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 教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转到了同一个方向。
处于视线包围圈的人却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边上的同学猛地戳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伊莉莎才从神游的状态下惊醒过来,抬头便瞧见了教授音乐学史的里芬教授皱着眉头面色严肃的模样。
里芬教授自然注意到了伊莉莎边上同学的小动作, 他抬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朝着伊莉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一次问道,“这位女同学,麻烦你回答一下刚才我的问题。”他特意咬重了“麻烦”两个字, 听着无端带上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
里芬教授的声音在偌大的阶梯教室中回响。
在里芬教授的注视中, 伊莉莎一时噎住了,就在里芬教授准备开口的时候, 从伊莉莎的右侧悄摸摸地递过来了一张小纸条, 伊莉莎视线向下移,快速地瞥了一眼。
“这位同学……” 里芬教授刚开了一个头,伊莉莎的声音便从教室的角落里响起,“斯塔拉文斯基写作的音乐, 采用了巴罗克大协奏曲的乐队组合方式, 以及前奏曲、小夜曲、托卡塔、加沃特等器乐体裁……”
伊莉莎侃侃而谈,而里芬教授紧皱的眉心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当伊莉莎连续讲完这一段的时候, 里芬教授沉默地盯着伊莉莎, 隔了几秒才轻轻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新古典主义发起的目的是复活巴罗克时期的大协奏曲、帕蒂塔、托卡塔、帕萨卡利亚、利切卡尔等纯音乐题材, 让音乐重新归于纯净……”
里芬教授继续开始讲课之后,逃过一劫的伊莉莎才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在她的面前还摊着刚才传过来的那张小纸条,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里芬教授刚才的问题。
伊莉莎低着头朝着边上偷偷地瞥了一眼,只能瞄见男生骨节分明的手,从笔尖下流出的一行行和纸条上如出一辙的花体字。伊莉莎拿起原子笔,在纸条上认真地写下了一行字。就在这时候,感受到里芬教授若有若无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飘过来的眼神,伊莉莎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在里芬教授的视线移开的那一刹那将手下的纸条轻轻地推了回去。
男生笔下的动作忽然地顿了一下,在看清纸条上那行字的时候,他的嘴角快速地翘了一下,旋即便拉了回去,只是左手却按住了那张纸条,朝着自己笔记本底下挪了一小段。
“……今天的内容就上到这里,所有选了这门课的同学在回去之后,就这节课的内容任选一位新古典主义相关的音乐家,将这位音乐家音乐风的流变做一份说明。下一节课前将纸质版本交上来。好,下课。”
里芬教授说完这段话,却没有立即离开教室,而是将视线放在了教室左侧的方向上,“刚才上课的时候被我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女同学,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抛下这句话,里芬教授便头也不回头地走出了教室,伊莉莎略微一愣,随即便拎起自己的背包灵巧地从桌和墙壁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快速地跟在教授身后走出了教室。
在教授离开后,教室里瞬间炸开的窃窃私语中,刚才递给伊莉莎小纸条的男生将刚才压到笔记本下的纸条重新抽了出来,就在他写下的问题下边,用意大利斜体加上了一行字——
“谢谢你刚才的帮助。”
后边还跟了一个萌萌哒的笑脸表情,男生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他的目光在这短短的一行字上来回滚动了许多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条夹到了笔记本中。
……
冷白的色调让整个屋内的气氛都冰冷了几分;实木的办公桌上,两盆仙人掌给室内添上了几分勃勃的生机;靠墙的一面书桌上密密麻麻地放满了音乐史的各类书籍。
里芬教授随手将自己的文件包放在了桌边,伊莉莎在里芬教授手势的示意下在办公桌前坐下。
里芬教授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紧紧地交握着,他的两鬓已经染上了霜白,但在那两道稀疏的眉毛下,他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在里芬教授的凝视下,伊莉莎双手放在膝盖上,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对上那双严肃的眼睛。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我的办公室吗?”
