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终于慢慢升到了头顶。
容家祖母的大丫鬟珊瑚姗姗来迟,神色傲慢:“时辰到了,姑娘起身吧。只盼着十二姑娘明白老夫人的苦心,莫要心存怨怼。”
容瑾面色苍白,俯身叩首:“孙女谢祖母教诲。”
他知道,虽然看着这院子里没人,但各房必定留了眼线在附近。这么久都跪了,在最后关头,更要尽善尽美。
于是,他踉跄着起身,却脚下一软,幸亏顾如琢及时伸手扶他,才没有一头载下去。他推开了顾如琢,强撑着独自站立,脊背挺直,有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来。谁都能看出他此刻的虚弱和忍痛,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长睫低垂,神色诚恳:“孙女让祖母不快,莫说是跪这么一晚,便是在这里一直跪下去,只要祖母能消气,孙女也是愿意的。”
宛如一朵巨大的盛世白莲。
看珊瑚脸色微微发青就知道了。
珊瑚冷笑一声:“姑娘若是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也算是没白跪这一晚上。”
顾如琢简直气的发抖,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容瑾一把拉住了。
容瑾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多谢珊瑚姑娘的提点。”
珊瑚眼中显出得色,转身走了。
顾如琢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愤怒的心情,走过去在容瑾身前蹲下:“我来背姑娘。”
容瑾反射性地拒绝了:“不必,于礼不合。”
系统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容瑾脑海中:【宿主答应吧。我只是给你屏蔽了痛觉,你这幅壳子可是结结实实跪了一晚上,现在膝盖不定伤成什么样了。要是还健步如飞,岂不是很奇怪?】
【绝对不行!】容瑾断然拒绝:【要是被他发现了我的平胸,那还得了?】
系统竟无言以对。
顾如琢没有放弃,背对着容瑾,坚持道:“姑娘今日不是说,我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吗,那我背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要拒绝主角的好意吗?】系统幽幽道:【可能会被记恨哦。】
容瑾悚然:【他应该没这么小心眼吧?】
系统呵呵一笑。
容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伏在了顾如琢的背上。
顾如琢并不是那种很强健的男孩子,他才十五岁,可能是在家里受了虐待,看上去甚至有些削瘦。
容瑾本来还怕他背不动自己呢。
但是真的趴在上面,容瑾却觉得他的背没那么单薄,很结实可靠,走的也很稳。让容瑾莫名生出一种安全感。
容瑾本人其实不比顾如琢低多少,他为了能让顾如琢轻松一些,伸手搂了搂顾如琢的脖子,向上挪了挪,视线正好对着顾如琢的侧脸。
然后,容瑾注意到,他似乎紧紧地咬着牙。
容瑾冷清清地开口:“你怎么了?”
难道其实他只是客套一下,并不想背我?
顾如琢沉默了片刻,闷闷地开口:“是我连累了姑娘。”
在容家的这几天,他也大概能知道,容瑾在容家的地位特殊,颇受容怀松的宠爱。这次若不是因为帮他,也不会受罚。更不必说,连一个婢女也敢给他这样的脸色看。
容瑾联想了刚刚顾如琢的激动,很快明白了过来:“不过是口舌之争,理她做什么?”
容瑾确实没把珊瑚刚刚的话太放在心上,更不会放下身段去跟她互怼。
如果被人招惹了,只放两句狠话,有什么用呢?
相安无事太久,难免叫人觉得软弱可欺。
不仅仅是珊瑚,还有容八,容十一……
他看在容父的份上不去招惹容家的老太太,可若是连她们几个也轻轻放过,那他容瑾岂不是成了人人都能捏一把的软柿子。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跟顾如琢说了。
顾如琢背着自己爱慕的人,但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旖念,只有满满的愧疚和心疼。
“姑娘,我会更用功读书。”
这一句话很轻,轻飘飘地落在晚风里,但是容瑾听到了。
“嗯。”
……
顾如琢将容瑾背回了芝兰院。
双云和朝雨等得心急如焚,远远看到他们回来,就立刻围了上去。
顾如琢小心地将容瑾放在了书房的软塌上,眼见大夫已经来了,就很自觉地回避了出去。
他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直到大夫宣布说,容瑾的腿并没有伤到筋骨,才悄悄离开。
顾如琢回了小楼。
不一会儿,小莲领着那位大夫进来了:“姑娘说少爷也跪了,叫周大夫也给少爷看看腿。”
顾如琢跪的并不久,只是膝盖上生了几块淤青,大夫给他留下了几张药膏和一张药方。
送走大夫后,小莲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姑娘对少爷可真好呀,还特意送了一碟子蜜饯儿过来。”
顾如琢扫了一眼那裹满糖粉,一看就非常甜的蜜饯儿,突然问:“姑娘她喜欢吃甜吗?”
