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霸道将军俏军师(十三)

    娄影选了个非常利己又利人的职业, 池小池就算天天钻他帐篷和马车,都会被底下的士兵认为是勤勉刻苦, 日夜不辍。

    此刻, 两个人在行进的马车里吃草莓。

    草莓是用褚子陵的好感值从仓库里兑换出来的,只要不取出来, 就是无限时保鲜, 个头大,味道也甜, 清洗更是不需费心。

    娄影体寒,吃了两个尝过味道就算了,将草莓蒂摘掉, 殷红漂亮地摆满了一盘子,一边看书, 一边时不时抬手,一颗颗地喂池小池吃。

    池小池忙着打他几天没打的“魔神召唤”, 腾不开手。

    自那日起,已过去了整整七日。

    池小池一觉醒来, 也不提昨天一卡把自己拍晕之前的事情,仿佛是忘了个彻底, 让娄影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捎带手把失忆卡也给用了。

    直到娄影不经意瞟了一眼显示屏方向,发现他在“魔神召唤”里的ID偷偷改了。

    不再是“楼台倒影入池塘”, 而是池小池。

    ……规矩又正经得让娄影想敲他的头。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还是没舍得, 只好塞了颗偏大的草莓到他嘴里泄愤。

    不久后, 马车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池小池将草莓收回仓库, 伸手撩开车帘。

    褚子陵骑马,与马车并行,弯腰道:“公子,将军又遣信使回望城了。官道上遇见后,他说将军有一封信,顺道给您。”

    “信使呢?”

    “马不停蹄赶回望城了。”褚子陵顿了顿,“看那信使面上神色,该是喜事。”

    时停云一喜,接过信函,还挺俏皮地对他一眨眼:“谢了。”

    褚子陵余光一瞥,只见那公子师坐在阴影处,用手背挡着从帘外射来的光,能看出他眉头微蹙,不很高兴的模样。

    褚子陵心里不由一跳,拿捏得当地露出了三分惧意:“公子师,我马上离开。”

    受时停云荫护多年,褚子陵从未跪过三个时辰之久。

    那一天,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膝盖上的皮肤吸饱了水,被泡得发白,地上的石子异常粗粝,磨得他膝盖钻心地疼。到现在,他膝上的伤还未痊愈。

    伤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从未受过这等直白的侮辱。

    褚子陵自是不能白白受了这侮·辱的。

    于风眠既是有意针对于他,他便对于风眠表现出十足的畏惧、退避,既遂了他的意,又叫他找不到其他理由来对自己做些更出的事情。

    而他若是硬要找茬,那更好。

    他褚子陵在军中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又出身平民,与不少将士都谈得来,而姓于的顶了一个公子师的虚衔,但说白了,不过是曾遭发配的罪人,无半寸军功傍身,平白得了荣华,又因着体弱,只能坐马车前行,军中已隐有不满之声。

    只要自己多多示弱,无需多说什么,自会有人替他不平。

    这声音若是传到公子耳中,要么公子回护,引起底下将士不满,生出芥蒂,要么是日久天长,公子对于风眠产生不满。

    不管酿成了哪一种后果,都与他无干。

    他一不在背后嚼舌,二不显出不满,处处周到,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然而于风眠只是伸手挡了挡光,没有理他,只顾倚在软枕上看书,仿佛褚子陵都不值得他多瞥上一眼。

    时停云放下了车帘。

    回过神后,褚子陵的心却不自禁地狂跳起来:

    这就是他的机会了!

    从镇南关到望城,他们押运着粮草辎重,行军速度缓慢,起码要二十五日。加急的快马需得三日,将军府豢养的一羽好鸽子,快的两日,慢的两日半就能飞抵。

    现下,是他动手的最好时机!

    等抵达边城,他再想找机会给时惊鸿下·毒,那便难了。

    时惊鸿乃是南疆心腹大患,非杀不可,而且,只有他死了,时停云才有上位之机。

    时停云的机会,便等于是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投向前方,那位脊背笔直的十三皇子正低头,一边驭马,一边单手握着一本兵书看,看被微风拂起的卷册封面,正是昨天闲谈时,时停云推荐给他的那本书。

    褚子陵不得不承认,此人与于风眠一样,都是不在他计划中的变数。

    但他仍是粲然一笑。

    变数利用得好了,就是棋子。

    就算多了一名十三皇子,那又如何?

