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镖队带着他们的病秧子少东家, 捎带着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商人, 缓缓启程了。
这种组合并不起眼。邵国向来是个充满浪漫和华美气息的国家,尤其以美人, 丝绸,金银器具闻名诸国。往来邵国采买货物, 运去其他国家贩卖的商人, 车队,每日都络绎不绝。
车队混在清晨赶路的队伍中, 慢悠悠地走着。晌午,车队拐到了一条岔开的偏僻茵茵小路上, 停了下来,众人在路边坐下喝水, 分干粮,像是要休息片刻。
马车后, 几人站在阴影处。
顾念身边并不是真的只有这几个人。除了这个镖队, 还有零零散散七八个人,分开或前或后地跟着, 前边探路,后边望风。如今他跟容瑾走了, 也会有人来替“少东家”和“中年商人”。
冯恒岳低声道:“殿下和容公子是现在启程吗?”
容瑾嘴角勾起,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还是请诸位先走吧。”
冯恒岳好像想叮嘱点什么, 最后也没说, 只郑重地一揖:“一切都托付给容公子了。今日容公子的恩情, 冯家上下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既然顾念选择相信容瑾,那他们这些做属下的,除了奉命行事,也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容瑾。
“放心。”容瑾躲开了,没受他的礼,“我既然答应带阿念回去,自然会竭力护他周全。”
顾念低声道:“冯叔,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顾念离开,队伍的安全性无疑上升了许多。但也难保不会遇到辰国来的,认识冯恒岳他们的人。
冯恒岳微笑起来:“属下等还盼着能和殿下辰国再聚,自然会小心行事。”
车队休息了片刻,慢慢起程。晌午时分,又特意避开了人,两人两马,孤零零地站在树荫下,看着车队渐行渐远。
不等容瑾说话,顾念主动道:“我蒙上眼睛吧。”
容瑾犹豫:“现在还不必。”
顾念含笑看着容瑾:“蒙上吧。”
他没起别的心思,也不愿意因为这点细节和容瑾起猜忌。
容瑾从腰间的取出一条绸带,递给顾念:“委屈阿念这一路不能视物了。”
容母针线极好,平日里闲着会做一些钱袋,发带之类的小玩意儿给家里人。正好前些日子做了条发带给容瑾,容瑾一直收在腰间的锦囊里,如今正好拿出来给顾念遮眼睛。
顾念接过来,看到上面熟悉的纹路:“这是伯母做给阿瑾的发带吗?”
容瑾点点头:“嗯。我还没戴过。”
顾念将绸带系在脑后。如今寒天冻地,要骑马赶路,属下为他拿了厚斗篷,他直接将厚斗篷的帽子也戴上,帽子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整个人的五官感知变得更加模糊。容瑾牵着他的手,引他上马,低声道:“万一遇到人,我们就扮作是出来求医的兄弟。阿念别怕,这两匹马都很温顺的。”
顾念失笑,虽然遮着眼,衣服厚重,却还是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我虽然不似阿瑾般擅长骑射,马还是会骑的。”
顾念蒙着眼睛肯定不能单独骑马,准备了两匹马,是打算中途轮换的。容瑾本来想着,也能体会一下将心上人搂在怀里骑马的感觉,但无奈顾念比容瑾要高。最后反而是容瑾靠在顾念的怀里。他还是在很小的时候,父兄教他骑马时,才和人共乘一骑过。但是如今和顾念共乘,容瑾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大概是,身后这个人他非常熟悉,也非常信任吧。
有系统给容瑾引路,容瑾走得很顺遂,还能一路上规避行人。
顾念蒙着眼睛,却仍渐渐察觉到,似乎越来越偏僻了。之前还能远远听到人声,现在已经完全察觉不到人的动静,只能听到马蹄踏过枯草的声音。
容瑾的弓箭和箭篓都挂在马侧,他伸手就能摸到,也时刻都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走了半天,一直没有听到系统关于身后有人的提示,容瑾挑眉:【竟然真的没人跟来?】
系统:【确实没有。应该是顾念上午和他们特意说过了。】
一路未歇,夜色渐深。
在系统的提示下,容瑾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山洞,将马拴好,就打算解开顾念眼上的发带。
顾念却伸手捂住了眼前的带子:“不用解开。”
容瑾解释道:“可以解开,我们今日不赶路了。”
顾念轻声解释道:“我之前隐约听到不远处有水声,似乎是急流。别解开了。”
