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丞和苏瑜兄妹二人乔迁去邻泉胡同的日子最终定在二月二十一,这几日苏瑜把该收拾的行囊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苏丞也让人清点了二房的账目。
当初苏老夫人和花氏欲把苏瑜嫁去吴府, 因为贪念二房俞氏当初嫁过来时靖隋公准备的丰厚嫁妆,故而苏吴两家成婚那日花氏只让人随便抬了几箱子过去, 并没动俞氏的嫁妆,如今倒是刚刚好, 又被苏丞和苏瑜兄妹收入囊中了。
花氏赔了好几箱东西去吴家不说, 如今俞氏的嫁妆也捞不着, 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如今苏丞有权有势,连侯爷也帮着他们,她还能说什么呢?自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把苦全往自个儿肚里咽。
而苏瑜这边就高兴多了, 清点了母亲的嫁妆, 统一让人装箱提前送去邻泉胡同, 自己则是逐一去向大家告别。
她与老夫人和花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自然不拘泥虚礼去跟她们寒暄,故而只去了大房看望卫绿萱和苏慎夫妇。
春闱在即, 苏慎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科举上, 这段日子搬去了后院的紫竹轩里静读, 苏瑜过去时只有卫绿萱在屋里。她也是书香门第, 自幼熟读经书,是恬静温柔的性子, 又因为父亲是知府, 不大爱出去往勋贵太太圈儿里凑, 平日闲暇时都喜欢待在屋子里看书。
当然,她看的书跟苏瑜看得可不一样。人家那是正经的闺秀,读的都是《春秋》《史记》《诗经》之类的,比苏瑜那些编瞎话的书册正经多了。许是读书多的缘故,她虽然出身不高,但身上有股浓浓的书卷气,苏瑜这种不爱读书的人也喜欢与她接触,总觉得这样自己也能多少受些熏陶。
这家里姑娘家苏琬和苏琳也是爱读书的,可苏琬太傲,前几年仗着自己是平南侯府嫡女,太子妃的亲妹妹,在外面博了姝名,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平日对卫绿萱这个嫂子也不待见。这姑嫂二人不来往,自然也不亲近。不过苏琳却是喜欢这位大嫂的,两人凑在一起谈起书总有说不完的话。卫绿萱素日里无聊,也喜欢苏琳这个腼腆又颇为聪慧的小姑娘,总愿意教她些东西,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也就近了。
便如现在,苏瑜过来看望卫绿萱时,苏琳就在卫绿萱旁边陪着。苏琳跪坐在书案前画画,卫绿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指点一二。
这画面很温馨,苏瑜瞧见禁不住便扬起了唇角:“大嫂和四妹妹好生悠闲。”
卫绿萱看见苏瑜笑着起身,苏琳也搁下笔软软地喊了声“三姐姐”。
苏瑜笑着绕过去,饶有兴味地道:“我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
苏琳侧了侧身子给她看自己刚画的一幅画,是春江花月之景,每一处都勾勒的十分细致,江面波光粼粼,映着苍穹之上溶溶明月,圈起繁星点点,江畔桃蕊初绽,雀鸟啼鸣,树下有新嫩的绿芽勃勃而生,周遭是翩然起舞的蝶。
很美的意境。
“琳丫头不愧是小才女,书读得好,画功也了得。”苏瑜真心地赞美。就是这丫头性子太怯懦,否则多出去见见世面,声明必然大震。
苏琳抿了抿唇:“是大嫂指点的好。”
卫绿萱笑着看她一眼:“你聪慧,一点就通,我瞧着这画画得比我好。”
苏琳羞涩地笑。
