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历公公向刑部尚书转告道:“圣人说了, 吴英祈吴大人被殴打一案,已过去半月有余,不需劳师动众调查,理应严查其他案件。而吴大人所报的另一件盗窃案,通缉也可以撤了。”
刑部尚书瞪大了眼睛, 问道:“圣上的意思是, 殴打命官的案件不需严查?”
可圣上不是亲自去探花府探伤慰问?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历公公轻声道:“洒家提醒大人一句,吴大人已经被停职不留任了。”
停职不留任,不起复的话就相当于罢免。
不知吴英祈所犯何事, 但必定是犯了错误, 才惹得圣上动怒,不给留任。这样被殴打也是活该, 案子不查也罢。
刑部尚书便问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公提点。请公公再告诉我, 那位吴大人所报的另一件盗窃案,要把通缉令撤了,那需要销案不?”
“不必, 只撤通缉令, 无需销案, ”历公公说罢, 又嘱咐了几句:“圣上口谕,探花府中厅堂里的木雕摆件, 探花府书房里的木制器具, 以及探花所睡的雕花大床, 都需问明是探花府中的哪个杂役所留下的,于何时所雕,并一一估价,价值几何。列个清单,查明后再呈报圣上。”
“臣,遵旨。”
……
秦叙派了太监去传口谕,自己则又去寻卢瑥安。
去吴家的这一趟,为秦叙填补了对卢瑥安过去十数年的生活想象。
出身于微末,一个哥儿嫁入吴家,贪早起黑地干活,以一顶三,被吴英祈母子奴役十数年,得了个杂役的蔑视。
卢瑥安得多辛苦,才能让吴老太太养尊处优,保持双手细嫩如同年少姑娘,甚至连多一个杂役都不肯请;卢瑥安又得在家常细务之外做多少活,才能挣得银子,供吴英祈出外求学?!
卢瑥安为吴家付出了这么多,来到京城之后,还以精美木雕来给探花家的充门面,一腔情意,却被当做杂役,被赶走、被诬告,可想而知,尽管外表坚强,但他心里肯定悲痛万分。
来到福亲王的别院,当亲眼又见到卢瑥安时,秦叙加强了这个想法。
尽管今日的卢瑥安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还正在接待他的三位皇叔,有说有笑的。明明昨晚才亲笔抄了案卷,今日的神态却似乎没有被昨晚的事影响半分。
但这怎么可能!
必定是强颜欢笑。
秦叙这么想着,沉着脸走了过去,把一个热乎乎的油布包轻轻放在八仙桌上,脸色才变得柔和了些。
三位老亲王未料秦叙会来,吓了一跳,正要下跪,秦叙却摆了摆手,率先问好道:“见过三位叔伯。”
这就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了。三位老亲王听了,只得继续坐在座位上,没有跪下行礼,不过略有拘谨,表面上看起来比刚刚严肃了不少。
卢瑥安也当做未知圣上身份,给他上茶,又含笑点头道:“秦兄,你来了。我最近拓展了核雕的想法,做了一条手串,你也听听吧。”
“请说。”秦叙看到桌面礼盒中摆放着的几枚精美核雕,又看到雕法略为粗犷的桃篮手串,他坐了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彬彬有礼的模样,让三位老亲王着实吃了一惊。
圣上向来对这些雕品摆件无甚兴趣,从不耐烦听,今儿是转性了不成?
卢瑥安虽然不知秦叙过来做什么,但却不放过机会,在圣上面前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的最新构想:“桃木桃核有催吉避祸的寓意,做成配饰挂件相当不错。而做成手串脚链,则还有按摩穴位、调节气血的功效。这一串,我还串上了沉香木珠,静气凝神,温壮肾阳。”
秦二爷瞟了秦叙一眼,终究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口:“可你做的挂坠核雕,可比手串上的精细得多了。手串虽然桃核比较多,沉香木也名贵,但论雕工,还是挂坠核雕的雕工更加精美吧?”
卢瑥安解惑道:“手串接触皮肤,过于精细反而磋磨皮肤,不宜久戴。若是不慎硬碰到,还会伤到自己。于是我特意为手串的核雕点油抛光、加以研磨,确保桃篮光滑圆润;沉香木珠也用擦草与皮毛反复抛光,除去毛刺,于是手串的雕工看上去并不及挂坠精细,花费的功夫却和挂坠相若。若是喜欢,可以戴上手腕试试感觉。”
三位喜爱雕品的老亲王还没表态,秦叙就抢先面无表情地轻咳一声,马上赞道:“卢大师巧思妙想,朕——真想试试戴上的感觉。”
说罢,他直接伸出右手手腕。
简直非常捧场了!
手串虽然并不出奇,桃核也随处可得,但三位老亲王见圣上喜欢,就动了心思。
既然圣上都要了,这一串手串他们不敢硬抢,心里却想着要请卢瑥安多做几份手串,今日就留下订金,等日后再取。
不止他们自己要,家中的妻儿孙儿们也可以人人佩戴,向圣上看齐!
