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大人这个兄长好生贴心。”太子看见苏丞过来,率先开了口, 神色平静, 就仿佛她和苏瑜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苏丞对着太子行礼, 淡声道:“下官只这么一个妹妹, 自当小心呵护。”
不知怎的,太子听苏丞这句话里似乎带着几分凌厉,颇有些警告之意, 可他说话的语气分明又是温和恭敬的。
莱阳县主在雅间内等了半晌, 太子和苏瑜都不见回来,便差了人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谁知出去的人回来时,禀报说是大都督来了。
莱阳县主心上蓦然一滞,直接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理了理发髻,又正了正衣襟, 对着自己的丫头问:“怎么样, 我可有哪里瞧着不妥?妆花了不曾?”
丫头回道:“县主天姿,都好着呢。”
得到了肯定, 莱阳县主才微微松上一口气,佯装镇定地开门出去。
便见前面的长廊处, 苏丞一袭淡紫色锦袍长身玉立, 他身姿伟岸,与太子站在一处明显高出了半个头, 气度雍容, 面色不怒自威, 气场不输太子分毫,反而更显夺目。
莱阳县主人还没走近,倒先红了脸,步履轻缓地上前:“大都督怎么过来了,可是找瑜姐姐的。我方才在书铺遇上了瑜姐姐,便邀了她一起用饭,都督应该也没用膳吧,屋里刚好还有位置。”说着对一旁的丫鬟吩咐,“去找店小二来,让都督点菜。”
丫头应着要去,却又听到苏丞不咸不淡的声音:“不必麻烦了,阿瑜出来时间不短,恐也累了,我先带她回去。”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看着苏瑜,语气不卑不亢,对于太子的身份倒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语罢对着太子拱手:“殿下,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阿瑜是我唯一的妹妹,任何人伤害她我都不会留情。”
她说罢不等太子再说什么,主动抓起苏瑜的手腕,直接将人扯走了,全程没再多说只字片语。
太子岂会看不出苏丞此举的意思,神色蓦然冷了几分。
等那兄妹二人走了,莱阳县主因为苏丞的态度有些讪讪,不过她天生乐观,倒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故作轻松地朝太子笑问:“表哥怎么也出来了,你跟瑜姐姐说什么呢?大都督方才怎么好像生气的样子……”
太子垂眸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神情淡淡,眸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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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都督府的马车上,苏瑜看苏丞面色阴沉,似乎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她很识趣地乖乖在一旁坐着,不敢多话。
兄妹两人就那么相对而坐,一个双目微阖,一个满脑子想着方才太子的话,秀眉拧着,彼此十分安静。
快到家时,苏丞总算抬眸看向她,语气似乎还算平和:“不是说去看铺子,怎么看到醉仙居了?”
苏瑜也很委屈,幽怨道:“我当然是去看铺子的,可书铺里遇上了太子和莱阳县主,太子说要去醉仙居,我自然不想去,可莱阳县主热情相邀,我也不好太过拒绝,最后也就答应了。”
说完又垂着脑袋小声道:“方才三哥如若不来,我也是要跟太子说告辞的。”
提到方才,苏丞又想到了他刚刚过去时看到的那一幕,太子离他那样近,比现在他们俩在马车里挨得还要近些,看着她时目光里那样缠绵……
袖中拳头紧了紧,他莫名生出一股想杀人的冲动,眸子里有杀机一闪而过,却又被他将怒火生生压下,看向她时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方才太子跟你说了什么?”
“他……”苏瑜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不准撒谎。”苏丞的语气严厉几分。
苏瑜立马不敢胡思乱想,小声道:“太子说要娶我做太子妃。”
话语刚落,她似乎听到了三哥一声冷笑,抬头看时,三哥却只优雅地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就仿佛她刚刚听到的只是错觉。
“那你怎么说的?”他笑看着她,只是眸子凉了很多。
苏瑜没发现苏丞的异样,自顾自地道:“我当然不会答应啊,他当初对大姐姐不好,难道娶了我就会对我好吗?我又不傻,太子根本不是看上我了,他看上的是苏丞妹妹的这个身份。”
苏丞面上的霜色消散,神情柔和了许多:“以后离他远些。”
“嗯,我知道的。”苏瑜乖乖点头,她本来就不喜欢太子,自然会离他远些。
看妹妹听话,苏丞心情好了很多,随意地问她:“醉仙居的饭菜好吃吗?”
“元宵夜那晚跟二哥苏琅她们去吃的时候觉得不错,不过今天不觉得好吃。”说完苦哈哈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皱眉叫屈,“我其实都没吃饱。”
苏丞难得宠溺地笑了:“回去再吃些,我让后厨准备了午膳,刚好三哥也没用呢,陪你一起。”
苏瑜立马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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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瑜觉得还是自己家里的饭菜吃着香,尤其有三哥陪着,越发显得美味,竟然又吃了许多。
苏丞怕她又吃多了不好克化,见差不多了就让她把饭碗放下,笑着道:“下午三哥没事,在家陪你。我听管家说园子里的枇杷熟了,想不想去摘?”
