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就在淮南城城郊,是大雍朝最知名的书院之一。几百年前为大儒林岱所建,历经好几个朝代,铮铮风骨不改。里面出过数不清的大儒高官,隐士才子。
这样的好学校,当然不好进。
白鹿书院每年只举办一次招生考试,只要两百个人,对比起来报考的人数,那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且风气又正,一不看钱,二不畏权。
饶是以容家的财力,也不可能走的了白鹿书院的后门。容瑾敢夸下海口,给顾如琢要一个名额,也不过是因为容瑾有一个了不得的好师父而已。
留着长须的中年大儒端坐在高位上,等着自己的得意弟子给自己煮茶。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戴珣安拿着手炉,摇头晃脑,“说吧,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啊?”
容瑾跪坐在席子上,乖巧地用扇子扇着红泥小炉:“瞧师傅说的。不过是想着几日未见,来孝敬师父罢了。”
“乖徒儿你当真无事求我?”
“师父这么一说,倒也真的想起有那么一件事。”容瑾优雅地放下团扇,将已经烧沸的雪水倒入茶杯中,“师父应该还有一个白鹿书院的举荐名额吧。”
白鹿书院招生极为严格。但是也有两种例外情况。一种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一种是白鹿书院的教员。他们每年都可以举荐一位学子来读书,不必参加入学考试。
不过这种名额很少有人用。
读书人都看重风骨。若是自己举荐进去的人,到了年终考核没有通过,被退了出来。那可真是丢尽脸面了。所以,除非是极亲近又有才华的子弟,绝不会轻易开口举荐。可有才华的人,都更愿意自己考进去。
戴珣安惊诧道:“你想进白鹿书院?”
“不是徒儿。”容瑾抬起手腕,将炉上煮沸的水倒进茶杯中,“是徒儿前些日子,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一个少年。”
师父凑近一些,眼中闪烁着八卦的精光:“难不成是你买回来的童养夫?”
容瑾嘴角抽搐了一下:“父亲告诉您的?”
他得意地仰起脸:“哪儿用他来告诉我。”
“师父只说行不行吧。”
“乖徒儿,不是为师不疼你。”戴珣安摸摸胡须,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你这贸贸然就叫为师举荐他,万一他读书不大行,我的老脸往哪儿放?”
“若他没有几分本事,我也不会来为难师父。”容瑾轻声慢语,“师父也许听说过他过去的名字。他以前叫顾白珂。”
“顾白珂?”戴珣安想了想,“难不成是江东河阳郡的顾白珂?”
还不等容瑾回答,戴珣安就摇摇头:“这不大可能吧?”
容瑾却点头:“正是那个顾白珂。”
戴珣安惊诧万分:“他好像是官宦之家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沦为了奴籍?难道被抄家了?”
容瑾叹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看着系统给出的详细资料,容瑾是真心同情顾如琢。
虽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吧,但是这也太坑了。
顾白珂的出身还可以,虽然远称不上显赫,但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家。他本人少而聪敏,七岁能诗能赋,十二岁的时候偶遇大儒南山先生,赞他“文情高华,不可限量”,从此才名远播。
嗯,听上去还挺不错的。
而顾白珂沦落到了现在这样,是因为,他有一个许多主角曾经碰到过的天敌——后娘。
顾如琢母亲嫁给顾父之后,原本和顾家门当户对的娘家渐渐败落,顾母多年抑郁,终于在顾白珂十二岁那年撒手人寰了。过了两年,顾父攀上了长官家的小姐。后娘一进门,就怀了孕,从此视顾白珂如同眼中钉。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简直就是顾父的量身写照。
克扣伙食用度,以教导之名罚跪,以守孝的名义不许他出门见人……
这些小意思就不说了。
眼看着三年孝期要过,顾白珂可以准备参加童试,他亲爹,连同后娘,竟然偷偷把他给卖了!!
谁能想到?!
官宦之家!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还才名远播!竟然被自己的亲爹继母给偷偷运到外地卖了?!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不过这招虽然刻毒,但是却意外地好用。
谁会想的到呢?
进了人贩子手里,顾白珂根本逃不出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他逃了三次,都被抓回来了。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说顾白珂出去游历,失踪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真相。
就算真的被发现了,顾如琢长得好,指不定被卖去什么地方。若是被卖进了花街柳巷,就算马上被赎出来,名声也毁了。谁会为了一个前途尽毁,屈辱加身的人追究呢?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坑的亲爹吗?哪怕只是后娘自作主张,做出这种事也好啊!