若不是喜欢吃,怎么院子里会随时备着这些?
小莲将托盘放到桌上:“没有呀。我们姑娘和一般姑娘口味不太一样,不怎么爱吃甜。这肯定是戴家少爷送来的。”
提起戴承霖,小莲的口吻熟稔又亲切,她笑道:“戴家少爷老是记不住,爱给姑娘带甜点心,蜜饯儿。不过也只有戴家少爷送来的,我们姑娘才肯收下。”
顾如琢扯扯嘴角:“姑娘和戴家公子的感情很好。”
“是啊。”小莲笑道:“若不是……”
小莲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住了嘴,只对着顾如琢尴尬地笑笑。
顾如琢其实能猜到她后面的话是什么。
若不是容瑾要继承容家,必须招婿,他和戴承霖,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小莲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顾如琢笑笑:“把药拿来吧。”
小莲连忙将药递给他,顾如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苦。
真的特别苦。
他从没有喝过这么苦的药。就连后面放进嘴里的那棵蜜饯儿,也是苦的。
……
第二天,容瑾还没来得及出手报复,容父就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两位容家小辈,并且收回了容家放在他们手下打理的铺子。
这两位,正是容八和容十一同父同母的兄弟。
长着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容父在为容瑾昨天受的罪出头。
消息传回来,容家祖母几乎是暴跳如雷,命人去叫容父立刻过来。
容怀松大踏步地走进来。容老太太还没发话,他就直接沉着脸对屋子里的下人喝道:“你们都出去!”
容老太太坐在主位上:“你这是来我这里耍威风?”
容怀松态度冷硬:“娘,儿子有话要单独跟您说。”
容老太太挥退了下人:“说吧,叫我这个老太婆听听,容老爷有什么高见?”
容怀松深深地注视着容老太太:“娘,对阿瑾好一些吧。”
容老太太冷笑:“我为什么要对他好?”
容怀松百思不得其解:“娘,儿子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老是看阿瑾不顺眼?我选了阿瑾做继承人,也是因为阿瑾他有这个能力!能者居之!”
“你不是。”容老太太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因为他有本事,才决定叫他继承容家的。从他被抱回容家,你就打好这个主意了!”
“是!”容怀松闭了闭眼,承认了:“就算是这样,阿瑾也是您的孙女,不是吗?”
容老太太的脸上满是厌恶,她几乎是恶狠狠地握紧手中的拐杖,尖叫道:“我不认他!”
“那时候你妹妹遭逢大难,你却哪里都找不到人影!后来你抱了襁褓回来,我才知道,你妹妹死的时候,你在守着一个外室产子!我可没见过那个贱人,也没承认过他!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
容怀松从没有听自己的母亲说起过这些。
至此,容怀松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容老太太如此厌恶容瑾,竟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他浑身几乎脱力,疲惫地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阿瑾的确不是我的孩子。”
“娘。”容怀松抬头看着老泪纵横的母亲,眼里也有泪光闪过:“他是阿芜的孩子。”
容老太太根本不信:“不可能!我当初打听过,阿芜生下的是一个男孩。”
“他们说挣扎了一天一夜,母子都走了。我的阿芜身体那么好,怎么会难产!”容老太太几乎嚎啕大哭:“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我却连给她收殓,都不能啊!”
“是男孩。的确是个男孩。”容怀松用手掩住了脸:“阿瑾他,就是阿芜的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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