直偷偷看大都督,自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看见秦月晗悄悄走在了苏丞身后,又故意借机摔倒往大都督身上扑,是大都督沉着脸躲开,她才跌到湖里去的。
莱阳县主没想到,她看上去乖巧无害,连话都很少说的表妹,今日居然在人前做这种事。
而且,她喜欢大都督表妹明明就是知道的……
秦月晗哆嗦着被人抬上来,待瞧见苏丞眸子里那抹凌厉的杀机,她心上一滞,匆忙瞥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三哥。”苏瑜过去扯住了苏丞的衣袖。
苏丞望她一眼,对着太子拱手:“今日出来时间不短,臣告退了。”
他说罢拉起尚在呆愣的苏瑜,两人一起下了画舫乘一叶扁舟而去。
上了岸,早有马车在岸边停着,苏丞带她上去,一路回了都督府。
回到家,苏丞去了书房,苏瑜紧跟其后进了书房,见他在长案边坐着,她跑过去,小心翼翼观察三哥的表情。
“三哥,那个秦月晗……”
苏丞眸色阴鸷几分,严肃看向苏瑜:“我看那些姑娘心眼儿挺多的,以后还是少来往,在家待着多读读书,或者邀绿渠来家里陪你解闷。”
“哦。”苏瑜乖乖应着,心里暗想,看来真的是今日那个秦月晗在她三哥面前耍心眼儿了。
看三哥有些不悦,苏瑜便不提这个,转移话题道:“三哥,原来新科状元会射箭啊,看起来还挺厉害的。”
苏丞的脸色更难看了,在书案前寻了本书,翻开几页指着一篇文章:“把这个背下来,一会儿三哥检查。”
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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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太史令方府
方洵这一晚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今日在长公主府苏瑜跳起来摘杏的动作。
她身形本就比寻常姑娘家要好,今日看她脚步腾空的动作,轻盈柔美,必然是会舞的。他甚至在脑海中幻想了一番她翩然而舞的样子,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不能亲眼看到。
想着想着,他又忆起了去年冬上在巷子里他被人欺负时,她出手相助时的情景,心上似有什么翻涌着,心跳也随之快了几分。
苏瑜,苏丞的妹妹。
今日在画舫上苏丞逼他射箭,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最近苏丞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事实上,他又何尝没有去查苏丞的底细呢?昏黄的烛光下,他双目幽暗,难以捉摸。
在榻上翻来覆去几回,到底没什么睡意,他便坐起身披了袍子出去。
一开门,却见太史令在他院中站着,似在踌躇。太史令四十多岁的年纪,鬓上染了霜色,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还算精神,并不怎么显老。
“父亲?”方洵困惑着迎了上去。
见儿子出来,太史令有些意外,随即讪讪笑道:“我瞧你房里的灯亮着,便过来看看,又恐扰了你休息。”到底是多年未曾相认的儿子,父子之间一直都有些疏远。
方洵颔首:“刚巧儿子也睡不着,父亲进来坐吧,儿子也正有事想求父亲帮忙。”
父子二人入内后,方洵为太史令奉上了茶水。
太史令接过后,问道:“你说有事请为父帮忙?”
方洵捏着茶盏,低头看着上面氤氲的水雾,笑道:“儿子看上了一个姑娘,想请父亲帮忙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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