    一个一无威信,二无兵权的少年,哪怕武艺超绝,若是逞能冒进,也是个死。

    毕竟战场之上,弓矢不长眼,可不会认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

    在他构想的功夫,车帘又被撩开了。

    车帘后是时停云喜形于色的脸:“阿陵,取纸笔来。”

    褚子陵很聪明地没有在公子师面前询问他有了什么喜事:“是。”

    不外乎是边关胜仗之类的事情。

    他不关心南疆那边死了多少人,也不关心北府军这边有多少伤亡,他只希望,在自己的计划推进到最紧要的那一步时,南疆的局势不要太差。

    他取了纸笔和小桌案来,捧入马车中,又取了小木筒来,在外等候。

    时停云回信向来快,不过小半时辰,内里便传来搁笔声。

    “信筒。”

    褚子陵依言呈上。

    时停云待墨迹稍干,把纸张卷细,塞入小信筒,又合上扭盖:“印章。”

    说到此处,时停云抬眼,注意到褚子陵额上的一层薄汗:“算了,你这一趟趟的,跑着也累,你找到印章后,用火漆印将信封好,便用信鸽送出去吧。”

    褚子陵心中猛然一喜,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这么顺利吗?

    他本打算在敲上火漆印后,在有·毒的印泥上再滚一圈,哪怕印记模糊些也不打紧,反正鸽子有时在路上歇脚饮水,或赶上雨天,也难免会把火漆弄花些。

    没想到时停云竟会将盖章的事情交给他做……

    还未等他想完,马车角落里突然冷冷地响了一声:“停云。”

    褚子陵心一寒。

    于风眠……

    谁想于风眠道:“莫要喜形于色,稳重一些,方能为将士们做好表率。你来,同我讲一讲这章书中说了些什么,你又有何见解。”

    说罢,他往褚子陵脸上剔了一眼:

    还不去办事?

    褚子陵领命,驾马离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将把木筒都沁湿了。

    他用袖子擦拭了几下小木筒表面,第一次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喜色,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然而即使如此,褚子陵仍保持了十二万分的细心。

    他没有拆开小木筒,查看内里写了什么。

    他记得清清楚楚,将军府内的信筒是特制的,筒盖上有一个内置的小机关,完全盖上后,小机关便会自动打开,在内里生成一小片尖木片。

    从外面看,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但若是合上再开封,与筒盖接合的筒身上便会留下小小的一道擦痕,无法抹去。

    时惊鸿心细,若让他开启筒身后,发现了另一道痕迹,定会起疑心。

    褚子陵可不想让千里长堤溃于一枚小小的蚁穴。

    他与专门保管印章的亲兵相熟,只说是奉公子命,便如以往无数次那样,轻而易举地请出了时停云专用的圆章。

    褚子陵没有用公子用过的那方火漆块,而是一个解开了另一个小匣子上的祥云扣,取出了一方全新的火漆。

    同为将军府特制的火漆,这一块的色泽、光感、形状比之另一块,丝毫不差。

    褚子陵点燃火折子。

    火焰在他眼眸里跳跃几下,火漆的前段开始融化了。

    在他有些狂热的目光下,一滴饱含鸩毒的毒·汁,滚烫地滴落在了小木筒的封口处。

    啪。

    鲜红的印章落下,一道烙着“时停云”三个字的有·毒钤记,在太阳照射下,散着有些刺目的光。

    盖章是在身侧有人的情况下执行的,那亲兵一直守在旁边,丝毫破绽都没能看出。

    褚子陵抬手,打算把弧形圆章递还给亲兵:“有劳。”

    结果二人交错时,褚子陵低头收起火漆块,一错眼,一失手,圆章滚落在地,沾了些黄泥。

    褚子陵一惊,抱歉道:“抱歉,我去帮你清洗。”

    不远处便是清溪,他自然地捧了那章去,一点一点把印章上沾着的鸩毒洗去。

    他嘴角带着笑意,一如往常。

    傍晚,队伍驻扎了下来。

    闻到饭香时,躲在帐中悄悄给那南疆文官写信的褚子陵一怔。

    他仿佛闻到了羊肉的香气。

    ……看来,镇南关那边,当真是一场大捷了。

    果不其然,当夜,时停云自掏腰包,在旁边的村落里买来了羊,烤了二十只羔羊,五十只成羊,分给全部将士。

    这点肉食真要分的话,每人也分不到多少,但已是时停云在短时间内能搜罗来的全部,将士们也不会在意这些,个个欢欣鼓舞。

    定远大捷。

    前来攻城的南疆人死伤惨重,五千军士,无一回还。

    “亏得公子师献策!”时停云站在高台之上,满怀欣喜地一指台侧头戴幂篱的于风眠,“南疆人用了填濠之术,悄悄运来木排浮舟,企图强渡护城河。先生献计,观察敌方来向,在城墙下侧挖下小洞,趁夜色悄悄注油入河,又趁风势引火,将来犯之敌烧了个人仰马翻!”