苏瑜不得不承认,琴棋书画这种东西还真是需要天分的,比如苏琳这样,从没有人逼着她学,她照样很优秀。再比如她……
咳咳,估计在母胎里时勤奋好学这一点全被他三哥给吸走了,所以她才外贪玩的。
不过看着这画苏瑜也有些手痒,想要凑凑热闹,便在苏琳的画上又添了几笔,一只俏皮可爱的小白猫扑碟的形象跃然纸上。
卫绿萱看了忍不住笑:“三丫头这一笔添的好,使得这景象更添几分情趣。”她这话不是恭维,而是实实在在的。琳丫头性子闷,画东西也是一板一眼的,美则美矣,却少了份生气。如今被瑜丫头这么一补,就显得生动无比了。
苏瑜被卫绿萱这么一夸心就虚了:“大嫂别取笑我,我作画也就阿猫阿狗拿得出手了。”以前三哥教她画画,画什么毁什么,直到有一天看她画了只小狗入木三分,便开始专门教她画小动物,什么阿猫阿狗小兔子小狐狸小胖猪什么的,全都有学习。
别的苏瑜不敢说,单论小动物的逼真形态,估计还真没几个人比得上她。当初三哥为了教她画这些,可是特意带她去农家院儿里研究过的。
只不过古人画画讲求意境,偏爱梅兰竹菊四君子,她这些小东西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了。
卫绿萱却不这么认为:“各有各的好,琳丫头爱文艺,你却懂生活。”
她这位大嫂是真的会说话,直说的苏瑜心里甜滋滋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作的画呢,太难得了。
三人说了会儿又一起围着吃茶,苏瑜问及了苏慎如今的情况。卫绿萱道:“你大哥倒是挺上进的,我觉得这次不出意外总能中个进士的,不过他不比大都督聪慧,一甲自然是不敢想的,但二甲总还有些希望。”
春闱的最后一项考试为殿试,殿试后合的考生分为三甲,一甲为“进士及第”,前三名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二甲为“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三甲等各取若干名,统称为进士。
一甲本来就不容易,对于大哥这样的年纪来说,纵然是中了二甲,那也是为平南侯府争光的事。
“大哥那样用功,自然是会高中的,等大哥中了进士,大嫂也扬眉吐气了呢。”苏瑜眉眼带笑,真诚道。
卫绿萱叹了口气,心里却是高兴的。夫君如若中了进士,父亲自然为他请封世子,到那时她便是世子夫人了,的确让人高兴。只不过,她如今更担心的是夫君没日没夜的看书,只怕身子吃不消。
这么想着,她决定晚些炖了鸡汤送去紫竹轩。
看着大嫂眸中不加掩饰的关切,苏瑜忍不住又笑了。
姑嫂间又说了会儿话,苏瑜提及过几日与三哥搬去邻泉胡同的事,其实卫绿萱一早便知道这事了,不过如今再听苏瑜提及,还是有些不舍。平南侯府里大房二房虽说不在一个院子,但也是时常能见到的,可如果搬去了邻泉胡同,离这里远了不少,只怕一个月都未必会见上一回了。
苏瑜知道卫绿萱是真的不舍,她也挺喜欢这个嫂子的,便笑着说等她和三哥搬过去,就邀她们去新家赏玩,以后还是会经常走动的。
听她这么说,卫绿萱眉宇间的愁才算化开了一些。
一刻钟后,苏瑜起身要告辞,她还得去三房那里跟三叔三婶她们告别。苏琳出来有一阵子了,也要回去,便同苏瑜一起。
走在路上,苏琳比往常更加安静,一直垂头走着,也不说话。
苏瑜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便问:“六妹妹这是怎么了?”
苏琳一抬头,眼眶红成了小兔子,可怜巴巴的:“三姐姐,我以后见不着你怎么办?”
苏瑜听得哭笑不得:“方才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和琅丫头,还有大嫂经常去邻泉胡同找我玩,自然是经常见得到的。”
“可是……”苏琳低着头,声音小了几分,“三哥会不会不让我们去?”
