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能。
谢明澈拒绝得很干脆,给她端了一杯热牛奶来让她喝了,就直接出去了。
阿胭喝完牛奶,缩在被子里生闷气。
但到半夜里的时候,阿胭被一阵又一阵的针扎一样的疼折磨醒,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还是没有抵住疼,自己爬了起来,往卧室外面走。
玉佩的禁制太强大,即便她白天打那个死老头的时候下手并没有太狠,这惩罚也没有丝毫减轻的意思。
谢明澈是谢家人,他的气息能帮助她减轻痛苦,阿胭本来是想和他一起睡的,但是他不愿意,她就只能自己捱着。
可是这会儿她实在是熬不住了,只能爬起来去找他。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前,勉强凝神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谢明澈的房门。
房间里很黑,阿胭的手指尖上燃着一簇小火苗,映照出她小小的影子。
当她轻悄悄地走进去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
她一惊,整个人愣在原地,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她那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手指尖的火苗也被吓灭了。
被,被发现了?
但一两分钟过去,房间里又是一片静悄悄的,好像什么声音也没有。
阿胭松了一口气。
指尖再次燃起了小火苗,照着她一点点地往那张大床边移动。
火苗的光芒很微弱,但当阿胭来到床边时,还是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的轮廓。
只是,他好像有点奇怪。
他双眼紧闭着,眉头紧蹙,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青筋显露,身体也有些细微的颤抖。
这是……做噩梦了吗?
阿胭愣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戳了他的手臂一下。
他恍若未觉,仍然陷在自己的梦境里,挣脱不开。
或许是因为好奇,又或许是因为其它的什么原因,阿胭的手指覆上了他的眉心。
浅淡的绯色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浸入他的眉心,而她闭上眼,眼前所见,便是他此刻深陷其中的梦境。
阿胭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样茂密葱茏的山林,也许久不曾见过这样朦胧弥漫的雾色。
只是头顶的这片天,却是阴沉沉的,泛着青灰的颜色,仰头看去的时候,又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一个小男孩从荆棘丛生的山坡滚下去,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身上浸着殷红的血渍,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惊惧。
他来不及喊痛,也来不及哭,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他爬起来,不要命地往前跑。
粗哑的女声响起来,环绕着整个暗沉沉的梦境:
“小崽子,往哪儿跑?”
她忽然笑起来,声音轻轻的:“这座大山……太大了,你跑不走的。”
“来,跟妈妈回去。”
穿着蓝布旧衣裳的女人拿着一把沾了铁锈的镰刀从山路上走下来,她的面容被不浓不淡的烟雾遮掩着,面貌不清。
而她拿着镰刀的那只手布满了老茧,皮肤粗糙干裂,指甲里还嵌着黑黑的泥。
她一点点靠近小男孩,嘴里喃喃着几句方言。
“儿子,我的儿子……”
小男孩被锋利的石子绊倒,他趴在地上,回头的时候,正好撞见女人举起镰刀。
她咿咿呀呀的唱着语调轻柔的方言儿歌,手里的镰刀却毫不留情地砍下来,正中他的小腿。
“乖儿子,妈妈把你的腿砍掉,你就跑不掉了……”女人又开始笑。
阿胭吓得一下子睁开双眼。
带血的镰刀仿佛还在眼前,女人的疯言疯语好像还在耳畔,阿胭看向谢明澈的时候,仍然惊魂未定。
梦境里的那个小男孩的面庞虽然还很稚嫩,还没有张开,但阿胭却还是认得出,那应该就是谢明澈他自己。
他右眼尾下的那一点浅淡的朱泪痣,那个小男孩也有。
除去那个女人的脸,梦境里的一切都很具体,这就说明,梦里的一切很有可能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阿胭抬眼看向男人那张苍白的面庞,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竟然,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看他仍然陷在梦境里,阿胭张了张口,本来想叫醒他。
但忽然的针扎一样的疼让她一下子白了脸。
又来了……她痛得眼眶泛红。
犹豫了一下,阿胭还是没有叫醒谢明澈。
她知道他的脾气,如果现在她叫醒他的话,他肯定会把她扔回她的房间里去的。
但是她好疼呀……阿胭有点想哭。
半晌之后,阿胭一点点地爬到他的床上,忍着疼缩进了他的被子里。
当她费力地伸手触摸到他的腰身的时候,她像只毛毛虫一样,一点一点的,缩到了他的怀里。
或许是噩梦太深,把他困得太紧,即便是怀里多了个阿胭,他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的身上有一抹莫名好闻的冷香,阿胭忍不住埋在他怀里多嗅了嗅。
她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香味,像是初雪的味道,空气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沁人心脾。
但又好像多了一份若有似无的香。
他的气息很纯净,不含丝毫杂质,阿胭缩在他的怀里,身上的疼痛终于减轻了许多,她忍不住靠他更紧。
只是……
阿胭抬头看向他时,他依然眉头紧蹙,面色苍白。
她是舒服多了,可他还在噩梦里困着呢。
阿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有些湿润,但很温暖。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和他相握的手指间亮起浅淡的光。
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阿胭弯了弯嘴角。
她将自己的梦境分享给他,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困在那么可怕的噩梦里了。
可她却不知道,在她彻底的入睡的时候,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顺着谢明澈的眉心一点点涌出来,悬在半空中,破碎成细碎的花火,落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转瞬之间化于无形。
年少的公子坐在亭子里,浅色的纱幔被风吹起,隐约露出他模糊的轮廓。
如雪的衣袖拂过石桌,茶盏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身无业障,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姑娘,您却杀了她?”少年站起来,清癯的身形似乎有些稳不住,他一只手撑在石桌上,清冷的嗓音里盛着怒意。
“明澈,唯有她的命格,与胭脂玉相合。”站在亭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眼眉之间平静无波。
或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少年又是一阵咳嗽。
他的身形终究太过单薄,再听见中年男人的这句话后,他立在桌旁,久久不言。
“叔叔,您太糊涂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地说。
少年的嗓音微哑,隔着一片水岸荷香,阿胭在朦胧的烟雾中,尚能听见他的咳嗽声。
如雪的衣袖,单薄的身影,半掩在长长垂下的浅色纱幔后,她看不清他的轮廓。
可她分明觉得,这池塘或回廊,乃至飞檐下偶尔轻响的铜铃,都好像是她曾见过的,最熟悉的景象。
耳畔又是清脆的银铃声,而她眼前的所有画面都已经被揉皱吹散。
阿胭仿佛听见一抹微哑的嗓音贴着她耳畔:
“阿胭,别再……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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