“好啊。”苏瑜兴奋答应,迫不及待就拉着苏丞去果园。
果园里种的果子种类不少,但大都尚未成熟,惟有两棵枇杷树上已经硕果累累,金黄金黄地挂在树上,看得人眼馋。
苏瑜一看见果树,就先跳着伸手够了几下,发现自己个头不够,根本碰不到,苦恼地皱眉。
苏丞看她的样子轻笑:“我让人拿竿子过来,你先等着。”
苏瑜却灵光一闪,挥挥手:“不用那么麻烦,我去树上摘就成了。”她说着直接撸起袖子,把裙裾撩起系在腰间,蹭蹭蹭便上了树,熟练而自然地坐在树杈上。
坐在树上看周围全是金灿灿的果实,苏瑜开心地左右挑拣着,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她坐的摇摇晃晃,苏丞看得心惊,沉声道:“快下来,仔细摔着。”
苏瑜却不听他的话,嘴上道:“三哥你也太小心了,我又不是第一次爬树。”她这一身爬树的本领全都是梅庄那些梅树练出来的,哪年没蹿树上折过红梅呢?这一棵小小的枇杷树,根本不在话下。
她这般想着,瞧见一旁那颗最大的果子,身手一够摘下来,剥了皮咬上一口,又蹙眉扔掉,面色十分难看:“好酸呐!”
她扔的那颗小枇杷在地上轱辘着落在苏丞脚边,苏丞瞥了一眼,无奈抬头看她:“带青点儿的还没熟透,自然就是酸的,要拣全黄的摘。”
“哦。”她半信半疑又去挑黄的,心里兀自嘀咕,“难道不是越大越好吃吗……”
于是她又听三哥的话摘了黄透的尝尝,的确酸甜了很多,满意地点头。
这时青枫拿了筐子过来,苏瑜见了兴奋,冲青枫挥手:“你把筐子拿近一些,待会儿我往下扔,你接好了啊。”
青枫应诺,苏瑜一扔他便用筐子稳稳接住。
苏瑜贪玩儿,有时会故意把果子扔偏,本以为青枫会接不到,没想到他的轻功了得,无论她耍什么伎俩,最后都会稳稳落在筐子里,看得苏瑜都对他外佩服。
她三哥手底下,还真全是能人。
这厢她正玩得高兴,苏丞则不知何时去了前面的廊下,让人备了纸笔,对着摘枇杷的姑娘提笔作画。抬眸间,她悠闲地坐在树干上,娇俏的面容染着红晕,好似抹了胭脂一般,灵动的双眸忽闪忽闪的,眼珠滚动间一举一动皆是俏皮。
半个时辰之后,苏丞将画笔搁下,起身走过去:“摘多了你也吃不完,差不多可以下来了,坐那么高,当心玩儿累了头晕。”
苏瑜方才一会儿站在树干上,一会儿抓着枝干荡秋千,的确身上有些热,听到三哥的话也不贪恋,正欲爬下来。谁知不经意的侧目,整个人顿时紧绷,身子都随之颤了:“三,三,三哥……”
她话语里带着哭腔,明显吓得不轻。
苏丞察觉不对,神色凌厉几分:“怎么了?快下来。”
苏瑜呆呆坐着不敢动,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前面,颤巴巴地声音道:“蛇,蛇……”
顺着苏瑜的目光望去,便见挨得很近的另外一棵树上赫然爬着一条小青蛇,它灵动的身躯缠绕在枝干上,冲着苏瑜的方向吐信子,冰冷的蛇眼瞪着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苏瑜七岁那年贪玩,跟苏琬苏琅她们在平南侯府的后园子里玩捉迷藏,一个人躲在假山后面的山洞里,谁想里面有条蛇,她看着那条蛇,那条蛇也看着她。她当时吓坏了,想大声喊救命喊不出声,想逃跑双腿又软的好似棉花,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直到听到洞外苏琅的声音,她才好似唤回了理智一般,撒腿就往洞外跑。可能她突然逃跑的动作激怒了那条蛇,脚踝被蛇咬了一口。
那条蛇有毒,苏瑜因此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儿没命。
从那以后,苏瑜最怕的就是蛇了。
苏丞自然知道这事,一时也紧张起来,对着青枫递了个眼色,自己飞身将枇杷树上的苏瑜抱下来。她浑身颤抖着,落入苏丞的怀抱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咬着唇不说话,原本粉扑扑的小脸儿却早已煞白。
青枫拔剑将树上的小青蛇斩下,让人收拾走了。
苏丞安抚着怀里不安的人儿,声音轻柔:“弄弄不怕,没有蛇了,没事了……”
苏瑜的双腿却还软软的,整个人瘫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三哥的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那条冲她吐着信子的蛇。
看她不言不语,苏丞扶她去廊下休息,让蝉衣奉了茶水给她。喝了口热茶,苏瑜才渐渐唤回些理智,可怜兮兮抓着苏丞的手:“三哥,吓死我了……”
苏丞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负责果园的齐管事颤巍巍上前来,跪在苏丞跟前请罪:“小的办事不利,还望都督恕罪。”每日料理的庄园居然出了蛇,还把姑娘下成这样,齐管事此时早已心惊胆寒了。
青枫将院子扫视了一遍,过来禀报:“主子,其他地方没有蛇的痕迹了,那是菜花蛇,无毒,应是从别处混来的。”
苏丞冷冷扫了齐管事一眼,淡声道:“逐出都督府,永不录用。”
齐管事吓得连连求饶:“都督饶恕,小的日后定当仔细看护,再也不会有今日之过了。小人尚有老母,下有妻儿,还请都督宽恕,给小的一次机会。”他说着,对着苏丞连连磕头。
苏丞面色薄怒微消,并不看他。
苏瑜这会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又见齐管事磕头磕的可怜,便道:“三哥,我只是被吓到了,也没受伤,就不要罚那么重了吧。齐管事年纪大了,如今逐出府去,他一家老小岂不要喝西北风?”