苏琳很怕苏丞,确切来说整个平南侯府除了苏瑜以为外没有人不怕他的。上次苏瑜与吴进意的事彻底把苏丞给惹恼了,如今搬去邻泉胡同明摆着是不愿与侯府的人再来往。苏琳觉得,估计三哥不会让她们去新家看望三姐姐的。
三哥虽然也是她的三哥,可她是三房的,隔了一层,到底是不一样的亲近。
在苏琳的记忆里,提及苏丞这个三哥能记着的也就是那张肃穆而威严的一张脸,看得人怕怕的。
苏瑜笑着拍她的肩膀:“傻丫头,瞧你说的三哥好像是老虎一样。放心吧,我请你们去,三哥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苏琳抿着唇轻“嗯”了一声。
到了三房,三叔不在,三婶郑氏方才喝了药,在软榻上倚着,苏琅在她身边做伴,正室正说起让她收收性子的事,毕竟也不小了,等嫁了人必然没有人这么宠着她,总要贤惠大方些才能得夫君喜爱。
苏琅听得头疼,待看见苏瑜过来忙迎上前,苦哈哈地一张脸:“三姐姐来得正好,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苏瑜给郑氏问了安才笑着看向苏琅:“三婶是为你好的,该多听听。”
苏琅嘟嘴。
其实苏瑜跟这位三婶儿不熟,故而在三房这里道个别,略坐坐便起身要走,郑氏笑着让苏琅送苏瑜出来。
“三姐姐,你听说了吗,大伯母最近在跟四姐姐说婆家呢,不过四姐姐好像都不满意,你说四姐姐这种心高气傲的,她到底想嫁什么样的男人?”
苏瑜瞥了眼八卦的苏琅,笑着摇头:“不知道,她怎么想是她自己的事,碍不着我们什么。”说完又笑望着她,“咱们姊妹几个差别都不大,你都十六了,三婶儿肯定也暗地里为你张罗呢,与其担心她,不如想想自己嫁什么人才是正经的。”
苏瑜这话说的苏琅面上一红。
她才不要那么早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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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迁去邻泉胡同这日,苏瑜起的比往日早些,洗漱过后,下人们早已经准备妥当,单等着她坐马车去看新家了。
今日恰逢苏丞休沐,兄妹二人一起去往邻泉胡同,苏瑜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往外面张望,还一边问道:“三哥,还有多久能到?”
苏丞垂首看着书,并不理她。
苏瑜自讨没趣,努努嘴继续往外面看。街上十分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做着各种小生意的商贩四面吆喝,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馋的人直流口水。
她舔舔嘴唇,扭头道:“三哥,我今日起得早,早膳都没什么胃口,咱们买几个热包子呗?”
苏丞总算把书放下,掀开帘子吩咐青枫去买,马车停在路边等着,苏瑜则是继续趴在窗口往外看。人群中,她看到了一袭青衣直缀随意走在路上的方洵。他面色白皙,文弱书生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此时恰巧有几个乞丐看他衣着光鲜,凑在他面前乞讨。方洵对那些乞丐十分客气,温和一笑,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全给了其中一个乞丐,随后翩翩而去。
“真是个好心人。”她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在京城这个纨绔子弟横生的地方,方洵这样的可不多见。”
她三哥都未必有方洵这样好心,那么沉甸甸的荷包,就那么直接全给人家了,忒大方!
后面的苏丞也看见了那一幕,再听到妹妹言语里的称赞,他面色清冷,肃穆难测,只目光紧紧盯着那捧荷包的乞丐,眸色犀利。
他的眼神不错,虽然隔得远,但依然清楚看到了那乞丐颈间被碎发遮掩的图腾,心头突地一跳。
齐国人!
齐国人跑到他们大衍来做乞丐,简直是笑话。再加上方洵直接把整个荷包给了他,行迹就更加可疑了。
前几日他让人去查方洵的底细,身世背景干干净净,一查到底,并无什么可疑之处。此人在冀州多年,一直勤奋好学,团结邻里,所有人提及他都要称赞一声好。
表面来看似乎这个方洵的确没什么问题,他也险些就信了,不想今日竟有此发现。
恰逢青枫买了包子回来,苏丞看了眼苏瑜,轻声道:“让青枫带你先回去,三哥还有事要办。”
还不等苏瑜说些什么,苏丞已经下了马车往前走了。
苏瑜捧着青枫刚买回来的包子,困惑地蹙眉。三哥这是怎么了?
苏瑜被人带去邻泉胡同,苏丞则是顺着方才接荷包的乞丐离开的巷子一路相随,谁知到了尽头却是死路。
方才他分明看到那乞丐收到荷包便进了这条巷子,如今怎么空无一人。他抬眸看着前面那堵高墙,只得了一个结论:此人轻功了得。
看来还真不是寻常乞丐。
他喊了阑风出来,沉声问:“最近齐国可有什么动静?”
