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沈家和赵家的事虽然没有对簿公堂, 但知情者不少,赵家答应退婚又反悔的事, 终究是传开了。
御史们打听清楚了来龙去脉, 群起激愤, 联合起来参了赵家一本。
御史台五个御史依次站出来痛斥赵家无耻行径, 一人说完, 另一个人立刻接上, 并且在不带一个脏字斥骂赵家之前, 还要重复陈述赵郎中的鄙行。五位御史轮流站出来, 中间一点缝隙都不留,任谁都插不上嘴,金銮殿上, 全是御史的声音和唾沫子。
连皇帝都汗颜。
翰林院里的清流翰林们, 本就有文人骨气, 也不忍同类受欺,纷纷站出来指责赵郎中。
今日早朝, 赵郎中被群起而攻之, 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永恩伯——称病就没上朝。
虽事情起因是沈正章的家事,大家也心知肚明, 文臣武将, 矛盾由来已久, 赵建安勾结永恩伯, 令人文臣不耻,御史台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而翰林院的人则因兵部与武军都督府之争,即便没有阁老示意,有眼色的翰林也自觉站出来痛骂赵郎中,毕竟发泄的同时还能显出自己深明大义,何乐而不为?
大殿之上,皇帝召了赵郎中与沈正章二人出来对峙。
沈正章手里拿着退婚书,认证物证俱在,底气十足,赵郎中被骂了那么一顿,早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欲昏死,跪在大殿上起不来了。
结果不言而喻。
天子便将赵郎中贬为从五品员外郎,连降三级。
大业有律,官员连续升迁不得超过两级,连续贬职不得超过三级,赵郎中算是一口气被贬到底了。
至于沈世文这边,天子为了安抚翰林,便当堂抚慰几句,给了些打赏。
下朝之后,朝臣们议论不断。
顾淮在翰林院里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些事本在他意料之中,倒也没太意外。
到了下衙门的时间,福临过来接顾淮。
外面冷风呼啸,白雪飘摇,福临在车上禀顾淮道:“爷,事情办妥了。还有焦六娘的尸体小的去瞧过了,她……她腹中还有胎儿。”
顾淮眉头一皱,道:“知道了。”
赵家这些畜生。
顾淮回家后,沈清月老早就站在廊下等,他一瞧见她,就快步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你体寒,出来等个什么?”
沈清月笑道:“迫不及待要听你说今日早朝的事了。”
顾淮挑眉问道:“你都知道了?”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下午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我料想二伯父手里还有事,没去打扰他,只好等你回来告诉我。”
顾淮与沈清月一道进了屋,房里烧着炭,一丝烟都没有,铜脚盆就放在罗汉床边上,温暖如春。
夫妻二人同坐,顾淮塞了一个手炉在沈清月手上,同她说了同僚们转述的早朝时的盛况。
沈清月听得只想发笑,赵郎中被一群御史围攻,肯定有趣至极,她含笑问道:“可惜了没看到你们读书人是怎么骂人的。”
顾淮也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沈清月又道:“赵员外郎既是从五品,以后岂不是跟你差不多了?”
顾淮抬了眉毛,道:“他可没有升迁机会了,我却有。”
沈清月更乐了,直呼活该。
顾淮跟她说:“赵家还有更活该的。”
沈清月记得,顾淮说以牙还牙的事,她问道:“你预备怎么做?”
顾淮喝茶暖身子,道:“像那秀才一样的人数不胜数,赵家在这风口浪尖,任谁拿着一块玉佩上门认亲去,他们便是敢拒,也不敢再闹大了,总要赔些钱财出去。”
沈清月灿笑道:“极好!叫赵家也感受一下,我沈家被他们恶心的心情!”