她说着扯了扯苏丞的衣袖。
苏丞抚摸着她的脑袋,淡声道:“那就不逐出府,杖责三十,罚俸一年。只是下不为例,如有下次,两罪并罚。”
齐管事感动得连连叩首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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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园遇蛇,齐管事被重罚的事很快在都督府传开了,因为知道三姑娘怕蛇,底下的人无不小心谨慎,对于阖府各个角落都仔细排查,生怕再出一丁点儿的纰漏。
至于苏瑜,也努力将园子里的事淡忘,重新把心思放在中馈上,认真看账册。
蝉衣洗了一碟子枇杷果端过来,笑着道:“姑娘歇歇吧。”
苏瑜看见枇杷又想到了那条蛇,心里怵了一下,面上笑笑,却没捏果子来吃,只道:“我再看会儿,你和青黛把果子分一分,分别送去平南侯府,给大少夫人,五姑娘和六姑娘,再余下一些咱们自己吃。”
蝉衣应着去了,忍冬在一旁剪着烛花,陪苏瑜看账簿。
外面的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忍冬见苏瑜打了哈欠,轻声道:“姑娘今日也累了,早点歇息吧。”
“也好。”苏瑜抻抻懒腰站起来,忍冬忙出去让人打水进来,侍奉她洗漱。
今日又是看铺子,又是摘果子的,晚上又看了会儿账册,的确疲累,苏瑜一挨着床板便睡得熟了。忍冬小心翼翼帮她盖好锦被,拉下窗幔,又吹了周遭的烛火,只余下远处长案上的一盏照明。
随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卧房。
蝉衣和青黛两个已经把枇杷挑拣好了,用碟子装了一小盘走进来,见忍冬在铺外室的小榻,青黛笑道:“忍冬姐姐今晚守夜,这碟枇杷给你留着吧,已经洗过的。”
忍冬不爱吃零嘴,不过知道她们好心,笑着接过了,又轻声道:“姑娘已经睡了,你和蝉衣也早些休息。”
两人应着,与忍冬告别,双双回了房。
夜色浓郁,月光溶溶,韶华居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了,陷入寂静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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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苏丞还在烛光下为一幅画上色,正是今日在果园子里他画的那幅。穿着杏色罗裙的妙龄姑娘坐在枇杷树上,正做着投掷的动作,唇角上扬,眉头轻挑,眸色中带着狡黠的笑。一阵风吹来,她裙裾飞扬,墨发轻舞,整个人似欲乘风归去。
苏丞将她那张脸勾勒的十分细致,弯弯柳叶眉,灼灼桃花目,琼鼻凝脂,香腮绯红,上勾的眼尾尽显妖娆之态,天生的媚骨。
搁下笔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将画卷卷起,放在了书架旁一樽汝窑雕花大肚瓶内。瓷瓶内早已放了许多画轴,皆是他暗中为她所画,包括上次花园内那一舞《凤蹋金莲》。
白皙修长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些画,他侧目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夜竟已深了。
推门出去,夜凉如水,淡淡的月色将周遭笼上云纱,地上是浅浅的暗影。因为没有睡意,他便在家中四处转转,心上是难得的平静。
只是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到了韶华居。
韶华居一片暗淡,明显那丫头已经睡了,苏丞在外面站了须臾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迈开步子,韶华居的烛火却突然亮了几盏,随后有忙忙碌碌的脚步声传来,他觉得情况不对,心上一紧,径自便入了内。
及至院子中央时,他看到蝉衣和青黛披着衣服往苏瑜闺房里赶,明显是有什么状况。心中升起一丝慌乱,他面色肃然,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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