除了手串,精美的挂坠核雕当然也要来一套才行。
而卢瑥安见此时秦叙如此配合,还直接把手腕伸出,他便没有怠慢,捧起手串,拉开圈绳,把手串套入秦叙的腕上。
这是卢瑥安第一次细瞧秦叙的手。此时秦叙挽起衣袖,现出有力的小臂,线条好看,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当卢瑥安轻碰到他的手掌时,仿佛触碰到热源,温暖不已,圣上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秦叙则低头看着卢瑥安那被杂物摧残过的手指。
他看着那手指碰到自己的皮肤,感受到被卢瑥安那指腹的粗糙磨到手腕那一闪而逝的感觉。如此细微的点触,竟然让秦叙心潮起伏,屏住呼吸。趁卢瑥安低头调整手串的位置,秦叙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只见一缕发丝垂落在卢瑥安的额前,长长的睫毛打了下来,半掩的目光专注,麦色的肌肤带有几分柔和之色。秦叙流连几眼,不多时,卢瑥安就替他佩戴完毕,抽手离去,让秦叙心头徒留几许不舍。
卢瑥安替他戴完,问道:“如何?”
秦叙哑声道:“此物极好,买了,多少银子?”
简直非常爽快了!
卢瑥安最爱秦家兄弟这种爽快的客人,不过此时,他却不急着卖出,而是大方道:“秦兄为我冒险做事,我无以为报,这手串就送你了。”
手串被圣上亲自戴在手腕上,圣上就是最好的代言人,这广告费用多少银子也买不下来!他还收什么银子嘛?
秦叙推辞道:“昨夜已经收了你的银子,互不拖欠,手串是你精心制作,沉香木想必耗费不少,既然你喊我一声秦兄,我也不能让你亏了。”
卢瑥安本想不收,再三推辞,不过秦叙坚持,卢瑥安才收了本金。
几番推托,三位老亲王在亲眼目睹之后,就胡思乱想了。
圣上的态度不对,很不对。
首先圣上态度温和,对卢大师自称为“我”,就很不对了。再者,卢大师说圣上为他冒险做事,陛下为一个哥儿冒险做事??陛下做事能冒什么险??没想到陛下居然是这样的人,隐瞒身份就算了,竟然还欺骗卢大师!
而今日圣上盛赞的手串,在沉浸木雕珍品多年的他们看来,不过是寻常物件,手串虽然实用,精细却不够核雕挂坠的。见多识广的圣上能不知道手串寻常吗?可他就是豪爽地买了!
他们这些长辈,看秦叙从小看到大,从未见过他有今日这专业捧哏的模样。这还能是为什么?
来时本只想购得精细的核雕回去炫耀一番,没想到却撞破了圣上的这种事。
三位老亲王捂着撞破隐秘的跳动的心,表面上一派正直,仿佛三座雕像。圣上做事,才不要他们这些老纨绔多嘴置喙,反正他们装成雕像就对了。
如此,第二天,早朝过后,秦叙召内阁大臣商议政事,他御笔朱批时一个抬手,就被内阁大臣们看到了他手腕上的、由卢瑥安亲自戴上的核雕并沉香木手串。
那位目光锐利的内阁大臣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老友,示意他去看,小声道:“昨日你还说不敢上奏,看到了吧,圣上比昨日还多戴了一副手串,都提示得如此明显了。”
他的老友见到,终于点头。
细想配饰其实不算奢华,也就是祝福之物而已啊。
第三天,这位内阁大臣与老友们一同启奏,尽诉过分简朴、压抑工匠的坏处,朝中一片哗然。然,圣上允诺,亲口赞许他们思及百姓、见识高远、敢于进谏,并赏赐了不少。
从这日起,从官员家眷开始,不再特意简装出行,京中颜色开始变得缤纷多彩。而圣上亲身佩戴的核雕挂坠以及核雕手串,也成了官员们想要跟风的风尚。
盖因核雕太过罕见,官员们无处寻得,便纷纷向那位目光锐利的内阁大臣,问及圣上核雕从何而得。内阁大臣指引到福亲王身上,说是福亲王对皇兄忠心、敬重、祝福而送的精品。于是,官员们又纷纷问到福亲王这里。
福亲王对此一脸茫然:“核雕手串?我从来未见过啊?”
他皇兄瞒着他又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京中会核雕的、还让他皇上亲身戴上的,除了卢大师还有能谁?
福亲王果然没有猜错,没过几天,他收到了一笔由别院那边的管事送来的酬金。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信,是卢瑥安亲笔写的,为了方便福亲王看,卢瑥安把信写得又简短又白:“几日未见秦兄,未知秦兄何时归家,只得写信答谢。多谢秦兄关照,提供食宿,又在叔伯兄长面前推荐我,照顾我生意,随信附送酬金。另,我的父亲即日上京,我也觅得院落,先布置一番,择日搬迁过去,如秦兄得空,可一同来赴乔迁之喜。”
信后还附了新居的地址。
福亲王一见地址,喜了。
别院离他王府甚远,卢大师的新居却相距不远!
这下,参加喜宴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府了,他皇兄阻止不了他们见面!
他皇兄果然照顾了卢瑥安的生意,他也想要核雕手串!
福亲王当即回了信,让管事给卢瑥安送回去。
这是福亲王决定去的本月第二场喜宴,而第一场喜宴,是他们母后的亲妹妹米老夫人米家长孙的周岁宴。
因为米老夫人与太后的亲姐妹关系,不但秦叙和福亲王会到场,几位老亲王都应邀前往,早就准备了光滑的核雕脚链,与金锁玉如意等物一起,给米家长孙当做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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