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平出了门,枝枝轻吁口气,对刘妈妈道:“劳烦刘妈妈遣人去顾家报个信,让兄长来接我们回家。”
女子婚嫁之时,由兄弟背上花轿,是以女子和离,亦或者是被休弃,也当有娘家兄弟过来接自己姊妹,以示和夫家再无关系。
顾家根子在江南,但早些年就全族搬来了京城,时人虽依然喊一声江南富商,可顾家这一代子孙,却是正正经经的京都人士了。
“是。”刘妈妈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虽然王妃和顾姨娘就要离开王府了,可蓝侧妃跟她们关系好,如果这会儿得罪了两姐妹,蓝侧妃肯定会使手段。
反正人都要离开了,刘妈妈也不想多生事端。
枝枝叹口气,也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这边毫无消息,便只能随顾宁平回顾家。
可……
枝枝眉头皱在一起,心里面疑惑不已。
顾宁平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的人,有王府的下人,也有顾家的人,她脱下厚重的吉服放在托盘上,弯眼一笑:“枝枝,我们自由了。”
枝枝也对着她笑。
笑着笑着,便不由自主流下眼泪。
终于自由了,这么久的谋划,仿佛一场噩梦。
“别哭。”顾宁平拿指尖擦去她晶莹的泪水,“我们走吧,兄长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
枝枝点了点头,拉着顾宁平的手,踏出房门,踏出院子门,走到前院。
来接他们的是顾家旁支的一位堂兄,顾齐铭,字子全。顾齐铭学识过人,气高雅量,十四岁中举,今年不过十八岁,因着守孝错过了前年的科举,还要再等一届。
看见他的时候,顾宁平眼神黯淡了一下,枝枝也自然明了其中事情。
接她们姐妹回家,自己的亲父兄,都因为怕得罪宁王府,不敢前来,唯有顾齐铭来了。
顾宁平和枝枝齐齐道了个万福:“堂兄此恩,妹妹记下了。”
顾齐铭眼神复杂,叹了口气,虚扶了一把,只道:“两位妹妹上车吧,妹妹的嫁妆,我已经让人去拉了,等会儿咱们就走。”
姐妹二人提着裙子上了马车,透过薄薄的车帘子,看着顾齐铭和宁王府的管家扯皮。
枝枝握着拳头,眼眶渐湿:“姐姐,苟富贵,定当报答堂兄恩情。”
顾宁平轻轻点头。
自己的亲兄弟畏首畏尾,说不得还在怨恨自己,若顾齐铭不来这一趟,拿着和离的圣旨,顾宁平才要陷入尴尬的境地,夫家不要,娘家不收,她便无处可去了。
两姐妹在车里待了许久,顾齐铭走过来,隔着帘子,声音轻快带着笑意:“两位妹妹放心吧,都说定了,咱们这就回家。”
顾宁平答:“多谢兄长。”
如今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顾齐铭也没有多言,转身上了马,指挥车夫驾车离开。
顾宁平的手看上去苍白病态,枝枝握住,便觉得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顾宁平朝她笑笑,声音低落:“我一直觉得娘最疼我了,可其实……她最疼爱的一直都是哥哥,为了哥哥的前程,我不过是枚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枝枝不语,嫡母对顾宁平若还有几分母女之情,对她顾枝却毫无感情,只余下厌恶,这次回到顾家,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责骂。
时间便在二人的沉默中渐渐过去,待回过神,便已经到了顾家大门前。
顾家是商贾,虽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身份所限,家中规模远不如王府气派,因此当年装修的时候,便借着念旧的名义,走了江南精致小巧的风格。
这会儿顾家精美的大门和仪门都没开,只留着西北角的角门,来来往往走着下人,那门只一点点,她们的马车势必进不去,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这般为难自己家的女儿。难道和离了之后,她们就不是顾家女了吗?
顾齐铭已经下了马,十分生气地走到大门前:“大妹妹和三妹妹回府,为何不开仪门?”
“六公子,这是老爷的意思。”顾齐铭在族中行六,府中的下人也就都唤一声六公子,“小的也做不了主。”
“你……”顾齐铭甩了甩袖子,气的脸都黑了一层,“你去请二伯父过来,就说我接二位妹妹回来了,府上却闭门谢客,这是什么礼数?”