    褚子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容微微僵硬在脸上。

    这于风眠面上不显,却是十足的心黑手毒。

    而公子这般大举庆贺,也在无形中为于风眠在军中打下了威信。

    众将士有些还没上过战场,闻听喜讯,也将一个“好”字喊得震耳欲聋。

    吾国之土地,不让分毫!

    站在台上的池小池在激昂的群情中静了下来,跳坐在了高台边缘,望着这群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围着火堆大声谈笑,跳舞,划拳。

    堂堂的火光映亮了他们年轻的脸。

    他们可能在未来的某时某刻,会化作战争焦土上的无定骨。

    池小池惟愿他们死去的那一刻,仍做着千秋家国之梦。

    他拧开腰间酒壶,喝了一口,视线微转,在连绵的一片火光中,看见了十三皇子严元衡。

    严元衡像在发呆,与他对视许久,方才略不自然地转开脸去,迈步欲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浮的口哨声。

    严元衡本以为时停云在叫自己,身体稍转,悄悄侧过视线去,却发现并非如此。

    时停云早已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将酒壶扔给了近旁一个酒壶空了的年轻士兵,旋即跳下高台,朝于风眠跑去。

    ……竟是看也没多看他一眼。

    严元衡心脏一热,又是一酸,也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念头,驱使着他快步向前,站在了那个接了时停云酒壶的青年身前,指一指黑金色的酒壶:“我可以喝你一口酒吗。”

    那士兵张嘴欲饮,见到十三皇子向他讨酒,差点把酒倒在自己脸上。

    他受宠若惊,跳起身来,双手奉上,结结巴巴地请他用。

    严元衡抱着酒壶,在士兵中坐下,破天荒地问了不少话。

    毕竟都是同龄人,士兵们见这十三皇子没有什么臭架子,说话虽然文绉绉的,好在不吊书袋,能听得懂,便也渐渐同他热络起来,还撕了羊腿给他。

    严元衡捏着酒壶嘴儿,抱在怀中一口未饮,也不再提还给士兵的事情。

    当夜。

    褚子陵将“小心于风眠”一事添写于信件末尾,确认自己已将向时惊鸿下毒之事说了个明白,便将事前藏好的小木筒取出,放好信纸,将筒盖扣好,在表面盖上伪造的弧形圆印,便来到了鸽笼前。

    军帐中巡夜的人仍按往常一般行事,丝毫不受那狂欢的影响。

    褚子陵一路避人绕行,来到鸽笼前,取出那只额前有白记的鸽子,在它的足上绑好小木筒。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谁在那里?”

    褚子陵回头:“我。褚子陵。”

    “是少将军的近侍啊。”巡夜的队长不大认识褚子陵,只听过他的名字,闻声便放下了心来,“这么晚出来,有事?”

    褚子陵面不改色:“替少将军办事。”

    巡夜队长叹了一声“少将军辛苦”,便引着小队离开,再无怀疑。

    褚子陵背对几人,冷冷地挑一挑嘴角,放飞了手中的鸽子。

    鸽子扑棱棱扇动翅膀而去。

    在偌大的军营中,放飞鸽子的声响不算很大,至少不可能传到主帐中去。

    他抚着腰间那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玉佩,直到鸽子消失在他目力所及范围之内,方抬步往主帐方向走去。

    ……不过是一场小胜而已。

    镇南关真正的战事,由他褚子陵而始。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主帐中的两个人仍未入睡。

    池小池问娄影:“他放鸽子了?”

    娄影单指轻抵着太阳穴,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只能草草应道:“嗯。”

    池小池便不打扰他了。

    直到娄影的身体往下软了软,垂下手来,长舒一口气。

    池小池忙给他擦汗:“成了?”

    娄影闭上眼睛,微微喘着:“放心。那是地磁定位算法的最优解。”

    鸽子识途的方法与人不同,是靠微妙的磁场力辨别方向。

    娄影能够保证,在他对磁场的干扰下,褚子陵放飞的两只鸽子,都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事已办成,池小池也放松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给你拿吃的。”

    送走第一只鸽子,已经耗费了娄影太多的精力,让他连晚饭都没胃口吃。

    他睡前特意交代阿书,让他炖一点汤,准备几碟小菜备着,一定要清淡些。

    一只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用。我不大想吃东西。”

    池小池忙着穿鞋:“不吃东西不行。我去给你拿。你想要点什么?我让阿书做了几样……”

    他刚刚起身,腰身却被一只手臂从背后圈住,一下没能保持住平衡,跌坐在床上。

    耳畔是娄影的声音。

    明明那声音并无实质,池小池却有了被那声音一下下轻触抚摸着耳朵的实感。

    “现在吗?”娄影含着笑,把头抵在他的后背上,“……我只想要我的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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