容瑾打算给顾念解开发带的手顿住了。那河挺远的,容瑾听到了,但他没想到顾念也能听到。这个年头没有卫星导航,又地广人稀,地图是个稀罕物,而且都很模糊,就连军方用的地图,如果不是常去的地段,也未必有多准。人烟稀少的荒林野山,更不必说了。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其实很难根据一两处特征,推测出一条隐蔽又难走,几乎没有引导方向,七拐八拐的通道。
但道理还是一样的,顾念知道的确切特征越多,这条路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顾念不等容瑾说话,微笑道:“阿瑾牵着我走吧。”
这山洞并不大,容瑾为了驱寒点了火堆,为了不闹出火灾,两人挤挤地坐在一起。
容瑾用枯草收拾出来一张窄窄的“床铺”,顾念将自己的大斗篷垫在两人背后,两人就坐在枯草上,靠着山壁分一块干粮吃,用火堆烧开热水。顾念知道,打只猎物回来,对容瑾来说轻而易举。但容瑾没这么做。
阿瑾看着爱闹又散漫,其实是个极细心,又体贴周到的人。
顾念靠着墙壁,去揽容瑾:“阿瑾白日要赶路,躺下歇一会儿吧。”
容瑾没反对,懒洋洋地枕在顾念的腿上,抬眼看顾念的脸。顾念很白,一条深蓝色的发带蒙在眼上,更衬出白皙的清俊无双。容瑾知道,不能视物其实很容易给人带来巨大的不安全感,但是顾念却好像适应良好,全程都没有试图摘下发带,连下意识的动作都没有。
他喃喃:“阿念不觉得不方便吗?”
顾念似乎知道容瑾想问什么:“我比你更怕我知道这条路在哪。”
如果他知道了,这就成了一个刺,横在他和容瑾中间,容瑾永远也不能放心他,他也永远无法再取信于容瑾。他宁愿不方便,宁愿做几天的“瞎子”,也不愿意将来看到那一天。
容瑾自己虽然备受疼宠,却也进过京郊的军营,练过武,摸打滚差,野外露宿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顾念却不一样,他斯文俊秀,性沉默温和,爱读书,又有些作为嫡皇子养大的矜贵气。容瑾看着,就觉得顾念是那种不应该吃苦的人。他带着歉意:“这路荒僻,只能委屈阿念在野外过夜了。”
顾念却微笑:“挺好的。”
很像我们上一次,我在荒郊,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在山间的小屋子里过夜。那时候,他大着胆子去亲容瑾,容瑾没有拒绝他。那是他们定情之日。
容瑾也想起之前的事,无奈道:“夜里睡着肯定会更冷,上次至少还有几床被子。”
这地方太荒凉,可不像是京郊的山上,还有专门给来不及下山的人过夜的小屋子。顾念将斗篷解开,想给容瑾盖在身上,容瑾却拒绝了。这山洞不大,冬天又冷,必须点着火,容瑾不敢将草铺太开,怕离得近了火星将草点燃。顾念本来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如果再把斗篷去了,肯定受不了。可若是两人并排躺下,这草席也太窄了。晚上肯定有人会挪出去。
想起以前,容瑾也曾经在顾念怀里坐着,整个人被顾念抱在怀里,顾念应该没有他想的那么虚弱。容瑾犹豫了一下:“要不,你躺下搂着我?我半趴在你身上。”
顾念躺在草席上,容瑾伏在他怀里,厚大的斗篷终于严严实实将两个人罩在里面。容瑾还是有点不放心:“沉了就说话。”
顾念心想:这么会沉呢?全趴在我身上,趴一辈子,我也愿意啊。
“阿瑾,要是……”
他想问,要是我回去了,侥幸没死,能不能给你传信,如果我把一切都解决妥当了,还能不能回来找你。
转念一想,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还嫌连累阿瑾不够吗?他回去之后,是输是赢身边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阿瑾虽然说只要悄悄回去就没事,但也肯定会挨骂挨罚,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时候还是不要再和他联系才好。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他到时候真的赢了,为母后报了仇,一切都尘埃落定,心腹们和诸事都安排妥当。如果阿瑾不愿意去辰国,他也可以搬到两国边界来,或者是等皇位有了合适的人选,他就干脆跟在阿瑾身边。反正只要肯想,总会有办法的。
阿瑾这么喜欢他,肯为了他冒这样的险,这些年也未必就会再找别人。如果,如果阿瑾真的又喜欢别人了,他也愿意等着。
容瑾的脸,就在他颈间,他悄悄亲了一下容瑾的额头。
只要到时候我还活着,只要你还要我,阿瑾,我再回来找你。
但无论如何,他得先回去,回去把那个女人从他身边,他母后身边夺走的东西,给拿回来。那些为他付出过的,牺牲过的,都还等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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