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十几年来, 卢达能一直以为,把卢瑥安嫁到吴家去,是他浑噩度日的一生之中最明智的一件事。
他把卢瑥安嫁进吴家,不是卖身为奴,是写的明明白白, 被吴家聘为男妻的。卢达能手上还有吴家的聘礼单子。
在收到邓叔报信之前, 卢达能还为卢瑥安高兴来着,觉得自己睿智极了,慧眼识人, 觅得良婿, 早早就把卢瑥安嫁给了探花,让卢瑥安占了探花郎正室的位置, 让一介平民变成官夫人,将来还可能得诰命!
想起十几年前, 对比两家人,卢达能木雕手艺平平,继续做下去可是要砸招牌的。而且卢达能自己爱赌, 守不住家财, 身无长物。而吴家, 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人家了。
吴家小子相貌好, 从小有才,努力上进, 读书识字悟性奇高, 被私塾先生交口称赞, 是个童生,前途可期。而且吴家小子刚刚出孝,父亲早就过身了,家中只有一位老母亲,空有田地,耕不过来,正需要一个哥儿嫁进去当种地的苦力,或者找个有钱的媳妇,才能把吴英祈供出来。
当时看中吴家小子的、想和吴家结亲的人,又有能力供吴英祈读书的,人数不少。为了打败其他取得好姻缘,卢达能特别请了媒婆,去找吴老太太说合。
在她面前说了很多关于卢瑥安吃苦耐劳、可以做苦力的话,又说卢瑥安从小喜爱木雕,继承了他爷爷的木雕手艺,他爷爷是个闻名乡里的木匠,卢瑥安也认识众多木雕师父,将来活计不愁。
即使卢家被卢父败落,以致于一时贫苦,不比其他殷实人家。但反观其他殷实人家,儿子不少,也需要供出自己家的读书人,不能一直扶持夫家。卢瑥安就不同了,没有兄弟,出嫁从夫,挣得银子只能用于夫家。
那会儿吴老太太还觉得不行,卢瑥安虽然看起来可以做个长期苦力 长期钱袋子,但卢瑥安有个爱赌博的父亲。十赌九输,结亲会拖累他们的。
媒婆把吴老太太的话转告给卢达能听,卢达能为了将儿子嫁去有潜力的人家,直接说可以写信说明,断绝父子关系,如果他赌输了欠债了就绝不找卢瑥安,还发了个毒誓。
吴老太太要求更绝一点,父子不能见面,卢达能应了。这样,总算把卢瑥安给嫁出去了。卢达能也依照承诺,不再出现在卢瑥安面前,只在暗中关注。
卢瑥安嫁入吴家,虽然做苦力,但乡下人想上进想挣钱,谁能不苦的?
而且前几年吴家的境况的确,卢瑥安嫁进去之后,吴英祈考上了秀才,接着到太州上最有名的安平书院就读,后来又考上了举人,前途无量。
举人夫人!原以为吴英祈就当个秀才老爷,考上举人简直大出所望。
卢瑥安都当上了举人夫人,他这个赌棍父亲没什么用,这么多年都不出现,以后也不用出现了。而且,万一出现了,破坏承诺,惹到吴家怎么办?
料想卢瑥安的生活会过得越来越好,卢达能便减少关注了。
偶尔得知吴英祈上京参加春闱,卢达能还想着,就算考不上,卢瑥安都是举人夫人,除了生不出儿子,其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卢达能便留在太州,继续当他的赌徒。只托他在京城的老友,如果卢瑥安有喜了,请把喜讯转告于他。
春闱后,邓叔转告他,吴英祈中了探花,卢瑥安成了探花夫人。卢达能得知后他兴奋莫名,越发觉得自己明智,即使打牌输了好几天,他也开心非常。
但是,最近的一封信,卢达能他收到了什么?
原以为卢瑥安一直会在吴家过得很好,可以当官夫人享福、能与达官贵人们打交道了,结果卢瑥安却被赶出家门?那吴家小子说没有婚书?
呵,就防着吴家可能会抛弃糟糠,所以卢达能手上的聘礼单子一直都被好好保存着。而且,更有村长和村民一起作证,他们都是见过吴英祈和卢瑥安拜堂的,哪能说没有婚书就不认人。
收信当日,卢达能赢钱的开心瞬间被浇灭了,火气蒸腾,烧上脑袋,卢达能甚至想马上操刀杀进吴家问话。
尽管,在邓叔给卢达能写的信中,说卢瑥安穿着华贵,精神奕奕的。尽管,他的哥儿儿子卢瑥安都把探花给供出来了,会挣银子,被休弃后一个人也是能活的。
但,卢瑥安一个大龄无子的哥儿,被探花抛弃必定很不好过。吴家过河拆桥,他怎么也要和吴家当面对质,再不行就得上告到官府去。
带着火气,卢达能到了京城里邓叔的家。信上卢瑥安的地址偏远,又没有探花府的地址,卢达能杀不过去,只能先问问老朋友。
邓叔的夫人好声好气地接待了他。虽然她从前对邓叔资助老友的事耿耿于怀,但卢瑥安当日给了他们家银子,补了多年资助的缺口,还有多的,邓夫人对卢达能的态度总算好了些。
卢达能见到邓夫人,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曾经还得邓叔和邓夫人夫妻不和。不过京城旧友少,只能找上邓叔。
邓叔很快就归家了。他今天刚催完债,一身杀气腾腾的。不过他一见到老友,脸上马上现出喜色:“你来了!你可知道,瑥安现在可有名气了!”