就算他不是主角,容瑾遇上了估计也会帮上一把,这倒霉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脚下就有青云路,偏偏被亲爹给扔进了沼泽地。
听容瑾三言两语说完,戴珣安也无言以对了。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爹吗?!
戴珣安想了想,不解道:“若他真是那个顾白珂,何不再等一年,堂堂正正地考入白鹿书院?”
“韶华难得,怎忍叫他荒废?”容瑾叹了一声,“而且,他如今是奴籍,根本没资格参加入学试。”
最重要的是,一年只要两百个,万里挑一啊,这概率也低了吧!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戴珣安皱眉:“阿瑾,有才之士难得,不可轻辱。何不销掉他的奴籍?”
“销了奴籍,再送回他亲爹手里?”容瑾将泡好的茶放到师父面前,“倒不如就留在容家。”
“反正我也缺一个名义上的入赘夫婿。何不等他入赘进了容家,再销去他的奴籍,他就彻底和顾家没关系了。”容瑾说的真心实意,“等他处境好些了,到时候是走是留,都随他意。”
戴珣安久久没有说话。容瑾察觉到他的沉默,微微侧过脸:“师父?”
“你和你父亲很像。”戴珣安怔怔地看着容瑾,“心地良善,重义惜才。”
容瑾惊讶地睁大眼,微微笑起来:“如果父亲知道您背地里这么夸他,指不定多得意呢。”
戴珣安转过了话题:“你过几日把那孩子带来给我看看吧,若是有真才实学,我就举荐他进书院。”
容瑾顿时欣喜,又陪着戴珣安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了。
戴珣安目送着容瑾离开。良久后,他拿起面前那杯,容瑾精心煮了很久的茶,却没有喝,而是一点点洒在了地上。
“见素兄,容怀松未负所托,将他教养地很好。容貌虽不相似,气度心胸却像你。”
“你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
容瑾坐在马车上,在脑海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系统的正太音响起:【这不是达到目的了吗?宿主因为什么烦恼呢?】
此刻,马车里只有容瑾一个人,他不需要再维持端庄的大家闺秀人设,于是懒懒地摊在舒适的马车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只想做个闲鱼,抱紧主角的大腿,早日完成任务。一点也不想开启身世成谜,背负血海深仇的副本啊!】
系统莫名:【宿主在说什么?】
【师父和我爹向来看对方不太顺眼。那句话‘心地良善,重义惜才’,明显不是在说我现在的这个爹啊。这点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容瑾懊悔地想拍自己的脑袋,【我爹虽然和师父相识,但大家明显不是好朋友。师父这样的大儒,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收我做弟子?还对我一直都特别好?!】
【宿主会不会想多了?】系统天真地说,【也许他只是和你投缘呢?】
容瑾恢复了冷静,语调变慢了,却更有条理:【还有一处不对的地方。如果你有一个心爱的女弟子,她必须要招婿上门,很难遇到什么好男人。但这时候她刚好运气爆棚,买到了一个难得的少年才俊。你会怎么想?】
系统想都没想:【让他俩试试看?】
【是啊。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但是,除了师父在不知道他身份时,和我开了一句玩笑,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念头。甚至在我说,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夫婿时,他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讶。】
容瑾缓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我怀疑,师父他知道我是男子。】
系统还是觉得他想的太多了:【师徒关系那么亲密,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久,说不定是他偶然发现。或者是你爹告诉他的。】
容瑾摇头:【偶然发现的话,师父一定会来问我。至于第二种,我爹连祖母都没告诉,怎么会告诉关系算不上好的师父?除非,有不得不告诉的理由。】
疑心一起,容瑾立刻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出了很多疑点。
【我之前就很困惑,为什么我爹那么看重我的课业。我又不能去考科举,读那么多圣贤书有什么用?而且,如果说想要骗老天爷以为我是女孩,我应该越女气越好吧。但是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忌讳这一点,反而在衣着称呼上要求地很严。】
【不像是要瞒天,倒像是要瞒人啊。】
越想,容瑾越觉得绝望。
系统安慰他:【不管这背后有什么隐情,我们只需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好啦。】
容瑾轻轻【嗯】了一声,心中却依旧并不开怀。
猜到容怀松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容瑾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他不禁想,如果真的是原来的容瑾,恐怕根本接受不了吧。他想象了一下,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大概分分钟崩溃吧。
何况,单看容怀松把他藏得那么严实,就知道,如果真的有仇家,那这仇家恐怕来头不小。也许终究不是原身的缘故,他并不想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不想因为这个,再将容家,师父这些亲近的人,给卷入到危险中去。
但是,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掉的。还有父亲,师父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算了,他搓搓自己的脸,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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