说笑过后,沈清月又问顾淮,赵家所为到底是私事,连降三级可是天子有别的意思。
顾淮揣测说:“许是的。一则御史与翰林们对武将积怨已久,赵家算是运气不好,撞上了你的翰林二伯父,二则……大抵天子真有整治五军都督府之心。”
沈清月点着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算另一桩好事了。”
聊完这些事,沈清月又想起了焦六娘,一个沦为权贵玩物最后丢了性命的娼.妓,她道:“焦六娘既是娼妓,大抵没有父母,她的事估计也没有人替她平冤。”
顾淮道:“你放心吧,要对付赵家的不止咱们,赵家的账,一条都不会落下。”
至于焦六娘腹中胎儿的事,他就没同沈清月讲了。
随后的几日里,赵家各种烦心事缠身,谣言愈演愈烈,从前赵建安救乞丐迟去国子监的事,还有被压下来的焦六娘之事,传遍了京城,什么说法的都有。
赵郎中病重不出门,赵建安和赵夫人根本不敢出门。
兵部文选司郎中的位置,也迅速有了人补缺,补缺之人,自然是兵部尚书陈阁老的亲信。
小年过了,眨眼就到了除夕前日。
沈清月督着丫鬟们布置她和顾淮的屋子,这是他们的新房,说起来住了也有半年了……
房里的灯烛都是沈清月自己挑的,窗户上的窗花也是她亲手剪的。
沈清月准备自己做几个菜,等顾淮中午回来吃饭,晚上他们再一起去顾家吃年夜饭。
她还没换掉衣服进厨房,丫鬟说有蔡家的客人来了,说是蔡家出嫁的大姑奶奶。
沈清月一喜,着人赶紧将芸姨母请进来,当看到姨母的时候,她心头当即泛酸。
蔡芸带着两个孩子来的,她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七成新的马面裙,四十出头的人,憔悴得像是有五十岁。
沈清月微微一笑,迎着他们进来。
两个郎君一个比顾淮小一岁,另一个十七,刚有了儿子,便只敢站在屋里,不敢坐下。
沈清月与表哥们见了礼,便着丫鬟请他们去梢间里坐。
屋子里人一少,蔡芸哭着朝沈清月跪下。
沈清月吓得惊慌失措,连忙扶着蔡芸站起来,道:“姨母,您这是做什么……”
蔡芸泪流不止,粗糙的手握着沈清月的双臂,缓缓站起身,哭了好一会子才止住,抹着泪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沈清月淡淡一笑,但她瞧着蔡芸手腕上露出来的旧伤疤,便笑不出来了,那位置和前一世她手腕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蔡芸倒没当回事,而是笑着跟沈清月道:“我家老爷腊月二十的时候就拿到了调令,他还以为弄错了,再三确认才知道没错,昨日上了京,我回了一趟娘家,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是清月你帮了忙。特地过来谢你。”
许氏只是无能反抗丈夫,活到这个年纪也并不傻,沈清月出身不平常,又高嫁状元,她便猜到女儿女婿能来京中,必是沈清月的手笔,就点拨了蔡芸过来道谢。
沈清月笑着道:“您是我姨母,什么谢不谢的。”
蔡芸笑了笑,心里并不敢真将沈清月当做自家外甥女看,她含着泪万分感激道:“要谢的,要不是清月……我这一生也没办法再见到我母亲了。”
她心中的喜悦到底是超过了这些年的冤屈怨恨,笑着说:“我还有两个女儿嫁在了安庆,没能过来,就只带着两个郎君过来谢你。”
蔡芸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家老爷本来也要来,但我怕唐突你和顾大人,便不敢叫他来,若顾大人得空,我再叫他登门拜访,这样行吗?”
沈清月点点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您陪我说说话,等下午我夫君回来了,咱们一道用吃年夜饭。”
蔡芸眼眶又见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立刻吩咐了丫鬟回去传信,便与沈清月说起体己话,她本来没想诉苦,但是沈清月温柔的眼神,轻柔的言语,令她这些年的委屈一泄而出,哭着断断续续说了个没停。
她远嫁安庆,没有娘家照顾,前两胎又是女儿,受婆母磋磨多年,两次坐月子都落了病根,月事停了好几年了,是以年老色衰得快。后来生了两个儿子,依旧不受婆母待见,苦熬多年,好容易顾着将两个女儿嫁了出去,手上已经没有几两银子傍身,日子更是苦不堪言,若非如此,这些年也不会一次都没回京。
蔡芸说她婆母是个老妖怪,活到六十出头了,还身强体壮脾气大,一天到晚看她不顺眼。
丈夫只闻新人哭,疼他现在的枕边人,原配正室早抛去九霄云外了。
蔡芸都想好了,等小外孙大一些了,她便投井自尽。
京中来的调令,简直是她的救命符。
蔡芸这辈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她是从苦难爬出来的人,愈发懂得珍惜与感恩,对沈清月说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真情。
沈清月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紧紧地握着蔡芸的手。
待蔡芸情绪平复下来,沈清月才问出了她想知道的事,她道:“姨母您可知道当年我出生之时,蔡家为何肯息事宁人?”
蔡巧忍辱负重,蔡家便是不疼女儿,也不会舍得放过谋取利益的机会,必然是沈家和蔡家有所约定,沈清月想知道,他们到底协商了什么事。
蔡芸倒不惊讶,许氏说过,沈清月很可能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眼下一见,沈清月通神气度根本不像他们蔡家的人,约莫是早恢复了千金之身。
她咬着牙道:“还不是为了庶出的那个贱种!他的命是命,可怜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蔡芸没敢当着沈清月的面抱怨,蔡巧也是这件事里巨大的牺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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