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澄澈, 风吹来, 青草垂腰连绵起伏。
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这茫茫天地间,安静无言,仿若与这无边寂寥融为了一体。当他抬眸看向江奕的时候, 人还是那个人, 神情依旧平平淡淡,却带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涸泽涌入汩汩清泉, 如焦木抽长欣欣绿芽。
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江奕没注意到这显目的变化,男人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对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心, 先是对着男人扬了扬嘴角, 像老友见面那般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接着抬步走过去,笑着问“上个世界你拉我进来,是因为怕我被失去理智后的你所误伤, 这个世界就算你暴走也打不过我”
忽然,江奕小小地顿了下步子。
他看见男人所站的地方,青草朝外散开,风自惶恐避过,白云自远处漫漫飘来, 总不在他头顶停留。
万物不得碰他, 万物不得近他身。
这里是男人的意识海, 是对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江奕始终无法想象, 是怎样的黑暗才能使人最正常的渴望变得像丛生的荆棘,尖锐狰狞,一蔟蔟堆砌成密不透风的围墙。
江奕只失神了这么一小会儿,他反应迅速,呼吸之间便调整好了情绪。
就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江奕径直走到了男人面前,补完刚才没说完的话“还拉我进来作甚么”
男人面无表情,没有对江奕的话做出回应,虽然江奕也没指望能等来他的回答。
只有精神力强到极致的人,才能将意识海内的映象体凝实成能说能笑的化身。修为高的人还会将一缕神识藏于化身中,等到日后遇上不测的时候用以逃脱。
通常情况下的映象体只拥有最基本的喜怒哀乐,行事意图也简单得多,像是男人对上江奕,喜欢的时候会忍不住把江奕抱进怀里,但要让他动用思维,组织复杂的言语来表达喜欢,却是难上加难了。
像江奕自己意识海内的化身,用木偶来形容也不为过。
想了想,江奕还是上前一步,手臂环住男人宽阔的脊背,给了他一个拥抱“好了,先让我出去,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你就要开始搞事了,我得抓紧时间。”帮你把事搞得更大一点
哪知要收回手的时候突然挣扎不开了。
“怎么了”江奕疑惑偏头,看向男人冷峻的侧颜,这个角度只能将将瞥见对方眸内浅淡的神采。
却在下一刻毫无预料地被男人捏住了后颈。
灵魂体不能感受到冷热,但颈项毕竟属于致命部位,要说没有反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后颈肌肤被手指细细掠过时带起一阵鲜明的战栗感,勾得江奕睫毛发颤,疑问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觉头颅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人轻巧地一下抹去,连日以来神经遭受压迫的隐痛跟着化作云雾散开,全身心都舒服了不少。
“”
男人松开手,江奕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后颈,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一件事。
上个世界结束后,他曾在空间跳跃的时候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攻击,那一击直中他的灵魂,造成了一些细微的裂痕。
之后罗琳研究员用精神力为他修复了这些裂痕,但在当时,其实还有一些隐秘的地方没有被罗琳发觉,江奕也清楚,如果要进一步检测治疗,肯定得用到救治站的高级医疗设备,一来二去肯定要耗费不少时间。
楚凛耽搁不起,他不放心,也就这么隐瞒了下来。
罗琳的精神力放在穿越司都能算得上是中上的强度,现下,没有被罗琳找出来的隐患,却被意识海内的男人看上一眼便揪了出来。
曾经男人的精神力一直处于不稳的区间,7号位多次尝试,无法准确记录峰值,江奕只当是空间紊乱还没有将信号给抽正常。
如今江奕可以确定了,不是信号不正常,而是男人的精神力很高,已经高到了连系统都判定不了的程度。
难怪他一直都看不出男人的精神力高低。
“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江奕用手指点点男人的额头。
额头感受到触碰的力道,男人忽而眨了下眼睛,他的睫毛狭长而细密,在日光下投射出一片小碎影,显得纯真而无辜。
江奕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男人柔顺黑亮的发顶,他只要一做出往下揽的动作,男人就很是乖觉地半弯了身,方便江奕的动作。
江奕顺势偏过脸,捏着男人下颚,在暗红色薄唇落下一记轻吻。
男人又缓缓地眨了下眼,些许怔愣从面上一闪而过,江奕没有看见,不过男人盯着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却是让人想忽视也难。
