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琼脑子发懵, 根本听清手机里的声音在说什么。
朱昱杰双手投降, 给她安全:“我先关掉, 好吗?”
她连尴尬的情绪都没能觉察出,只是机械地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匆匆挂断电话,朱昱杰笑着缓和气氛,“你还是很怕周洧吗?”
白琼一怔。
刚刚, 是周洧?
可她明明听到了……
白琼略带慌乱地端起水杯, 冰凉的液体滑入咽喉,让她暂时冷静。
服务员适时前来上菜, 朱昱杰默默地收起手机,颇有绅士风度地为她添水。
白琼压制住内心悸动,随口缓和气氛:“周洧还好吗?”她看见朱昱杰的表情有点怪异,于是连忙找补,“离开江南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大概这样的亲戚关系实在太过奇怪,白琼索性不再解释。
“挺好的啊,”朱昱杰笑出一口白牙,“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搞得我们还以为他是奉子成婚。”
白琼很诧异,周洧居然这么早结婚了
“对了, 他老婆也是九中的同学, 叫成果,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成果?是不是跟他一个班的?”
“好像是他高中同桌吧。”
白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认识的。”她浅浅笑, “以前高一的时候成果是我的同桌。”
“是吗?”朱昱杰显然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种缘分。
明明那个时候, 成果很害怕周洧的, 没想到二人日后会生出如此缘分。
白琼眼眶发热,只能不停地说挺好的恭喜他们。朱昱杰也表示羡慕,主动说起自己追了陈思佳两年还处于革命尚未成功的阶段。
她又是一怔,想起当初四个人一起吃饭,他笑着说陈思佳脸盲,才对他无动于衷。
原来,原来。
餐桌下,白琼的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但她没有感觉痛,只是紧张地犹豫着,想要问出那一个人的名字。
但朱昱杰没有再谈往事,反倒把话题转到工作上。
白琼婉拒:“抱歉,海外投资不是我的专长,恐怕帮不上忙。”毕竟是陈总的朋友,她委婉补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介绍同事过来。”
朱昱杰凝视她片刻,最终只笑说:“行。”
白琼看不懂他欲言又止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也不太清楚他的同意是否代表换人。
一顿饭吃得白琼七零八落,她借口股市一点开盘,很快离开餐厅。
直到最后,白琼也没有问出口。
步出餐厅的那一刻,她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朱昱杰也没有提到原修。是不是说明,在别人眼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如此?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走得脑子混胀难忍,她匆匆回到办公室,让助理另外介绍同事过去。
关上门,白琼却只看着电脑发呆,上证指数一片飘红,她的心却像是回到了惨绿的青春期。
浑浑噩噩地等到下班,白琼直接打车回家。
来到南兴的那一天,白琼就没有打算回九云。南兴房价很高,但因为早有准备,总算赶在限购政策出台之前购入一所小小的容身之地。
泡过澡后很饿,身体总算有清醒的迹象。
点完餐,她一边等外卖一边护肤,镜子里的女人熟悉而陌生。她怔看片刻,听见外间的手机震动。
是沈敏。白琼接通电话,听见那边隐约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她无力关心侄儿,只听沈敏询问周末去上海的事情,她提起一口气回答:“挺好的。”
沈敏听出她的倦意,低声提示了一句:“你不要太累了,要多注意休息,有时间还是要多考虑个人问题。”
白琼对这样的关心不痛不痒:“知道了。”
这些年下来,母女俩算是和解。
但也仅仅如此。
白琼无法解释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她就是很介意,很介意很介意。
沈敏还想说什么,她配合地敷衍两句,借口外卖来了便果断地挂断电话。
她草草吃完晚餐,上床却辗转反侧,于是又起来吃了两粒褪黑素。接下来几天她的状态并不好,幸好最近股市萎靡,并没有大行情。
白琼暗嘲,这么多年她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时候即便情窦初开,仍然能心无旁骛地读书,现在却久久无法平息。
大概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初恋如此潦草结束。
白琼一面安慰自己已经过去了,一面又控制不住地蠢蠢欲动。
又过了两天,她问助理要了朱昱杰电话,打过去那边却已经离开南兴。
一时之间,白琼握着电话,浑身冒汗,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释然。
朱昱杰的声音带着歉意:“我假期结束了。”因为工作原因,他不得不返回香港。
好在两地相距很近。
“不过,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下周末回去南兴。”朱昱杰对她的态度很亲切,“或者要是很急的话,方便在电话里说吗?”
白琼沉默片刻,谢绝他的好意:“没关系。”
挂了电话,她靠近椅子里。
落地窗外,对着金融街的主干道,路上车流不息,对面全钢化玻璃结构的招行大厦倒映着天空,蔚蓝的天空里,大朵白云飘浮。
如此现代化的一切,都在提醒白琼:要是真心想见一个人,怎么会找不到呢?
她伸手搓了一把脸,把心尖升起的一点点的期待按了回去。
她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听听他的近况。
不打扰,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
两周之后,朱昱杰主动与她联系。两人约好时间一起吃晚餐,谁知周末那天白琼突然加班,到了九点才匆匆结束。
朱昱杰并不介意,主动报上地址:“你公司在哪儿呢?我给你叫车来接你。”
“不用了。”白琼听过那家酒吧,“我离得很近。”
她来不及换衣,穿着一身通勤装打车直奔酒吧,到了卡座才发现陈思佳也在,几年不见,她比高中时更加明艳漂亮,看见她的时候仍然一脸茫然:“你是白琼?我走在大街上一定认不出来!”