“什么?”
邓叔擦了擦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带着卢达能向卢氏核雕馆那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邓叔说道:“你过了现在才上京,消息滞后,不知道瑥安已经闯出名堂来。他得了圣上亲封的核雕始祖称号,连圣上身上都戴他的核雕!京中贵人们都争相请他做作品,混得可好了。早前他开了核雕馆,开业当日他也请我去了,我亲眼见到他得了御赐牌匾,连宫里的公公都对他尊敬有加。现在,他收徒弟传授手艺,有卢爷爷当年的风范。看吧,没有探花他也过得不错。”
听到卢瑥安过得好,卢达能的郁结散去了一些,可他依旧担忧悲愤:“那探花现在如何了?娶亲了?”
邓叔有点心虚,他突然小声,凑在卢达能的耳边说道:“还没娶亲,我找了兄弟给揍了一顿。然后,不知是谁,把他给揍了第二顿,伤上加伤,他腿都折了,据说卧床一个多月都没出门。他家老娘每隔几日就去官府催着抓凶手,都还没抓着呢。”
卢达能这才高兴了一些,不过却有点担心:“你揍探花,不会被抓到吧?”
“我经验丰富得很,别担心,”邓叔说罢,又道:“你们父子多年未见,先带你去瑥安那。”
卢达能踌躇了,他停住脚步,犹豫道:“这不好吧……这么久没见过,他可能恨我。”
“说啥呢,要是恨你,能找到我先行道歉,能让我寄银子给你?走吧。”邓叔孔武有力,胳膊一伸,就把卢达能夹走。
卢达能叹气道:“到了那什么核雕馆的门口,你可别拉我进去,我在外面看一看就好。”
邓叔没回答他。
……
核雕馆里,福亲王正好在。
现时,卢瑥安的有木雕基础的徒弟们,能做出不错的作品,放在馆里带上名字摆卖了。福亲王来隔壁的成衣店看制成的衣物,又过来核雕馆这本一一细看,看看徒弟的作品中有没有他喜欢的。时不时还点评一番,帮卢瑥安的徒弟们精进精进。
点评完毕,摇着扇子出门,福亲王看到对面,在邓叔的身边,有位和卢瑥安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
那名男子探头探脑的,眼神十分之复杂,看着有些可疑。
福亲王走了过去,向邓叔问道:“邓叔,你带客人来看呢,在外面干嘛?进来喝茶啊。”
“这就进来。”邓叔不由分说的,用胳膊把卢达能夹`住拖了进去。
这边卢瑥安刚教完徒弟,洗手出门,见到在原身记忆中为他悲痛万分的卢达能。卢瑥安可高兴了,总算见到原身愿望的对象了。他笑着迎了上去,喊了一声:“好久没见,爹。”
就这么一句,卢达能忍不住滑下泪来。
这么多年,他对儿子不闻不问,儿子不但不怒不怨,还愿意认他当爹。
就在这时,卢瑥安的徒弟们收拾好后院的核雕碎屑等等,开始鱼贯而出。见到他们师父喊一位中年男子做爹,他们非常有礼的也跟着簇拥过去,一个个恭敬地喊道:“师公!”
这批徒弟里,有老有嫩,不乏年过半百略有名气的木雕匠人。突然有三十多位徒孙们恭恭敬敬地喊他师公,卢达能受宠若惊。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怀里,来京城之前搞不清状况,只准备带着证据上京讨个说法,完全没准备给徒孙们的见面礼啊?
但他何须给徒孙们见面礼呢?
卢瑥安无私传授绝技,徒弟们可崇敬他了,连带的对师公非常不错。得知师公从乡下赶来,一个个都说想为师公摆宴席祝贺,说要孝敬师公。
福亲王得知此事,特意向秦叙通风报信。
还特意带上两份画册,他才进宫求见。彼时秦叙还在宫中处理政事,他见福亲王来,挑了挑眉,问道:“朕还未考察你的背诵情况,抄的书本你是交上来了,内容背好了吗?”
福亲王贼兮兮地讨价还价道:“还没,但卢大师的老爹今儿上京了,卢大师准备带他爹到处游览。皇兄虽然登基五年,但长年戍边,吃喝玩乐方面肯定没我专业。我这有两本京城游乐的纨绔指南,都是我多年的心得。如果皇兄不用考察我,我就把这两本心得送给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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