第一次做这种糊弄小孩的事,江奕有点不好意思地浅咳一声,施以谆谆善诱“放我出去,下次还有。”
从沉默寡言的男人口中也问不出来什么,江奕不准备再磨蹭。男人眉头往上挑了挑,好似怀揣着几分期待,点了点头。
江奕对着他微微一笑。
随着时间流逝,嘴角上扬的弧度消减下去,江奕看着始终没有动弹的男人,以及被男人紧紧抓住的右手。
江奕“”难道没听懂。
男人席地而坐,仰头看着江奕,拉了拉他的手,目含期颐,乖巧的模样像极了讨要糖果的小孩,让江奕不忍拒绝。
江奕一头雾水地跟着半蹲身,又在男人的示意中盘膝坐下。刚刚坐稳,一道健硕的身姿在空中划出残影,男人以江奕肉眼难及的速度精准地倒在了他的大腿上,双臂扒着江奕腰肢,极为满足地用额头蹭了两下。
那耍定无赖的样子让江奕推开也不是,放任男人继续靠着也不是,无奈地拍拍男人脑袋“我还有正事要做,起来了。”
只见男人屈指在半空一晃,意识海外的景象以镜面的形式呈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外面楚凛正要写下其他同盟的名字,毛笔尖还停留在未尽的那一横,眼睛相较无神黯淡,比起男人来说更像是个提线木偶,江奕看了很久,很久之后,楚凛的那一笔也没有写完。
于是江奕沉默了。
意识海之内的交流可以被控制在须弥之间,但这不仅要求当事人拥有高强的精神力,还得对精神力的掌控也达到极上的程度。
向江奕表明完他们的时间可以很充裕,男人丝毫没有露出马脚的自觉,枕着江奕大腿哼哼唧唧地笑,就差没长出一根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直至被江奕捏住了耳垂,他才往上看了看,眸色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
江奕皮笑肉不笑地加了把劲。
这一下将男人耳朵都捏得起了红晕,男人轻嘶一声,抿了抿嘴唇,委屈巴巴。
“别装了。”江奕硬是没有放缓语气,“既然你已经将映象体修成了化身,我们谈谈”
大概是知道自己无法在江奕的面前装下去,默然不语的男人翻身正躺,浑身气势在那瞬间变了。
他的嘴唇蠕动着,轻叹从中泻出,悠长而深远“你不该插手。”
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江奕笑着回了他一句“你的事情,有什么是我不该”
男人只是看着江奕一不吭声,他像是在想反驳的话,也像是单纯地想记下江奕的容颜。
那视线极其深刻眷恋,蕴藏着一些沉重的东西,好似男人下定了某项决心。意识到这点,让江奕顿时心生了一个不祥的预感,本能地去探寻其中的含义。
男人没给江奕这个机会,抬手挡住江奕的眼“让我再看看你。”
这要还听不出来男人打算和他诀别就真的是见了鬼了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情景下听到这么一句话,江奕心凉了半边,也气得火了半边,握住男人手腕往下拽,没能拽下去,咬牙切齿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男人没有解释,他和江奕处了三辈子,也在江奕面前外露了太多情绪,如果不是不常在意识海内见面,恐怕也瞒不到今天。此等情况下,再多的解释在两人的默契下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楚凛,不,这不是你的真名”
江奕气不顺地闭了闭眼,他连男人的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算了,管他叫什么
拽起男人的衣襟拉到近处,江奕冷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担心我的安危,这些统统都扔一边我不需要也不接受只要你敢跟我不告而别,尽管试试看”
男人被拽起来也不反抗,像是听进去了,摸着江奕的脸轻笑出声“你凶起来也是这么的好看。”
江奕拍开他的手,蹙眉“别打岔。”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的话,给你个小小的提示。”男人探首贴近了江奕的耳边,轻声而又温柔道,“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和你两辈子的记忆。”
两辈子他们不是经历过了三世
湿热包裹耳垂,渲染了一片殷红,江奕瞬间从深思中抽离,抖着手,面红耳赤地将男人推开。
他用的力气不大,反作用力却让江奕身子向后退上两步,跌进了出去的洞口。
男人半坐半立地待在洞口的前方,深邃幽暗的黑眸子望向江奕,一眼望进了他的心中。
楚凛写完了字,眼睛一斜朝旁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莫名发呆的白猫儿,皱眉不虞“又在想什么”
猫身极小幅度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将注意力重新挪回宣纸上。
楚凛负手等着白猫看完后的反应。
白猫记下人名,往下挥挥爪子,示意楚凛低头。
楚凛疑惑地半倾身。
啪
只见白猫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爪子探入砚台,又在楚凛的俊脸上留下一个绽放的墨黑梅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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