阑风摇头。
苏丞的面色却更阴沉了,据他所知,颈间带图腾之人是齐国皇室暗中豢养的死士,只听命于皇室中人。此人既然跟方洵有联络,莫非方洵和齐国皇族有何关联?
“关于方洵的事,再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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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瑜在邻泉胡同又遇上了方洵,这才发现自己的新家和太史令方家同住在一个胡同里,隔得很近。
方洵看见她也很意外,上前说了两句话,言语之间还对苏瑜上回救她性命之事记在心上。苏瑜只笑着摆手,觉得他太客气。
不过这书生说话总这么有礼貌,的确让人觉得心里有好感。
辞别方洵回到自己的新家,苏瑜便迫不及待地四处看了看,这宅子比整个平南侯府还要大,亭台楼阁,峥嵘轩峻,花园里此时百花齐放,生机勃勃,假山后面是一片很大的荷花池,夏日里泛舟在上面都没问题,池中央有座拱桥,穿过小桥往前走是一片梅林,再往里是果园,里面种了樱桃、石榴、桃子、杏,还有无花果,不过都还没成熟。苏瑜看得眼馋,恨不能时间过得再快些,这样就能吃到自己种的果子了。
这宅子不是一般的大,苏瑜听说三哥住在烟水阁,她便择了离他最近的韶华居而住,这样方便些,否则见个面都得跑大老远,还不得累死?
逛逛新家,再回到韶华居收拾收拾,苏瑜不觉间有些累了,便躺在柔软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打了个盹儿,再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蝉衣喊了人来伺候她梳洗,又道:“公子回来了,正要传姑娘去芍梅堂用膳。”
苏瑜应着由丫头们拾掇自己,然后提起裙摆去了芍梅堂。
睡了一觉,她的衣服起了褶皱,是以这会儿她换了件乳白色梨花压枝图案的抹胸,海棠红的软烟罗裙逶迤拖地,臂弯处挽着同色轻纱,满头青丝随意挽着,斜插一支石榴纹嵌红宝石的钗子,走进来时耳尖垂挂的红玛瑙耳珰摇曳生辉,映着如雪白娇嫩的肌肤,越发显得她国色生香,姿容艳丽。
看见她,苏丞心中因为方洵之事涌起的沉重缓和许多,待她坐下便让人传膳,随后问道:“园子可看了?”
苏瑜点头:“看是看了,不过这园子真大,走得我脚都疼了也没看完。”
苏丞笑笑:“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瑜也这么久觉得,突然想到一事,便道:“三哥,我发现太史令与咱们同住在邻泉胡同,今儿个过来时我还看到方洵了。这么说来,咱们还是邻居呢。”
苏丞的面色沉了沉。
这个方洵她也没见过几回,却总提及,莫非真有了什么想法?他可清楚地记得,这丫头那日把方洵列为她日后夫君的考虑对象呢。
刚巧嬷嬷传了膳过来,苏丞往她碗里夹了菜,语气淡淡:“先吃饭。”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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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的厨子不知道是哪里请来的,居然比平南侯府的还好吃,苏瑜一时没控制好饭量,结果吃撑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喊难受。
苏丞放下碗筷睇她一眼:“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你这样还指望嫁人呢,怕没人敢娶。”
她就是吃撑了而已,关嫁人什么事?苏瑜觉得她三哥这话莫名其妙。不过她现在很难受,不跟他争。
苏丞让人端了消食的茶水,苏瑜却撑得连茶水都喝不下。苏丞有些无奈,只好拉她出去消食。
不知道怎么了,苏瑜觉得她三哥今日面色有些不善,她很识趣地让自己不惹他,垂首乖乖跟在他后面,也无心欣赏园中之景。
兄妹二人安静了好一会儿,苏丞终于停下来,回首看着她:“近日里大伯母在为苏琬寻婆家,就连三婶也暗地里替苏琅打听,弄弄比她们都大,如今也十八了,三哥从不提及你的亲事,弄弄可是自己着急了?”
他声音温和,看着她时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宠溺,似乎又透着些许苏瑜看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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