听到这个问题,伊莉莎略微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回答道,“因为我在上课走神了,抱歉。”
“你不需要对我说抱歉。”里芬教授的语气中不带一点点怒气,他盯着伊莉莎的眼睛,认真道,“实际上我或许需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听见里芬教授的话,伊莉莎睁大了眼睛。
里芬教授坦率道,“在我的课堂上,从来没有特意点某一位学生,让她回答指定的问题过。我必须承认,在这个学期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的确有偏见,但经过今天上课的事,我想……”他略顿了一顿,道,“或许是我错了。”
“不,您……”
伊莉莎下意识开口,里芬教授却轻轻抬了抬手,阻止伊莉莎继续说下去,“这个学期一开始拿到学生名单后,我就记下了每位学生的名字,其中也包括你。但是从我的第二节课开始,你就没有出现过,今天回来上课的时候又在课堂上开小差……”
听着里芬教授平静的叙述,伊莉莎的头越垂越低。
“我一向厌恶不认真的学生。”实际上我听过你的第一张专辑,之后的单曲我也听过,所以在看见你走神的时候,我很生气。里芬注视着伊莉莎的眼睛,冷静地重复了一遍,“非常生气。”
“但是我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之后,我觉得可能是我想岔了。” 在伊莉莎惊讶的视线中,里芬教授继续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学习音乐史,仅仅对一部分硬知识熟悉或者记忆下来是完全不够的,音乐史对于音乐创作的最大作用,就是为音乐创作提供新的思路。刚才在你的回答中,我发现你对这些基础硬知识很熟悉,但是音乐史整体的脉络并没有在你的脑海中形成一套完整的逻辑,你的音乐史知识是散的,乱的。我问的四个问题实际上相互关联,其中互有碰撞,但是你的回答却没有抓住其中的联系。”
听见里芬教授的这番话,伊莉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到伊莉莎这样的反应,里芬教授的眼里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他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架边上,从上边抽出了两本书递到伊莉莎眼前,“下一周上课前,除了我布置的那篇作业,你额外再交一份关于这两本书的读后感给我。”
伊莉莎抱着这两本书临出门前,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我期待在你的音乐作品中,能够出现你自己独特的风。”
她的脚下顿了顿,随即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
时间渐渐地走向秋天,枝杈上的叶子慢慢地发黄,在叶尾打出了枯焦的卷儿。在阴天灰沉沉的幕布下,枝杈直愣愣地伸展,稀疏的,呆呆的,却像是一幅简简单单的油画。
周五上午的课程一结束,伊莉莎便直接打了一辆车,赶到了纽黑文市内的一间录音室内。
一推开门,坐在调音台前带着鸭舌帽的男子便转过了身来。伊莉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嘿,路易斯,你怎么会来纽黑文?”
路易斯穿着一身简单的字母卫衣,抬手张开五指摆了一下,算作和伊莉莎打了个招呼,“你的这一张专辑已经只剩最后一首单曲的录制了,我可不想从纽黑文半路杀出来的小子将我的心血给毁了。正好这个周末我没有其他的工作,来纽黑文的机票也有卡洛斯给我报销。”
“所以,”路易斯轻描淡写地歪了下脑袋,“我来了。”
看见自己熟悉的录音师,伊莉莎心里一时间安定了下来。她到录音室内,稍微开了一下嗓,便准备开始今天第一遍的录制。
她今天要录制的是自己第二张专辑中的最后一首歌曲,也是伊莉莎自己作词、自己作曲的一首歌。
伊莉莎站在麦克风后,深呼吸了一次,朝着玻璃后的卡洛斯比了个“OK”的手势。
“嘭!嘭!嘭!嘭!”
四声沉闷的大鼓声响拉开了这首歌的序幕,每一下鼓声响起,伊莉莎地右脚便跺一下地面。
一声接着一声的鼓点切开了整首歌的基调,随着吉他和贝斯的加入,伊莉莎扶住话筒,唱出了第一句——
“他说,就让这件事成为过去吧/他说,我会给你补偿的/他说,这件事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在今年2月的时候,前优步工程师苏珊·福勒发了一篇名为《Reflecting On One Very, Very Strange Year At Uber (在优步非常非常奇怪的一年)》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她有理有据地指控了优步对性骚扰毫无作为以及性别歧视的表现,在高科技社区引发热烈的讨论,并且直接导致了优步董事的大换血。随后硅谷的其他女性受到了鼓舞,也纷纷站出来对纽约时报讲述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
就在纽约时报那篇报道发出的当晚,刚从片场收工回到酒店的伊莉莎就接到了来自艾莉莎的电话。
对面的女子鼻音沉重,只轻轻唤出伊莉莎的名字便哽咽住了。伊莉莎轻声细语地安慰了半天,电话另一头的女子才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和伊莉莎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一个女模特在一次封面拍摄中,被摄影师拉到了房间里,对她又亲又摸,在对方的手一路向下的时候,女模特一脚猛地踹向摄影师的下半身,才终于从房间里逃了出来。但拍摄并没有结束,她只能够站在摄像机后,听着那个摄影师的指挥,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一个又一个大尺度的诱惑动作。直到拍摄的最后,离开摄影棚前,摄影师还用手擦了一下她裸露的腰。