枝枝的声音带着如同江南烟柳般的柔软,在马车里响起来,“堂兄,不必多言了,既然顾家不想我们回来,我们也不必讨人嫌,劳烦堂兄带我们去客栈吧。”
顾家要给她们姐妹下马威,走角门难免堕了身份,可若求着父亲开仪门,那日后她们姐妹在顾家,便真正没了说话的权利,只能任人搓圆揉扁。
枝枝就是要剑走偏锋,离开顾家,住到客栈里去,让所有人都看看,顾家容不下和离回家的姑娘,哪怕她们和离有陛下的圣旨,光明正大,毫无污点。
枝枝就是要看看,是顾家丢人,还是她们丢人。
门房听见她声音,脸色微变,谄笑道:“三小姐也太着急了,您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问老爷。”
大户人家的下人,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只得央求她们再等一会儿。
枝枝漫不经心道:“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如果一炷香之后仪门不开,我们就去客栈住了,姐姐嫁妆这么多,足够我们住一辈子了。”
枝枝说着,在马车里燃起一支檀香,香味透过帘子,散在空气中,留下一抹余香,门房便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
顾宁平压低了声音问:“枝枝,这样行吗,万一爹爹生气了?”
“姐姐,不管他生气与否,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何必再憋屈自己。”枝枝很冷静,“你刚刚拿了圣旨和离,他不能这么快把你嫁出去,将来的事情,再慢慢谋划就是。”
顾宁平轻轻点了点头,端坐在那里,不一会儿,便见两个人合力,推开了那扇高大的仪门,老管家走出来,谄笑道:“两位小姐回来了,快请进。”
枝枝嗤笑一声,掐灭那支只燃烧了一半的檀香。
马车便直接进了院子里,顾老爷和顾夫人坐在正堂里,顾家长子顾齐岭和他的妻子刘氏,次女顾静都肃然无声站在旁边。
枝枝和顾宁平走进去的时候,顾静使劲朝她们使眼色,示意二人父母来者不善。
顾夫人和顾老爷跟前放着蒲团,按照规矩,和离回家的女儿,的的确确是应该再跪拜父母,因为出嫁前行过拜别礼 这次应当是归家礼。
顾宁平拉着枝枝跪上去,一板一眼道:“不孝女宁平,拜见父母。”
枝枝顿了顿,也跟着道:“不孝女顾枝,拜见父母。”
顾老爷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受她们的礼。
顾夫人拿帕子擦了擦脸上不存在的泪水,掐着声音道:“宁平啊,你小时候娘就教你,妇道人家应该三从四德,谨守规矩,你怎么……怎么就被夫家赶出来了?”
枝枝冷着脸道:“母亲,陛下圣旨金口玉言,让姐姐与宁王和离,是因为宁王私德不修,与姐姐有什么关系?”
“我教训宁平,与你何干?”顾夫人扬起眉头,冷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口齿伶俐,顾枝,该不会是你撺掇的宁平和离吧,你怎生如此恶毒?为了不给宁王做妾,就这么害你姐姐?”
这个庶女,一向伶牙俐齿,心机深沉,生就一副妖精的脸,性子也像,说不得就是来报仇的妖女,害的她家宁平也跟着不学好,嫁了人的妇道人家,不想着相夫教子,非要闹什么和离,说出去都嫌弃丢人。
顾宁平道:“娘,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她仰起头,鼓足勇气,克制住从小到大面对父母时的恐惧,“太子殿下觉得宁王荒.淫无度,配不上你女儿我,是以替我做主和离,与枝枝毫无关系,你何必牵扯旁人。”
她是枝枝的姐姐,应该保护妹妹,哪怕再害怕,也不能退缩。
“我看你是皮厚了,学会顶嘴了!”顾老爷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揪着眼皮,神色十分不耐烦。
“我们顾家虽然行商,但家风清正,绝无二嫁之女,你们两个,以后就给我搬去后院的小佛堂里,吃斋念佛,顾家养你们一辈子,省得嫁出去丢人现眼!”
顾宁平垂着嘴角,狠狠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枝枝拉起顾宁平,脸色丝毫不变,答应的干脆利索。
“好!”
不就是搬去小佛堂吗?终归死不了人。
顾夫人话虽然难听令人生气,但还是心疼自己女儿,她着急地拉住顾老爷的衣袖:“老爷,宁平一向乖巧听话,这次的事情,肯定是受了枝枝蛊惑,您再给宁平一次机会吧,那小佛堂阴气十足,阴寒无比,宁平自幼养尊处优,哪儿受得了这种苦。”
“枝枝一向胆大妄为,让她自己去小佛堂反省就是。”
顾夫人殷切地看着顾老爷。
顾老爷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宁平自小就乖,若不是有人教唆,定不会此般胆大妄为,那就让枝枝自己搬过去吧,宁平你待在自己屋里,没我允许,不许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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