“你本来也认不出来。”朱昱杰吐槽她,“我觉得白琼没怎么变。”
白琼笑笑,抱歉道:“临时加班,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陈思佳从酒托上取出一杯鸡尾酒递给她,“原修也刚到,正在停车。”
白琼疑心听错,呆坐几秒,忽然见她站起来热情地招手:“原修,这里!”
曾经在梦里,在幻想里,她千百次地猜,不知道久别重逢是怎样的场合。
可原来竟然如此平常,在全城知名的热闹酒吧里,他侧身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白琼震动地注视着他,柔和的顶灯扫过,忽明忽暗掠过他的眉眼。
时光仿佛外厚待他,年少时浅浅的的青涩不知何时褪去,只留下年轻男人充满魅力的眉眼。
温柔,清俊,一如初见时,那个靠在墙上对她浅笑的少年。
陈思佳哇哇大叫:“原修原修,你说白琼是不是变得认不出来啦?”
“不会。”他低声回应,目光却落在她脸上,须臾不曾转移。
两个人之间有一瞬间的沉默,只能听见DJ放着轻柔的音乐。
原修很平静,甚至自然地冲她微笑:“好久不见。”
白琼的笑容非常勉强:“……好久不见。”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荒谬,整个世界陷入一种令人晕眩的假象之中。
她甚至分不清,独自度过的这些年是否真实存在,亦或者此时此刻她仍在梦中?
否则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她寒暄,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
原修安静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她长大了。
身上穿着白色衬衫和藏青色的铅笔裙,还是很瘦,窄窄的裙子掐出她纤细的腰身。
心底深藏的那个小姑娘渐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可原修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觉得,她就该是今天这模样。
可是左胸下,为什么会牵扯出一丝一丝的钝痛,甚至连呼吸都是痛。
“来坐啊,”陈思佳拉了把原修,又揽住白琼的肩膀,“傻站着干什么?”
两个人落座,陈思佳很兴奋地又点了一打洋酒,等服务生走了,主动问白琼的近况。
白琼心里慌乱,走神地与她一问一答。
“你做证券?”陈思佳觉得不可思议,“我记得你语文很好啊,我还以为你会做记者啊老师啊什么的。”
白琼说:“南大的金融最好。”
“哦,对,你当时直接走保送了。”陈思佳想起来,“那你跟我一年毕业啊?”
闲聊一阵,酒吧里换了DJ,舞池里顿时人影起伏,沸反盈天。
原修仍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起身打招呼:“我出去抽根烟。”目光平静地滑过她,他礼貌而克制,“你们先坐。”
白琼目送他的背影混入人群,像一滴水融入海洋,瞬间消失。
他抽烟?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会在南兴?
他看到她一点都不意外吗?
白琼不敢相信竟然又见到他,不敢相信两人重逢竟如此平静。
坐了片刻,不见他回来,白琼忽然心慌起来。
“我去趟洗手间。”她匆匆往外走。
酒吧里到处都是人,白琼左右闪避,心里却越发肯定,他是不是悄悄走了?
她推开后门,跳出去,在逼仄的小巷里,看见熟悉的侧影。
男人穿着浅灰色的POLO衫,在昏暗的小巷里,显得外瞩目。
他侧身站在墙边,白皙的长指夹住香烟,熟练流畅地往旁边掸下烟灰。
“原修哥哥!”
熟悉的称呼脱口出,瞬间将她拉回曾经。
男人夹烟的手指轻颤,他没有转过身,仍然侧对着她。
白琼眼里已经蓄满泪意,泪水模糊街角的霓虹,光影像是打翻了的彩墨,浅浅溅湿他的肩膀。
她轻轻走向他,不敢眨眼,不敢加快脚步,生怕这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然后,在一臂之遥处停下脚步。
原修看向指间猩红一点,淡声回应:“我抽根烟,马上回来。”
“我不是催你。”白琼连忙说。
双手紧握成拳,她拼命忍耐,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无论如何不能做到。
不远处的霓虹灯牌闪烁,两厢长久沉默,后门隐约溢出酒吧内的热闹歌声。
又有人推门而出,一身酒气地从旁路过。
手上的烟空燃了半截,原修伸手摁灭在垃圾桶,终于转身面对她。
“走吧。”他单手插兜,礼貌地与她保持距离。
白琼不敢抬头,视线里只能看见他胸前的衬衫纽扣。
“等一下!”她忽然伸手挡在他的胸口,“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没有礼貌克制的开场白,没有成年人的寒暄。
经年累月,理智让她拼命克制,到如今全然成空。
她抬起头,勉强一笑:“当时你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原修眼神回避,扶上她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把人往身边带,却只说:“走吧,不然他们该等急了。”
“不。”白琼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执拗地在原地站定不肯动。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无奈。
她已经无法再支撑脸上的笑意,嘴角垮下来。
“是不是……是不是我错做什么了?”她胡乱猜测,“是原阿姨怪我吗?怪我……”
“不是。”原修扶住她的双肩,坚定地打断她的猜测,“不是你的错。”
她泪眼婆娑地望住他。
男人的眉心微蹙,看向她的眼神充满自责。
他的声音很轻,混在酒吧热闹的鼓点中,一字一句敲进她的心上。
“做错事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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