“我那时候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我的经纪人,还是认识的其他前辈模特,都在告诉我将这件事闹大对我没有好处。我不敢告诉我的家人,他们原本就不是很支持我做模特这份工作,一旦被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让我回到家里去做一份‘安稳’的工作。”听着另一头看似平静的叙述,伊莉莎握紧了手机,她张开嘴,却在这一刻恍然发觉言语的无力。
艾莉莎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我那天走到经纪人办公室门口,想要讨个公道,却听见他正在和那位摄影师打电话。他向那位摄影师要价3万美元,就同意为对方摆平这件事。哈,多可笑,不过是3万美元。但那位摄影师答应了。我听完他们的对话,没有冲进去质问我的经纪人,也没有做任何事,就只是一个人离开了公司。在回去的路上,我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他和我说了很久很久,我直到挂断了电话都没有勇气对他质问出那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我妥协?为什么明明没有做错事的人要承担一切的后果?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中,我连一声抱歉都得不到!”艾莉莎的声音越来越响,到最后一句话,她几近嘶吼了出来。
在吼完这一句后,另一头的女子忽然间低低地笑出了声。
伊莉莎一直握着手机枯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听着对面高高低低的笑声慢慢地轻了下去,直到传来手机磕在地板上的脆响,对面彻底恢复了寂静。
在最后挂断电话之前,伊莉莎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哽咽。
“但是,凭什么就能伪装成无事发生呢?”
每唱出一句歌词,伊莉莎的面前仿佛便浮现出棕发女子强作坚强的笑脸,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强行遏制住自己后知后觉、无能为力的愤怒,声线不自觉地出现了一丝颤抖。
这丝颤抖立即便被路易斯敏锐地捕捉到,但是他却没有出声切掉音乐,而是按紧了自己的耳机,仔细地听着伊莉莎的每一个音,不错过一点点细节。他看得出来,伊莉莎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音乐的氛围中,彻底地投入了歌曲中。
完美的音乐,就一定是最好的吗?
不一定。
有时候,缺憾美才是更宝贵的。
从伊莉莎的第一首单曲开始,直到现在,几乎伊莉莎的每一首歌都是路易斯参与录制。一直以来,伊莉莎的演绎都非常地顺滑,在情绪该有的地方,伊莉莎的歌声一定能够给出来,但是这样的声音却少了一些变化,从录制的一开始,路易斯就能够想到这首歌最后成品出来会是怎么样的。
这样的歌唱实力很强,但是却总是少了一丝什么。就好像伊莉莎想要表达的所有东西,都寄托在词曲上了,而到了最后演唱的环节,她做的只是呈现自己想象中的那首歌,而不是重新演绎这首歌。
但是在《Under the cloak of darkness》那唯一的一次现场演唱中,路易斯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闪光。而就在刚才录制的时候,伊莉莎声线那一丝的颤抖让路易斯敏锐地抓到了些什么。
录音棚里,伊莉莎全身心的投入到演唱中,她紧握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凸起。在一个淋漓尽致的高音后,伊莉莎结束了这一次的演唱,她的身形微微踉跄了一下,双腿轻轻一颤,便蹲下了身体。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猛地睁开眼时,双眼前仿佛有黑色的小斑点像小虫子一样在飞舞着。
愤怒的情绪褪去,伊莉莎缓了口气,这才直起身去看路易斯的反应。却见到路易斯双手按在耳机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电脑,直到伊莉莎敲了敲录音室的门,他才仿佛一下子从愣怔中清醒过来。
伊莉莎便瞧见路易斯猛地摘下了耳机,对着伊莉莎伸出两只手,直直地比出了大拇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
伊莉莎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张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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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受瞩目的“昆西·琼斯造谣案”于9月12日在洛杉矶高等法院开庭。
这起网络造谣案件由于被告与原告双方都是美国音乐界的公众人物,从这起案件被正式立案调查的时候,就引起了广大网友的关注。
考虑到民众对这起案件的关注程度,在9月12日开庭当天,洛杉矶高等法院开启了庭审网络直播,也提前在推特上公布了这则消息。
在离开庭还有5分钟的时候,大量的数据涌入到网络直播的平台上,造成了网络直播平台长达20秒的卡顿。
9月12日上午10:00,庭审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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